薑元緯策馬來到場中,一眼便看見了薑諾,他驅馬靠近卻不行禮,隻是向幾人揮了揮手:“你們倒是閒情逸致,不是要打馬球,怎麼就這麼幾個人?”祁景看向他身後的奴隸,笑道:“咱們帶來的人哪裡有世子殿下精心調教的人好玩。”薑諾見他沒把自己放在眼裡,眉目冷冽,輕哼出聲:“怎麼,沒看見我?”
薑元緯便裝作才看見薑諾的樣子,手握成拳放在身前隨便一禮。“喲,公主殿下,失敬失敬。”話裡沒半分尊卑之分,見他還知道行禮,薑諾也懶得與他計較,心裡想的是一會兒趁亂也打他幾棍。
儲華清和薑元緯一隊,祁景則是和薑諾以及柳嵐一邊。剩下的位置叫幾個奴隸補全,而後塵土飛揚,開始他們的比賽,像是各自都有著怨氣,每個人下手的時候都沒有輕重,看到旁觀的人心驚肉跳的。
淩和月不懂馬球,隻覺得場上幾人仿佛是奔著把對方打死的勢頭去的,他想看清遠處世子殿下的臉,不由自主靠近,馬球飛到淩和月前麵不遠,薑元緯找準機會策馬飛奔過來,揮杆擊球,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淩和月看清了他的長相。
還是那樣看著叫人害怕的眉眼,隻是從少年模樣長成青年模樣,不變的是猙獰的笑容,淩和月想起因為自己不肯做他的奴隸而被高高吊起來,他也是這樣笑著,即便自己已經奄奄一息,他還是用絞著鐵絲的鞭子,將自己的身上抽得血肉淋漓,鮮血彙聚成一股細流從臟兮兮的腳尖滴落。
淩和月渾身僵硬,一滴冷汗從下巴滴落到手上,讓他驚醒,薑元緯打飛馬球,收不住慣性直直地朝淩和月衝過來,看見淩和月站在原地不動,罵道:“哪來的找死的!”他抽出腰間掛著的馬鞭揮過來,淩和月驚惶之下竟下意識用手去擋住腦袋,全然忘了退開,段雲沉幾步上前一把扯過發愣的淩和月,馬鞭重重甩到地上,犁出一道淺痕。
薑元緯比賽心切隻是又罵了幾句便勒馬重回戰局,淩和月還沉浸在剛剛的恐懼中,不住地發出輕顫,段雲沉以為他是被那一鞭嚇到了,忙安撫地輕拍淩和月的後背,“沒事了,和月,有我在。”淩和月儘力克製自己不去想那往昔回憶畫麵。
良久,淩和月恢複平靜,乾巴巴地問:“那世子殿下,他叫什麼名字?”
場上他們逐漸拉開比分差距,薑諾再進一球。“他叫薑元緯。”段雲沉看見淩和月的碎發都有些黏在他額頭上了,問他:“怎麼出了這麼多汗?”淩和月囫圇擦了擦,“沒什麼,被嚇了一下而已。”
那邊已經分出了勝負,薑諾心情甚好,神采飛揚地下馬,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揚起下巴對儲華清說:“如何,連女流之輩都打不過,我看你以後也彆說大話了,免得臉疼。”儲華清臉色陰沉,一把奪過仆從給他遞來的水壺猛灌一口。
薑元緯天生好強,被薑諾贏過隻讓他覺得受了奇恥大辱,甩出鞭子劈頭蓋臉地抽到奴隸身上,大罵著:“廢物!打個馬球都打不好,要你們有什麼用!”幾個奴隸瑟瑟發抖地跪伏在地上,也不敢求饒,苦苦忍耐著被鞭打的痛楚。
薑諾明白他這是做給自己看,語帶不悅道:“行了,不就是輸了一回而已,至於發這麼大脾氣嗎,輸給我你很不服氣?”“公主誤會了。”薑元緯自然是不服氣,但是他嘴上也隻能否認,“教訓一下沒出息的東西而已。”薑元緯還是覺得不解氣,叫仆從把幾個奴隸綁起來栓在馬後,而他翻身上馬,猛甩韁繩在場上飛奔起來。
奴隸們一開始還能跟著跑,後麵實在撐不住齊齊摔倒,薑元緯看著幾個活人像破袋子一般被他拖行,不住地口吐鮮血,忽然又愉悅了起來,發出陣陣狂笑。
皇家子嗣並不算多,皇子倒是有幾個,公主卻隻有薑諾一個,她極受皇帝寵愛,即使知道薑諾養麵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沒有人敢在她麵前放肆,可薑元緯是個例外,他向來跋扈,從不收斂,他的父親舒王和皇上是一母所出,身份尊貴,雖未分封地,在京也是顯赫非常,慣得薑元緯無法無天,連公主也不放在眼裡。
奴隸瀕死,段雲沉隨手折下一截樹枝化劍擲飛出去,瞬間切斷了連接著奴隸的繩子,後邊陡然失了重量,馬匹也失了平衡,險些將薑元緯甩飛出去,他驚懼之間慌亂地抓住韁繩,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才沒摔下馬,手心勒出了幾道血痕,痛得他齜牙咧嘴的。
眾人看馬匹失控,慌忙靠近了過去,仆從扶著薑元緯下馬,他怒氣衝衝地甩出鞭子,不由分說便要抽到奴隸身上。
長鞭從天而落,幾個奴隸才遭拖行,隻剩半條命,全然沒有力氣抵抗,眼見長蛇一般的鞭子就要砸到身上,眼前忽然閃過一個高大的身影,一把抓住長鞭,沒有借力,長鞭被段雲沉緊緊拽住,薑元緯皺了皺眉,抽回了鞭子,擰著眉頭看段雲沉:“你是誰,竟然敢攔我,找死嗎你!”
祁景在薑元緯耳邊低聲耳語幾句,薑元緯又恢複了一副傲慢神色:“原來是程家的人,怎麼,你敢和我作對?”祁景見薑元緯果然是沒腦袋的,連忙煽風點火,“教訓不聽話的奴隸本來就是常理,段將軍好生無禮,竟然在這兒逞起英雄來了,你這般做派倒顯得世子殿下好像苛待了奴隸一樣。”
“你是這個意思嗎?”薑元緯用鞭子指著段雲沉,喝令道:“回話!”苛待不苛待自然是一目了然,段雲沉不卑不亢道:“公然施於私刑,律法不容,還請世子殿下高抬貴手。”他避而不談,勸告薑元緯不要胡作非為,涉及律法,倒是讓薑元緯有些心虛,段雲沉就算再人微言輕好歹也有個一官半職,他確實需要忌憚。
祁景眼見薑元緯慫了,忙道:“本來就是家事,段將軍搬出律法真是有意思,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好大的官威。”
他忙拉著薑元緯往回走,“快走吧世子殿下,想來段將軍是仗著有程家撐腰就不把您放在眼裡,咱們可惹不起程家的人。”薑元緯一聽這話頓時炸了,“好啊,你個不知道哪裡的賤民竟然敢拿程家壓我!”他正欲再一鞭子抽過來,段雲沉皺了皺眉,去看洋洋得意的祁景,對方挑釁意味十足。
“住手!”薑諾姍姍來遲,淩和月也走近和段雲沉站在一起,他一眼便看見段雲沉已然破皮流血的手,緊張問道:“你怎麼沒卸力?”段雲沉輕聲耳語道:“我現在是個沒武功的廢物將軍,硬接一鞭都沒受傷是不是有點誇張。”
“你這是要對誰動手!”薑諾麵若寒霜道,“父皇本就禁止隨意虐待家奴,你身為世子帶頭違反,我倒是要去問問王叔,這是個什麼理。還有,段將軍好歹也是朝廷上的人,你怎麼敢朝他揮鞭。”
眼見薑諾動了真格,還搬出了父王,薑元緯心裡兵荒馬亂,隻能認慫,“我....我沒有,我是一時糊塗。”他躬身低頭,忍了再忍:“公主恕罪。”薑諾無意和他鬨僵,示意他起身,“下不為例。”“是。”注意到薑元緯手上的傷,薑諾也隻能將他打發,“去找個大夫看看吧,免得王叔覺得我欺負了你。”
終於送走了這尊大佛,儲華清朝薑諾拋了個媚眼,“夫人好生威風,世子這麼頑劣的人都被你一句話嚇得魂都飛了,為夫拜服。”薑諾本來好好的心情被他這一句陰陽怪氣的話破壞得徹底。
“不會說話你可以閉嘴,夾槍帶棒嘲諷誰呢,當我蠢聽不出來嗎,把你那點小心思給我收好。還有,叫我夫人之前給我記好,我是公主,而你隻是我的駙馬,好好分清楚誰尊誰卑!”薑諾甩袖離開,儲華清被她這番話拂了臉麵,也悻悻離開了。
段雲沉扶起那幾個奴隸,從身上掏出錢袋遞給他們,“拿著錢逃吧。”年紀大點的奴隸掂了掂錢袋的重量,被這分量驚得跪地磕頭感謝,複又害怕地發抖,“世子殿下...世子殿下若是發現我們沒回去,會派人殺了我們的。”
身在奴籍,若是私逃確實麵臨隨時被抓捕的危險,段雲沉略一沉吟,接著說:“去絳洲守秋山找一個叫蘇燈的人,見到他便說是段雲沉叫你們來的,若你們願意留在守秋山,他會給你們安排事情做,也是個謀生的出路。”
“彆怕。”淩和月將手放在奴隸臟兮兮的肩膀上,安撫他的情緒,“世子殿下一時顧不上你們,你們現在就跑,儘快去買身乾淨的衣服,混在平民裡往北城門跑,趁著宵禁之前離開京城,隻要安全逃到守秋山就自由了。”奴隸們聽了這話終於打起信心,又朝兩人磕了幾個頭便匆匆逃走了。
白天這一遭經曆過後,回到段府天都黑了。
淩和月用濕毛巾輕輕地蹭去段雲沉傷口上的灰塵,又倒了些藥粉在他手上,拿薄薄的繃帶纏了一圈,段雲沉支起下巴看著淩和月,這樣的日子仿佛回到了守秋山上,隻是那時他們雖然近在咫尺,心卻遠隔萬裡,好在現在終於不一樣了。
“段雲沉...”淩和月冷不丁開口,將段雲沉的遐想打斷,“你說,如果有一個人欺你辱你,你本來已經決定放下一切,可有一天他突然出現在你麵前,你該怎麼辦?”“嗯?”段雲沉挑眉,“誰欺負你了?”
“沒有。我就是想起了往事,我正經問你呢,如果欺負你的人重新出現在你麵前,而他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樣子,你該怎麼辦?”淩和月不打算把這事告訴段雲沉,若是他衝動之下打了薑元緯,怕是要給他惹麻煩,況且這都是舊事了。“我?那可太好了。”淩和月歪頭看他,“怎麼好了?”
“當然好了,這不是正好省去了找他的功夫嘛,照著他的臉砰砰就是兩拳,先揍他一頓再想彆的。”段雲沉比劃了一下姿勢,淩和月噗地一聲笑出來,“可萬一他有權有勢,打了他,不怕他找你麻煩嗎。”“這有什麼,你又不是孤身一人,背後有我給你撐腰呢,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替你揍他。”
若是年少的淩和月聽到這話一定會感動得痛哭流涕,可現在不一樣了,他雖然真的想報仇,可對方是連公主都要忌憚三分的人,若是讓段雲沉牽扯進去不知道要惹出什麼風波,末了他還是敷衍了幾句,跳過了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