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 淩和月回院子的時發現程……(1 / 1)

淩和月回院子的時發現程泠在等他,她立在門口提一盞燈,打趣地問:“怎麼這麼開心?”既然是程泠告訴了段雲沉自己的生辰,她自然知道自己是去了哪裡,此時是明知故問,可淩和月也不是未經人事的少年,他坦然道:“你不是瞞著我,轉頭就把我賣了,準備成全段雲沉嗎?”

“看你這模樣,跟他和好了?”程泠走近,拉著淩和月進入院子坐下,“他對你有情,我哪裡肯做惡人攔著他,隻是,你如果真的想好要和他在一起,可以去段府住,程家有我在,你不用擔心姨娘。”

程泠的好意淩和月心領了,但是他隻是笑笑說:“不必,我隻想陪著娘,如若不是為了這個,我也不會留在程府了,我是喜歡段雲沉,但是不代表要依附於他。”

“可我現在更覺得,你為我打算的實在是太多了,什麼都想給我最好的,程泠,如果你想要補償,真的不用做這麼多,我從來沒有怪罪過你。”程泠是有愧疚在的,但是她一直未曾言明,她以為淩和月不知道,可聽他這個語氣,又仿佛是早就知道了。

有些事情埋在他心裡很久了,是時候說出口了,淩和月看著有些錯愕的程泠,平靜道:“我一直都知道,是大娘她,故意把我弄丟的。”

程泠聞言瞳孔劇顫,滿懷歉意低下了頭,曾經她也不願意相信這件事,親自去問過母親,那天母親心血來潮說什麼要帶程言去買風箏,她還生了悶氣,後來又說程言自己瞎跑走失了,全家上下找遍了京城都沒找到,後來在家裡人的逼問下,母親才承認是父親太過寵愛姨娘,母親怕程言搶了程堯的家主之位,故意將程言帶走丟棄。

這件事成了程泠和程堯的心結,他們多年來一直滿懷愧疚地尋找程言,每次隻要看見神誌不清的虞嬙把程彥當成程言,程泠都覺得像是自己做了莫大的錯事,頭都羞愧地抬不起來,可直到母親因病去世,她也沒找到程言。

兜兜轉轉,現如今他就在自己麵前,平靜地說出了事實:“所以,不怪你。當時我雖然年紀小,但並非不懂事,大夫人她把我丟到了一處荒地,說叫我等她,可我等了一天一夜都沒等到她來,後來我也就明白自己被丟下了,可我不記得回家的路,我餓極了,就在城外漫無目的地走著,有個人叫我跟著他走,說有吃的,我跟著去了,然後就被拐進了奴隸場,好在那裡真的有吃的。”

程泠的心仿佛被誰捏住,喉嚨發僵,他們兩個本就不是一母所生,小時候還經常打架,往前數十年是半分姐弟之情都沒有,可隨著她長大開始明理,才知道母親做了多大的混賬事。

所以她極其想要補償淩和月,可就算再多,她都覺得不夠。“阿言...對不起。”程泠一把抱住淩和月,崩潰地不成樣子,“對不起....”

“好了,姐姐。”淩和月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慰道:“不是你的錯,我現在不是回來了嗎?你不要太自責,都過去了。”

“我真的從來沒怨恨過你,所以你不用想著補償我,什麼都想替我安排,我這些年什麼風雨都經曆過,能自己處理好的,隻是你,不要懷著愧疚生活,這樣太累。”

程泠聽他這番話,百感交集,末了,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啊,心思澄明,真是一點都不肯依賴彆人,從前一直沒聽你說過這些,如今你終於願意說了,那你後來呢,後來為什麼會去了東洲,那麼遠,怪不得找不到你。”淩和月本來不想回憶起這些,但程泠想聽,他就繼續說了下去。

“我那時拚了命想回家,可我不知道家在哪裡,我試過逃跑,還是被抓了回來,他們把我帶到一個地方,那裡有很多很多被關起來的人,好像有一些權貴喜歡看人打架,我就被抓去天天和人打架,可是我太弱了,一直輸,後來,他們就不給我飯吃了。”

程泠咬了咬牙,眼裡滿是不忍,尤其是聽著淩和月用這種雲淡風輕的口吻提起。“好在,後來有個有錢的少爺買下了我,他給我吃的,叫我做他的奴隸,可我知道我有家,我不願意做他的奴隸。”

淩和月斟酌著,還是沒有把世子殿下這幾個字告訴程泠,他也不清楚當時那個少年到底是哪個世子,想著不給她找麻煩,有些細節就抹去了,儘量說的沒那麼慘。

省略了被打,被烙印的細節,淩和月隻是靦腆地說:“你知道我脾氣不小,那個少爺想馴服我,但是我哪裡肯低頭,他覺得我太麻煩,又把我丟回奴隸場了。”程泠目光如炬,問道:“你是不是被虐待了,他是不是欺負你了,那個少爺叫什麼名字”

淩和月就知道瞞不過她,但是他確實不知道那個世子殿下是誰,“我不知道他是誰,沒有被虐待,隻是挨了些打而已。”

“那你肩膀上那個傷疤,是他做的嗎?”淩和月避開程泠的眼神,本來想否認,但是依程泠的性格肯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他隻能點點頭,“都十多年了,早就不痛了,不用擔心我。”

“你不要瞞著我,若我認識他,一定會替你報仇。”程泠的意思淩和月明白,他連忙跳過這個話題,“後來我還以為要繼續出去打架,但是有個女人又把我買下了,她給了我很多吃的,還有衣服,就是那個閆媽媽,你見過的,後來我就一直待在朝溪樓了。”

可是後來,隨著淩和月越長越大,也越來越遮不住他的異於常人的容顏,閆媽媽也不讓他再做雜活,而是教他怎麼去伺候彆人。

其實從前在奴隸場的日子裡他的反抗還沒有那麼激烈,閆媽媽的手段可比奴隸場隻會打人的手段強多了,淩和月在那時認真求死過,可他隻要一想到娘還沒見到他,就怎麼也下不去手。

後來他發現一旦跨過心裡的某一個檻,其實會好過很多,從他開始接受這樣的生活後,就很少挨打了,那時他明白的道理是,乖巧一點真的可以救命。

可他也知道隻要決定墜落,要麼摔死在地麵上,要麼延緩死亡永遠下墜著,絕無可能再回到曾經,淩和月也以為自己就會這樣麻木一輩子,可他沒想到,他閉目決定不理一切聲音的時候,有個突兀的聲音問他:“自由了嗎。”

程泠知道這段記憶一定是不堪回首,即便是淪落到身無分文窮愁潦倒的人也會站在更高一級的台階上唾棄出賣身體的人,她難掩心痛地摸了摸淩和月的頭,如若不是母親的妄念,他本可以不受這些苦,本可以自由自在地長大。

淩和月很少被人摸頭,這樣寵愛意味明顯的動作他並不適應,但是程泠這樣做,他不反感,“再後麵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所以其實也沒什麼特彆的,我現在身體健全,神智也清醒,已經很幸運了,這世上比我慘的人多的是,你不要覺得好像我多慘一樣,光說你給我的財富,都是旁人一生都難以企及的。”

“你....何必來寬慰我。”程泠清楚明白,什麼財富,什麼幸運,都是托詞,人生能有幾個十三年,可終究再去想這些也沒有意義。

“好啦,我明白你的意思。夜深了,還在這裡傷春悲秋做什麼,去休息吧。”程泠是想告訴淩和月自己也想開了,但她知道淩和月能明白她的意思,隻是將他送到房間裡,替他關上了門,便離開了。

夜風寂寂,吹落幾片樹葉,程泠手中的琉璃提燈輕晃了晃,她駐足看著淩和月院子裡的燭火熄滅之後,還是無聲地輕歎了一口氣。

淩和月吹滅了燈,靜靜伏在書案前,借月光窺見未涼的燭淚順著蠟燭身軀滑落,他伸出手指將帶著餘溫的燭淚拈起,在指尖揉搓,這樣的溫度就像鮮血一般,粘稠,凝固。

曾經在朝溪樓,他有過想要一了百了的瞬間,渾身浸在水裡,取下了頭上的竹簪,折斷了用斷裂處一遍遍劃破手腕的皮膚,直到血液像溫熱的燭淚一般融入水中,他躲在水下決定就這樣下沉,可漸漸湧上的窒息感卻讓他猛地清醒過來,提醒他不可以放棄,不可以就這樣離開。

那時他才知道,他從來就沒有真正絕望過,他從來都想活著,想看見第二天的陽光,想有朝一日逃出生天,於是他逃出水下,跌跌撞撞離開浴桶,撕碎了衣服,將受傷的手腕包紮好。

淩和月在月光下揭開了手腕處的衣服,雖然幾乎已然看不清傷痕,指腹撫過之處還是能摸到微微崎嶇的痕跡,這也能算是,他活過的證明了。

其實他今天真的很開心,段雲沉的愛讓他有了活著的實感,覺得渾身的血液再次流動了起來,和旁人一樣,開始自由地流動,也在慶幸地想,還好當初給了自己一個機會,原來冬儘了,前方真的就是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