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和月四處撿了些乾樹枝，身上沒帶火種，搗鼓了半天也沒生出火，這山崖下來容易上去難，一來一回不知道要費多少時間，淩和月氣餒，隻能湊到段雲沉旁邊，靠近他的身體試圖兩個人靠在一起取暖，一切等明天段雲沉醒來再說。

更深露重，淩和月縮緊身體，緊緊貼在段雲沉身旁，仿佛回到了從前在奴隸場挨餓受凍的日子，他苦笑了笑，所以就算現在離開了那樣的環境，時時浮起的記憶也會提醒他，往日的痛苦不是不去想就等於不曾經曆過。

涼夜結束，一縷陽光照到段雲沉臉上，他蹙眉睜眼，隻覺得通體疼痛，尤其是自己的左腿，而後感受到身上有溫熱的身體依靠著他，低頭看去，淩和月安靜地靠在他胸口上，雖然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但看到他在自己身邊，心裡的溫暖便快要融化掉深秋的寒意。

段雲沉沒有叫醒他，而是悄悄用手指劃過淩和月的臉，涼涼的，滑滑的，淩和月隻覺得臉上癢癢的，像有蚊子似的，手下意識拍過來，段雲沉生怕他拍到自己的臉，於是掌心向上接住了淩和月這沒輕沒重的一巴掌，這麼狠，抽蚊子使這麼大勁，要跟蚊子同歸於儘啊，不是他接住，淩和月肯定要一巴掌把自己抽醒。

這樣想著，淩和月卻睜開了眼睛，他發現自己睡到段雲沉胸口上了，撐起來才看到段雲沉睜著眼睛在看他。

“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以為什麼？”段雲沉打趣道：“以為我死了嗎？”淩和月看他還有精力耍滑就知道他沒有大礙，鬆了一口氣道：“你這人還挺樂觀，被人揍得掉到懸崖底下了還有空說笑。”

“我生性樂觀。”段雲沉想笑卻扯到內傷，痛的他眉頭一皺，“怎麼樣？”淩和月看他這模樣，就知道他狀況不好，段雲沉誠實道：“不太好，挨了幾拳，受了內傷，這可要好好休養一陣了，腿也折了，可以說是慘絕人寰。”

“這個不難。”淩和月摸到他錯位的骨頭，說：“我先幫你接回來，等咱們去了醫館，再叫大夫給你仔細診療一下。”

段雲沉有些驚訝：“你還會接骨？”淩和月點點頭，隨手拿了一塊石頭，在段雲沉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手上用巧勁兒一推一擰，再拿石頭一敲就把他的腿接回來了。

段雲沉痛得吸了一口冷氣，淩和月看他這隱忍的樣子，有些無語：“又沒旁人在，忍著乾什麼，我知道這很痛，叫出來又不丟人。”

於是段雲沉故意齜牙咧嘴：“好痛啊...”淩和月隻是輕笑了一聲：“我以前自己給自己接過好多次骨頭，哪裡有你這麼誇張。”

“給自己接骨頭？”段雲沉頓時正經，問道：“有人經常打你嗎？”“沒有。”淩和月皮笑肉不笑，“隻是小時候……在奴隸場要和彆人打架，我打不過，老是輸，沒人給我接骨頭，我就自己摸索著接……”

“奴隸場……”段雲沉心口一痛，眉頭不展，他知道奴隸場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原來淩和月走失這些年，吃了這麼多苦，怪不得他總是那麼膽小，怕自己打他，怪不得他寧願那麼大風險騙自己也要把那些奴隸放出來。

段雲沉毫不遮掩的心疼讓淩和月渾身不自在，他用手擋住段雲沉的視線，淡淡道：“彆用這種可憐我的眼神看我，怪惡心的。”

段雲沉：……

“淩和月。”段雲沉問他：“你為什麼要回來，你不怕那人要對我趕儘殺絕，他一旦發現了你，會殺了你嗎？”

是為了什麼，舍不得我就這麼死了嗎？你那麼膽小，也會為了我大膽一次嗎？

“不會的，你放心，我就是趁那個人不見了才下來找你的，我隔了好幾個時辰才下來的，沒有看到那人，他應該已經走了。”淩和月很實誠地回答，這不是段雲沉想要的答案，他有些哽住。

“你可以不用管我的，”段雲沉注視著淩和月，“說到底此事和你無關。”“你救了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帶你出去，以後我們兩清。”

兩清？再無瓜葛嗎……

淩和月扶著段雲沉起來，雖然他的腿被接上了，但依舊難以行動自如，內傷又重，即使有淩和月扶著也是走的很慢。“我背你吧。”淩和月背對著他，微微蹲下身子，段雲沉覺得好笑，他打量了一下淩和月單薄的脊背：“你確定你有這個力氣嗎？”淩和月平靜地解釋道：“我乾過重活，背得動。”

他的話就像一根軟軟的刺，在段雲沉心上紮來紮去。段雲沉隻好任由他把自己背起來，第一次不是他背彆人，而是彆人背他，淩和月很瘦，力氣並不大，背著段雲沉雖說是背得起，也沒辦法健步如飛，稍微比段雲沉自己走要快一些。

“我這麼狼狽，嚇到你了吧。”段雲沉貼在淩和月耳邊說，他故意用氣聲吹起淩和月耳邊的碎發，淩和月沒有注意到他的小心思，隻問道：“揍你的人，是那個天下第一嗎？”“是。”“被天下第一打了，這有什麼好狼狽的。”

“你安慰人倒是有一套，我很受用。”

“我隻是實話實說，你雖然被他揍得這麼慘，我看你並不生氣，反而還挺開心的，其實你是希望他來揍你的吧。”

段雲沉反駁：“說得我好像很欠揍一樣。”“不是嗎？那天你說，他珍視的人因你而死，你當時很不開心，現在挨了頓打，權當還債了，有些東西也可以放下了。”

“隻可惜我沒資格放下。”段雲沉心微微一落，“當初是我對屬下太過寬容，縱得他們不服我，才惹了那場禍事，錯在我。”

淩和月頓了頓，說：“如果沒有這一遭，蘇家難道就能活下去嗎？謀反，是忌憚還是確有實情，都是死路一條，不是死在你手下也會是彆人，是揍你的人太蠢沒有參透這一層，覺得憑一己之力可以對抗權勢。”

“你這話要是被他聽到，我可救不了你。”段雲沉雖然話這麼說，心裡卻高興得很，高興淩和月今天的話終於多了了起來，更高興於淩和月願意和他說自己的心裡話。

“我這不是沒被他聽到嗎？”淩和月自然不怕背著魏渝真說他壞話，反正他們又不認識。“可是，你打不過他，他再來找你，你怎麼辦？”“你這是關心我嗎？”段雲沉心裡高興，嘴角都快咧到天邊，“你這麼怕我死了？為什麼？”

淩和月歎了口氣，又不想和段雲沉說話了：“段雲沉，你因為程泠的緣故照顧我這麼久，我也不是個沒有心的石頭，作為朋友關心下你很正常吧，有什麼好問為什麼的。”

回避，還是無儘的回避。

淩和月眼裡無悲無喜，有時候覺得段雲沉很聰明，有時候又覺得他很蠢，好像麵對什麼境況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沒個正經樣兒。

“你現在跟我說話不小心翼翼了，我很開心，我不會死的，你放心。魏渝真還有很多仇人要處理，暫時忙不過來，而且他若真的要殺我，不會留手把我打下山崖就不管了。”段雲沉下意識摟緊淩和月，不想放他走，朋友...原來自己算他的朋友。

淩和月背著段雲沉慢慢往城裡走，放心？他為什麼要放心，段雲沉以後是死是活跟他有什麼關係。

“那你回你的守秋山療傷吧，那裡應該安全。”淩和月繼續道，“到了城裡你叫人來接你就是了。”“那你呢？”段雲沉輕聲問道，“我不覺得你會真的和程泠回家，你是不是想趁她接你走的時候，再逃跑，然後遠走高飛？”

心事被直白地戳穿，淩和月身形一僵，這段時間的相處，他能參透段雲沉心裡的想法，卻不知道段雲沉也看穿了他的想法。

他確實想遠走高飛，想逃走，去一個沒人認識他的地方開啟一段新的生活，他心亂如麻，手上的力氣一鬆，段雲沉摔到地上，他“哎喲”一聲，才讓淩和月回過神，蹲下查看他的情況。

段雲沉靠在樹上，一把拽住淩和月的手，鄭重問他：“你為什麼一直想跑，我雖然不了解程泠，但她確實對你很上心，你說怕程家的人殺了你，有她在，不會有人敢害你。”

淩和月半蹲在他麵前，薄唇緊抿，不願意開口說話，於是僵持之下，段雲沉小心翼翼道：“你說作為朋友關心一下我很正常，我也作為朋友想關心你一下，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淩和月還是不說話，於是段雲沉繼續問他：“為什麼這麼不願意回去，在外麵這麼久，你不想家嗎，不想你的爹娘嗎？”段雲沉拉著淩和月讓他坐在自己麵前，他想和淩和月聊聊，“你想去哪裡？”淩和月眸色晦暗，他看著傷痕累累的段雲沉，仍舊不想說話。

“作為朋友，我可以知道嗎？”他對淩和月有太多好奇，可淩和月有太多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