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後,夏淮依依不舍地送彆了王霜,段雲沉一連好幾天都在釣魚,淩和月和夏淮一致以為他是失戀了正傷心著,都不去惹他。
月亮倒映在池水之中,溫柔又明亮。
段雲沉的心徹底安靜了下來,他沒有在釣魚,甚至魚竿都被他丟在一邊,他一連好幾天獨自坐在池塘邊獨自思考,腦中湧現了很多回憶,無一例外,全是和那個人相關。
在寂靜的思考中,段雲沉問了自己很多問題,很多被他刻意回避的問題,其實他完全可以救下淩和月之後,派人把淩和月送到守秋山,可是他沒有,他看見淩和月第一眼,就對這個人很好奇,他從來沒有見過那樣好看的人。
美是客觀的,段雲沉見過傾國傾城的美人,見過美不勝收的美景,見過價值連城的美玉,這些美都是段雲沉所認可的,遠觀的美,可淩和月不一樣,那是一種吸引著段雲沉不由自主去靠近的美。
於是他放淩和月離開,在遠處看著淩和月進入當鋪,出來之後很快就被人搶走了手上的錢,他看著淩和月跑過去追,而後他在樓閣上俯視著巷子裡的幾個人,看見淩和月猶豫不決地進退維穀,看見淩和月打掉了那錢袋,而後逃也似地跑走了,這讓他更好奇,更想知道淩和月到底在想什麼。
他第一次對淩和月產生偏見,便是在那達官貴人的府門之前,看見淩和月整理儀容,企圖以色侍人,這讓他有一絲鄙夷,可那抬手的手又放下,在抉擇中腳步慌張逃入巷子裡,他知道淩和月很餓,他本不想管,可淩和月蹲下身子小聲地哭泣起來,這讓他心裡多了幾分異樣,讓他覺得自己在作壁上觀。
於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了好幾條街去買那一個甜酥餅,趁著還熱乎,甚至使了輕功一路跑回那巷子裡,遞給了淩和月,看著那個人通紅的眼睛,他覺得眼前的人,很可憐,很彆扭。
淩和月騙了他,這讓他很生氣,覺得這個人果然心裡藏著陰私詭計,一切都是為了討好自己而裝出來的假象,可是他錯了,狹隘的,有偏見的,高高在上的,從來都是他自己。
幸好淩和月沒有敲開那扇門,幸好淩和月騙了他,幸好淩和月此刻還在他身邊。
答案很簡單,很清楚,刻在段雲沉的心上——他喜歡淩和月。
天空一陣悶雷將段雲沉的思緒打斷,而後微雨落下,緊接著是疾風驟雨,段雲沉卻並不離開,他安靜地看著池水上的月亮,被雨滴砸得破碎,雨水淋濕了他全身,他卻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覺得暴雨也是溫柔的。
遠處有腳步聲傳來,他回頭看,是淩和月撐傘來找他來了,他衝淩和月笑了笑,覺得池水中的月亮並不是真的,因為他的月亮來找他來了。
油紙傘遮住了瓢潑大雨,也遮住了聒噪的雜音,段雲沉渾身濕透,臉上都是雨水,他眼睛卻很明亮,一如他已然澄澈的心,“你濕透了,小心著涼,回去吧。”淩和月關切開口,段雲沉點點頭。
淩和月示意一起走,段雲沉卻站在原地不肯離開,“你...”段雲沉想開口說什麼,卻不知如何開口說明自己的心思,淩和月微微睜大眼睛,用眼神詢問段雲沉要說什麼。
他看見段雲沉雙唇微啟,卻沒有發出聲音,看見段雲沉眼睛彎彎,笑意吟吟,以一種蘊含萬千種情緒的目光看著自己,淩和月不由自主握緊了傘柄,心裡緊張地不行,他似乎猜到了段雲沉要說什麼,於是心裡慌亂得想當場離開。
“你....和月....我....”段雲沉結結巴巴說不出話,淩和月聽見他這樣叫自己,覺得傘外的雨聲瞬間衝進了他的腦海,耳邊除了暴雨的聲音什麼也聽不見,他的心嘈雜,恐懼,像暴雨砸碎的池麵。於是淩和月大聲打斷了段雲沉的話:“回去吧!回去再說!”
段雲沉被打斷話,愣了一愣,淩和月一臉焦急,生怕段雲沉說出接下來的話,用眼神催促他離開,段雲沉意識到現在並不是一個好時機,輕輕嗯了一聲,便接過了淩和月遞來的傘,和他一起回去。
一回去淩和月便托口說他困了要睡覺,段雲沉看著他急匆匆離開,未說出口的話堵在嘴邊。
一牆之隔,兩人一夜無眠,暴雨聲浸潤茅草屋,厚重的雨幕中,兩盞燭火搖搖晃晃,顫顫抖抖。
段雲沉支起下巴坐在書案前,在想到底該怎麼和淩和月說明白,而淩和月則是抱著膝蓋在床上坐了一夜,兩眼無神,心裡流淌出涼涼的雨水,已經停歇的暴雨仍然在他的心上經久不息。
最近段雲沉的心情很好,洗碗的時候都哼著歌,夏淮看他刷碗刷得不亦樂乎簡直都以為自己認錯了人,貼在淩和月耳邊說:“我師父最近心情怎麼這麼好,都不催我天天練劍了,霜姐姐不是才走嗎?”淩和月在掃地,他看了一眼開心的段雲沉,搖頭,無悲無喜:“我也不知道。”
段雲沉還沒開心兩天就發現淩和月變了,淩和月變得怪怪的,那不是變得脾氣差也不是變得說話刻薄,而是不說話,不理人,整日沉默,心情好的時候就說兩句話,心情不好枯坐一整天也不說話。
時間從指縫流出,冬日漸近,淩和月勤勤懇懇做事,一天也不懈怠,他在菜園子裡鋤地的時候,段雲沉就坐在遠處的草垛上看他做事認真又勤勞。他劈柴的時候,段雲沉就在旁邊觀察他將斧頭扛過肩背,重重劈下而後卡在一半,他在挖土豆的時候,段雲沉看見他兩手沾滿泥巴,樂此不疲地把地裡的土豆的裝進竹筐,而後搬回院子裡。
淩和月挑了兩桶井水回段雲沉的小院子,村裡的人跟他熟識了,路上跟他打招呼他也高高興興地回應,除了段雲沉,他對每個人都很好,就是對段雲沉不理不睬,好像在刻意無視段雲沉,甚至他對夏淮都比對段雲沉熱情。
淩和月腳下一滑,扁擔在肩上滑落,他身子一歪險些滑倒,段雲沉一把扶住他,接過扁擔扛在自己肩上:“我不是說過不需要你做這些嗎。”淩和月避開他的眼神,連話也沒接,沉默著離開,徒留段雲沉一個人在原地。
等段雲沉把水挑回院子裡,淩和月又開始洗衣服,他使了很大的勁兒,賣力地搓衣服,於是段雲沉咳了一聲,說:“晚上想吃什麼,我給你做。”“什麼都可以嗎?”夏淮眼睛放光,還沒開始報菜名便被段雲沉打斷,“不是說你。”他朝淩和月揚了揚下巴,“問你,想吃什麼?”“我?”淩和月仍舊低頭賣力洗衣服,“隨便啊,都可以的。”
段雲沉擠過去把洗衣服的活從他手裡搶過來,“那你去旁邊歇著好好想吧,想自己要吃什麼,想好了告訴我。”夏淮目瞪口呆:“師父,你怎麼突然對他這麼好?”段雲沉一邊洗衣服一邊漫不經心回:“你練你的劍,少不了你一口。”
淩和月拘謹地坐到椅子上,真讓他想要吃什麼他可真的想不出來,飄落的樹葉提醒他,已經要入冬了,自己待得夠久了,於是他朝段雲沉說:“你能給程泠寫封信嗎,問她有沒有忙完自己的事情,可以來接我走了。”“走?”段雲沉洗衣服的手一頓,“待在這裡不好嗎?為什麼想走?”
“我已經麻煩你太久了,雖然在這裡很開心,但是我又不能一輩子待在這裡,我怕我再待下去,會舍不得走。”嘴上說舍不得,可半分留戀的意思都沒有,淩和月隻想程泠快點來接他,然後他快點半路逃跑,跑到一個誰也不認識他的地方。
“那就不走。”段雲沉下意識開口,可是他也知道,淩和月早晚會回到程家,程泠早晚都會帶走他,“你不是一直想我快點離開嗎?”淩和月疑惑地看著他,“沒事的,如果你不想寫那就我寫,麻煩你幫我送一下信了。”
“好。”段雲沉悶悶地答,“我寫。”
信送到守秋山,下屬把信交給蘇燈,他慢慢打開信件,在“東洲”兩字上流連,而後目光下移,落到“儘快”兩字之上。
於是他挽唇笑了笑,吩咐下屬按照信件上的要求去辦。
“蘇公子。”最近升職的霍連踏入碧海殿向他請示,“刑律堂的楊長老請您過去。”
守秋構成簡單,守秋之主段雲沉是權力核心,上下皆聽他的命令,蘇燈是守秋的二把手,不需要段雲沉決策的時候,他統管整個守秋,下麵分設三個部門,一是刑律堂,負責管理守秋弟子和外出作戰,二是情報閣,言簡意賅,負責收集江湖和朝廷的情報,這是守秋最核心的部門,因為往往情報的重要性是要遠超武力的。
三是鍛造部,負責鑄劍冶煉,平日稍顯冷清的鍛造部,最近有了兵器城的投靠,也熱火朝天起來,宋長老整日都與投靠而來的羅家人研究如何鍛造神兵利器。
從守秋山最高的一座山峰一路往下,蘇燈取出麵具戴上,霍連跟在他身後,他也是進入守秋山核心區域——碧海殿之後才知道平日裡出現他們這些弟子麵前的人不是真正的主上,而是蘇燈。而他升職進入碧海殿做事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對蘇燈的身份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