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秋山的規模十分龐大,連綿不絕的山頭遍布鱗次櫛比的宮殿,門派弟子在其中穿行,人來人往,熱鬨非凡。
天下傳聞守秋創立不過短短十年,便在守秋之主的帶領下勢如破竹,在眾多小門派裡殺出重圍,一躍成為江湖中鼎鼎有名的門派,隱隱有和天下最大的門派寒水山莊抗衡的能力。
而談及守秋之主,天下人總是知之甚少,既不知道他的名字,也鮮少知道他的來曆,隻聽說他從前是殺手出身,但是為人正義,若是雇主想要雇他殺人,他總會在殺人之前聽聽這人的辯解之辭,凡有冤屈,他便會折返殺了雇主。
因著這個不守規矩的緣故,守秋之主在當時的江湖樹敵無數,但是憑借無雙的武藝,硬生生逃過一次次圍剿,但也是因著為人正義,往往有冤屈的雇主反而拚了命想要雇他殺人,後來便在這些人的幫助下建立了守秋,直至如今。
從來沒有人見過守秋之主的真容,他似乎是出於早年被圍剿而隱藏身份的習慣,或是出於不願意以真容麵世的原因,每次出現都是以一張黃金狐狸麵具遮蓋住上半張臉。
一隻蒼鷹劃破長空,在守秋山頂盤旋,直到聽到一聲哨聲,才急速滑翔,穿過重重宮宇,而後穩穩落到男人的手臂上。
男人身形修長,一身黑金色華服彰顯著無上尊貴身份,臉上覆蓋著半張黃金狐狸麵具,隻露出下半張臉上帶笑的唇,他將一封信裝進竹筒,而後掛在蒼鷹的腿上,寵溺地摸了摸蒼鷹的頭:“去找他,去吧。”
守秋之主將手臂一揚,蒼鷹便瞬間騰飛,須臾之間便消失在長空之中。
“主上!”屬下匆匆跑近,將一封信奉給守秋之主,“少主趁守衛不備,偷偷溜下山了,等屬下們發現時,隻留下了這封信。”
男人並不奇怪,他將信件打開,上麵沒有寫任何字,隻是畫了個鬼臉,不用猜也知道那家夥故意留封信氣他呢,他平靜道:“不用去找他,過陣子自然會見到的。”
蒼鷹一路翱翔,直到飛到山下不遠處的一處村莊才放緩速度降落,前方是一處巨大的碧綠池塘,不少老頭圍坐在岸邊伸著釣魚竿悠閒地釣魚。
此時正好有個老頭釣到了一隻個頭不小的魚,正要收杆,卻聽見一聲高亢的鷹唳,一隻巨大的蒼鷹伸展身體將那魚一爪扣住,一個翻轉便將魚和連著的魚竿從老頭手裡拽出,嚇得老頭跌坐在地上,叫喊著:“哪裡來的老鷹啊!”
聲音吸引了一個臉蓋著鬥笠仰天睡覺的男人,他起身一看這情形忙稱壞了壞了,以手指做哨,喚蒼鷹落到自己肩膀上,老頭一看原來是他的鷹,氣急敗壞地大喊:“小段!你的鷹快把我的魂都嚇出來了,我的魚竿也被他弄斷了,還有我的魚,這魚最起碼得有個十斤了!”
被稱為小段的男人名叫段雲沉,是棲遲村的村民,聽了這話忙跟老頭賠禮道歉,把魚從蒼鷹的爪子下奪走,蒼鷹還想抵抗被段雲沉一拳揍暈,掉在地上。
“對不住了許叔,改天給您買個更好的魚竿,再給您做個全魚宴賠禮道歉,您看成嗎?”許叔接過魚,不滿道:“仗著廚藝好就為所欲為啊,我這個心臟很不好的,差點被嚇死,那個,要個清蒸鱸魚,多放蔥花啊。”
段雲沉聽他這麼說,笑道:“沒問題。”
許叔聽了這話這才滿意離開,段雲沉長出一口氣,拎雞一般把蒼鷹拎回他的茅草屋,取下蒼鷹腳上的竹筒,讀完了信他的頭更大了,順手將那竹筒丟到蒼鷹頭上,“天天山珍海味,什麼好東西沒吃過啊,怎麼還饞人家一嘴魚!你主人真是沒把你教好。”
蒼鷹趴在桌上伸著舌頭眼冒金星沒有反應,那竹筒啪地一聲砸到它頭上然後骨碌碌掉在地上。
淩和月有驚無險地躲過了追殺後,忙不迭買了麵紗戴起來,在外麵整日整夜閒逛了好幾天,從前他天天待在朝溪樓,接觸的外人都是一個又一個饞他身子的男人,竟不知外麵的世界這麼好玩,直到把銀錢揮霍一空後才意識到不妙。
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自由的感覺,可他以為自己會享受這種自由,漫無目的地玩了兩天後卻產生了一種熟悉的虛無感。
正餓著,又聞到包子的味道,路都走不動了。他走到包子鋪前,鼓起勇氣開口:“大叔,給你刷碗你能給我兩個包子嗎。”
包子鋪老板瞥了一眼淩和月,而後搖頭,“沒錢你就走遠些,這裡概不賒賬也不缺雜工。”被拒絕的淩和月隻能遺憾走開,邊走邊歎氣,早知道問程泠多要點銀子了。
“公子。”淩和月正想著,背後有個男人叫住他,淩和月警惕地打量了一下他,問道:“乾什麼?”
“公子不是餓了嗎,我這裡缺雜工,你來,包子要吃多少都管夠。”聽到這裡淩和月兩眼放光,忙追問:“真的嗎?”
“真的呀,來,我請你吃包子。”男人拉著他到包子鋪坐下,伸手叫包子鋪老板上兩籠素包子。
熱騰騰的包子端上桌,淩和月一邊感歎世界上還是好人多,一邊細嚼慢咽,吃得有些乾巴了,男人忙遞給他一碗水,淩和月用眼神謝過後便一飲而儘。
“慢點喝,慢點喝,淩公子。”“你怎麼知道...”淩和月剛意識到對方知道自己的名字,心裡的警鐘還沒開始敲便感覺頭暈眼花,控製不住要倒下,看來藥力上來了,男人順勢一把接住他,淩和月嘴裡的包子還沒吃完便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被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有人拿掉了他眼前的黑布,淩和月睜眼一看眼前的人,嗬,這不是老熟人閆媽媽嗎。
淩和月十分無語地翻了個白眼:“閆媽媽,你這就不厚道了吧,才收了一萬兩銀票還沒捂熱呢就把我抓回來,你也太沒良心了。”
閆媽媽捂著嘴嗬嗬直笑:“傻孩子,你要是真跟著那兩個人走了我也就算了,誰讓你自己不走呢,我也不跟你繞彎子,兵器城的羅老爺子過壽,點了名要你作陪,問你願不願意陪他老人家喝杯酒。”
當然不願意,但是他又哪裡有拒絕的權力。
“我能拒絕嗎?”
“不能。”閆媽媽捏了捏淩和月的臉,“好好服侍他老人家,給自己多掙點賞錢。是榮華富貴還是橫死街頭就看你自己的命數了。”
淩和月這下真的要崩潰了:“閆媽媽,那老頭都快八十了,半截腦袋都要入土的人了,我真的接受不了,你行行好回絕了吧,以後多給你掙些銀子便是了。”
“我看你最近是皮癢了吧!還敢跟我談條件?”閆媽媽上手狠狠擰了淩和月的腰一把,痛的他直求饒:“我錯了我錯了!我去就是了。”
“你要明白,你這樣的人,彆人不嫌棄你都很該感恩戴德,賞你一碗飯吃都該叩頭謝恩的。”閆媽媽吩咐手下將淩和月的眼睛蒙上,眼前隻有一片黑,隻有剛剛閆媽媽的那句話回蕩在淩和月耳旁,其實深悉一下,這話也沒錯,他的命本就不由得自己做主……
“你這尊大佛背後有人罩著,我可不敢再收你了,以後你就好好跟在羅老爺子身邊吧,是福是禍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淩和月聽完這話,才是真的害怕了,閆媽媽這是要把他賣給羅老爺子了,如果在朝溪樓好歹還能苟活著,要是真從了那老爺子,指不定哪天就被玩死了。
淩和月看不見眼前的事物,他心下慌張著急喊道:“閆媽媽,閆媽媽,不要,不要丟下我,以後我一定乖乖聽您的話,老爺子過完壽就把我接回來吧,求您了!閆媽媽!閆媽媽!彆走!彆留下我……”
寂靜的黑暗裡隻有淩和月祈求的聲音在回蕩,彆無他物。
被剝奪了視覺,陷入了無限的寂靜,恐懼像燭火投射下的巨大黑影一點點吞噬淩和月,折磨著他的精神。
淩和月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渾渾噩噩地回憶了很多事情,其實他記得很多小時候的事情,記得程堯,也記得程泠,還記得總是把自己抱在懷裡的母親。
但越是甜蜜的回憶往往會讓他越痛苦,所以後來一直努力想要忘記,他不知道越努力越忘不掉,可是等到有一天他接受了這種痛苦,記憶卻反而慢慢流失了。
好像有人抬起了椅子,淩和月像沒有靈魂的玩偶任由來人把他鬆開,換了一件不知道什麼樣的衣服,將他抱到一處柔軟的床上,然後又陷入了寂靜,
直到有個沉重的軀體坐在床邊,淩和月才恍然醒來,意識到什麼,他全身都因為生理惡心而打起了寒戰,
“小美男,彆害怕……”羅老爺子揭開了淩和月眼前的黑布,等淩和月看清眼前這個醜陋不堪的老男人,正要伸手摸他時,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一腳把羅老爺子踹倒在地:“你個老不死的死變態!滾啊!”
“好烈的脾氣!”羅老爺子撲騰了半天也爬不起來,淩和月趁機補了幾腳,“死變態死變態!老掉牙了還想著禍害人!下地獄去吧你!”淩和月現在完全就是在找死般發泄怒火。他不知道後果是什麼,但是現在他知道,他很爽。
“來人!快來人!給我把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拖出去打!”羅老爺子朝門外喊著,便有人衝了進來,淩和月見勢不妙,想逃也沒有辦法,隻能縮在床角。
“有刺客!”此時守衛大喊,淩和月眼見著衝過來的人被一根絲線勒斷脖子,嚇得他渾身一抖,人頭骨碌碌滾下地,把羅老爺子也嚇得不輕。
房門被一腳踹開,一道黑色的人影手持一把像是木棍一樣的武器,在幾息之間將守衛儘數殲滅,看清那人臉上戴著黃金狐狸麵具,羅老爺子嚇得大喊:“守……守秋之主!你…你你!不是才搶了九翎甲嗎,怎麼又來!”
那人站立在一片屍體中,月光將他的頭發映得發出冷冽的光,下半張臉棱角分明,薄唇牽出淺笑,他說:“不想死就滾。”
羅老爺子都沒回複,雙手雙腳並用爬也似的逃出去了,那人將武器丟掉,轉身從衣櫥隨便找了件衣服扔給淩和月:“穿上,跟我走。”
淩和月呆呆地看著那張黃金狐狸麵具,仿佛把他的靈魂都勾了進去,月光中,淩和月的臉迷離而美麗,脆弱得像留在初春的冰麵,額上細密的汗珠像珠鏈一樣修飾著他的恐懼,空洞的眼睛像漆黑的潭水一樣映出麵具下段雲沉的臉。
段雲沉的目光落到淩和月的臉上,他很想用一個詞語形容,但是他並不知道男人也可以和美麗掛鉤,將視線落到淩和月眼睛上,不知道他是怕的還是呆的,整個人沒有表情,像一件器物一般展示著他的風光旖旎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