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修) “她會由孤親自盯著。……(1 / 1)

京都十裡春 躍溪 3942 字 7個月前

杜初月離開之後,元昇漫步走到雍王的靈位之前,無言地望著那冷冰冰的木牌。

“恐要另尋他法。”

腦中回閃過晚娘這句話,嘴邊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冷笑,他取過三柱香,在火紅的燭火中點燃,恭恭敬敬祭上。

接著他起身,頭也不回地出了佛堂。

路過院中的石花壇時,隨手解開藏於其後的三位小師傅的穴位,那三人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似乎做了一場很長的美夢。

“咱們怎麼在這兒?”

“不知道,剛在這兒掃葉子來著。”

都覺著是白日太長,累得困覺,三人朝前望去,看見元昇離去的背影。

怎麼瞧著有幾分落寞呢?

元昇坐馬車一路從王府來到城東,雖有宵禁,但憑著雍州世子的身份也算是一路暢行無阻。

馬車停在一塊塊豆腐形狀似的居民坊間,他下了車,讓趕車的仆從停在原處等著。

阡陌縱橫之間,各家各戶的房門都緊閉著,他駕輕就熟地來到偏角處的一戶人家。

院裡透出微弱的燈光,門前停著一輛馬車,馬兒不時粗喘白氣,大概聞不慣車廂散發出的陣陣香氣。

元昇叩響院門,不久晚娘來應門。

他無甚表情地走進去,推開主屋的屋門時,裡頭頓時衝出一股刺鼻的藥味。

這間屋子不過是最普通的住宅,陳設極簡單,隻有一床一桌一椅,連個供客人坐的位置也沒有,床邊立有一火爐,上麵正咕嚕嚕地煎著藥。

床上橫躺著一名臉色發青的女子,全身沒有半點血色,似乎連氣息也斷了。

屋中除了晚娘和她,另外站著一位三十來歲男子,蓄須,臉頰瘦長,雖是落拓青衫,但透出股瀟灑不羈的勁兒。

那人瞧見來人是元昇,望向床上的女子,畏歎了一聲。

元昇見狀便知發生了什麼,後來晚娘掩門進來說的話證實了他的想法。

“撐了幾天沒撐住,剛才去了,那老和尚的功夫實在了得。”

元昇望著那清白枯槁的臉,喃言:“可惜。”

死的人叫未言,正是那夜在王府荒院裝鬼之人。

未言正值青春,在惜花樓中並不如其他人那般習舞奏樂,而是跟隨江湖上的奇人異士學習奇詭術。

這次他需要有人替他吸引王府守衛們的注意力,所以想到在荒院偽造鬼魂一事。

消息一經放出,她便自告奮勇,當時他告知過王府有位武功絕頂的高僧,問她怕不怕。

她說不怕。

元昇麵色平靜,“厚葬了吧,再替她那幾個兄弟姊妹除去賤籍,轉為良民。”

“本不該如此。”

中年男子有些哽咽,轉過頭去,似乎不願麵對元昇。

玉帶一事本就是個虛無縹緲的傳聞,據說庾卓本人從未承認,但這次元昇竟如此興師動眾,未免操之過急。

況且如今看來,他們的損失未免過於慘重。

中年男子已被晚娘拉住,沒讓他再說下去,但話裡話外,元昇已然感覺到兩個手下的不認同。

元昇沒有言語,隻是想起雍王元時休去世那夜。

那夜,元昇與秦微之那群人醉酒後夜宿嵐廬,中途元時休有帶著三兩護從來尋過他。

他自六歲起便與元時休不甚親近,所以仆人叫時,他隻裝昏睡不應。

元時休按住仆人讓不要再吵他,爾後就帶著人離開了,沒想到第二日醒來,元昇接到的卻是元時休暴斃於北院的消息。

那沒有見成的最後一麵竟然成了他們父子的永彆。

元時休執掌雍州大權多年,死前性格已變得猜忌多疑,日常用度及養生護理全權交到了他最信任的郭禾手上。

他患有心疾之事除了郭禾沒人知道,元昇這個做兒子的還要在他死後從彆人口中得知。

若不是多年來的不聞不問,若不是死前連一句話也未曾留下,他又如何會狼狽地去找那傳聞中的玉帶。

想到這裡元昇麵色轉寒:“事已至此,子維兄多說無用。”

陸子維一怔,他們這群人不過借由惜花樓與元昇結交的文人,無論平日元昇怎樣尊敬他們,終不過君與臣的關係。

他隻好替自己找補道:“子維不過看她尚好的年華,一時感慨,世子切莫見怪。”

晚娘也出麵圓場,“他什麼脾性世子還不清楚,酸腐書生一個,世子今夜前來想必還有彆的什麼事情?”

晚娘是個頂聰明的,清楚元昇今晚來此絕非看望受傷的下屬這樣簡單,不如將之點破,替自己的相好陸子維解圍。

元昇轉過身去,將臉麵對著窗戶。

“如今各方使者齊聚雍州,這些人多為幾大強蕃的耳目,祭拜為虛,打探勾結雍州內部勢力為實,元桀身陷軍營秋訓,元子佑和他背後的幕府倒是蠢蠢欲動。”

陸子維聞言,接著他的話說:“此事我也曾打探過,聽聞元子佑的老師中有人曾入過相滄幕府。”

元昇眼底閃過一絲輕蔑,元時休這些年遵從儒道,廣納人才,幕府之中不僅有聞名於世的士人才子,甚至還招攬了一些曾經在幽王舊亂中幾易其主之人。

“相滄日漸坐大,想借此機會插手我雍州易主一事也不是沒有可能,替孤盯緊他們。”

“是。”

說完,元昇回頭瞧向陸子維,說道:“近日孤得了東晉王羲之王獻之父子的幾幅孤帖,料想此時已到了東臨先生府上。”

陸子維臉上閃過一抹意外,卻乃驚喜之色。

他單名潛,字子維,號東臨,是文屆裡有名的詩字雙癡。

心知元昇贈字帖不過人主之恩威並施,但有這樣的手段也讓東臨覺著沒有跟錯人。

“謝世子,世子厚愛,東臨感激涕零。”

“先生言重,幾幅字帖而已。”

元昇又瞧向床上已經斷了氣息的女子,“無論你們信不信,孤近日前來主為查看下屬的傷勢,替孤厚葬她。”

“是。”

兩位手下心悅誠服地齊齊答道。

答完之後,晚娘又帶幾分躊躇地說:“今晚在佛堂,奴本想借機檢查那杜家娘子肩上的月牙胎記,不成想她那兩個婢子如此礙事。”

“不必特意檢查。”

元昇眉峰一冷。

杜初月是杜洵在元時休去世月餘後帶回雍州的。

怎麼就如此之巧,他父王一死,杜洵就找到了女兒,還將她送回雍州要與他再續前盟。

杜洵那個老謀深算的人,元昇從來都看不透他,並不知他們三兄弟之間他到底心向著誰。

“她會由孤親自盯著。”

元昇吩咐完便離開小屋,回到了自己的馬車上。

馬蹄聲噠噠的,車外夜霧彌漫,雍州城正處在一片祥和之中。

自那夜起杜初月減少了在王府的走動,除開每日去老夫人的東院問安以外,幾乎在步幽閣閉門不出,監督答謝宴曲目排練的要務重新交還到郭禾的手上。

她沒有從雍王府的其它仆人們聽說晚娘,那夜的事情似乎成了洄浪軒與步幽閣之間的秘密。

這日,杜初月陪老夫人用過中飯,不多時綠漪又從白瓷盒裡取出幾粒丸藥遞給了她。

杜初月乖巧服下,老夫人見狀便說:“你這麼小就成了藥罐子,老身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跟隨阿爺騎馬行軍都不在話下。”

杜初月頓時來了興趣,珠子般的眼睛在窗格透過的光線中熠熠閃爍。

“老夫人阿爺執掌的是哪路軍隊?”

“你猜猜?”

“能讓老夫人跟隨,定是支開明軍隊,天策軍?朔方軍?還是伯遠軍?”

老夫人大笑,“你說的這三支軍隊這樣赫赫有名,老身可夠不上。”

“到底是哪支神勇的軍隊呢?”

老夫人並沒有將自己的身世和盤托出,繼而說道:“你剛剛提的這三支軍隊,雖然老身不是,但雍王府裡未必沒有。”

“這初月倒略知一二,是王妃對不對?”

雍王妃出身博陵崔氏,她的父親便是坐擁大祁三大名師之一——伯遠軍的崔伯遠將軍。

據說當年雍王奉命討伐北方的烏璞國,因為要戰役起到絕對的威懾作用,於是宣帝下旨將伯遠軍並入了雍州軍。

而雍王為了表示對此聖意的擁戴,提出迎娶崔伯遠將軍的女兒以示歡迎。

崔伯遠將軍當年跟隨雍王平幽州逆亂立下不朽戰功,但幽王舊亂平息後,烏璞趁著大祁內部動蕩初平國力空虛之時再次入侵,崔伯遠將軍奉雍王之命出兵抵抗,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那一戰,伯遠軍幾乎全軍覆沒。

自此雍王妃母子在軍中失去了保障,而後雍王竟將郭禾之子元桀送去了軍營。

杜初月想起了那夜,元昇瞧著白玉佛像時的神情。

“小女聽說,世子兒時曾被三郎君鎖進荒院,最後是小女尋到了那處,隻是時日已久,小女全然忘了。”

“是有此事,兩個兒郎幼時的遊戲之舉,這件事發生在你們出發去靈州之前,當時大王正要拔營平叛,因此無暇處罰三郎,世子大概因此一直記恨著。”

原來如此。

想來沒有得到雍王的公平對待才是元昇一直記掛的原因,所以他們父子之間的隔閡便是從那時起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