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有人。
孟槐低頭一看,劍尖已穿透了她的胸口,正在心下兩寸的地方。或許是因為午夜時分水下昏暗,剛剛又將注意力全部放在開鎖上,她竟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有人。
隻差兩寸,她便要喪命湖中,此時想來,留給趙川的那張紙條倒也是無用。
穩妥起見,孟槐僅在紙條上留下了“湖邊”二字,並未在紙上留下其他信息。若是平安歸來自是無事,倘若向現在這般腹背受敵,真命喪湖中的話,第二天一早趙川到此,倒是能見到她的屍體漂在湖麵上。小命不保,真相對她來說也毫無意義了。
還是要靠自己搏出一條生路。
孟槐並未急於向後看那人是誰,此刻她在水中,胸口的痛感還並不明顯,她在等身後那人再次出手。
身後之人見孟槐一動不動,把劍抽出正要再次進攻。孟槐突然轉過身來,借身後之物一蹬,一把抓住那人拿劍的胳膊向外一撇,借巧勁卸了對方的胳膊,同時右手掐住了那人的脖子,便要將人往水麵上帶。水下暗,她看不清那人的麵容。
孟槐突然看到呂家老爺的屍身正在向水麵上飄去,想到定是因為剛剛打開了頂蓋,還未仔細查探,卻被人刺了一劍。隻是她不明白,為何昨天清晨還出現在正堂的呂家老爺意外身死,屍身還被禁錮在水下。
若此時呂家老爺的屍身出現在水麵,定會又引起一陣軒然大波,況且這鑰匙是呂硯悄悄塞給她的,如果不顧呂家老爺的屍身,還有可能會給呂硯帶來麻煩,儘管此時的孟槐不知呂硯究竟意欲何為。
可另一邊是意圖取她性命之人。孟槐不知今夜與水下之人的相遇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蓄意為之。
剛剛一番折騰打開水下之物,胸口中劍,此時手中又拖著一個人,孟槐隻覺有些脫力,她眼睜睜看著呂家老爺的屍身一點一點向水麵上浮去,一時間竟不知該做何選擇。
孟槐看著自己胸口一絲一絲冒出的血,如果她此時放走刺她之人,再返回湖底,以她目前的狀況,恐怕是凶多吉少。一切恢複原樣時,想必她的血也將湖水染紅了。至於呂硯,她會儘全力保護好他,就像呂硯三年前對她那樣。
想到這,孟槐沒有再猶豫,一把將那人拉上岸,隨即點了那人的穴位。那人的一條胳膊已經脫臼,又被點了穴,躺在岸邊動彈不得。
呂老爺的屍身已經浮到了水麵上。
孟槐摸了摸胸口上的血,強撐著睜開了眼,她正發愁要如何知會趙川一聲,隱隱約約竟看到遠處有一身著圓領廣袖長袍的男子朝這邊走來,這身打扮,是呂硯嗎?
還沒等她看清遠處男子的容貌,便失去了知覺向後倒去。遠處的男子身後還跟著一人,兩人見狀,加快了步伐。
竟是趙川和郭路。
後來孟槐才知道,原來這些天郭路的失蹤是趙川一手安排的。
“你留下,他們幾個隨後就到。”趙川一把抱起孟槐,回頭看了看郭路,又看了眼水麵上的屍體和岸邊動彈不得的那人,對郭路說到。
“是。”郭路答道。
回到西苑,趙川剛把孟槐放下,呂硯帶著一人出現在房門口。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趙川看了眼手上的血,才發現孟槐的手臂上也是傷,轉過身去對呂硯說。
“先彆廢話。”呂硯伸出右手,意在打斷趙川的話,而後對一旁背著藥箱的大夫說:“周先生,麻煩您了。”
趙川看到孟槐枕下壓著一張紙條,正要伸手去拿,突然猶豫了一下,從腰間拿出一方手帕,擦乾了手上的血跡,才把紙條從孟槐枕下抽出。
紙條上寫著兩個大字——“湖邊”。
趙川苦笑,今日他在竹林小院假意昏迷,彭澤派人將他送回西苑後,將屋中之人支開。待房內隻剩下他二人時,彭澤走到趙川床邊,正準備以點穴快速催動毒藥發作。
就在此刻,趙川突然睜開眼,一個翻身將彭澤按在地上,還沒等趙川開口,便見彭澤嘴唇發烏,趙川見狀,立刻封住穴道,但無濟於事,這時他猛然想起什麼,拉下彭澤頸部的衣物。
新月印記。
郭路闖進門來,探了探鼻息,隨即搖了搖頭,而後揭下了麵前這人的麵具——居然不是彭澤。
真正的彭澤早在昨夜尋郭路時消失不見了。
趙川盯著紙條上的字,今夜他與郭路在靈堂附近尋找線索,聽到湖邊有出水的聲音,才趕了過去。若是等他明天一早尋不到孟槐時,再看到這張紙條,恐怕……
呂硯在一旁看到趙川的神情,假意湊上前去要看紙條上的字,卻被趙川伸手擋住。
“我本以為她會叫上你一同前去。”呂硯說完這話,又背過身去咳了兩聲,他瞟了一眼手心,好在已經沒有血跡了。
“什麼?”趙川不自主的提高了聲調,看了看躺著的孟槐,又壓低了聲音,“居然是你。”
呂硯略往前湊了湊身子,“還請大人移步院中。”
趙川沒有動身。
“放心,我不會害她的,若是她出現絲毫閃失……”呂硯頓了頓,“你可以來取我的命。”
“要你的命有何用。”趙川的臉冷了下來。
“難道你不想知道,呂老爺的屍體,為何會在湖中,以及……我為什麼會知道。”呂硯特地加重“呂老爺”三個字,仿佛湖中身亡的並不是他的父親。說罷,呂硯向庭院中走去。
趙川思索片刻,跟了出去。
月夜下,趙川與呂硯立於庭中,同樣的月光照在兩人身上,卻在表麵冷漠的人身上映出一份柔和,表麵柔和的人身上映出一份清冷。
“崔畫屏……可是二夫人的名諱?”倒是趙川先開了口。
呂硯將手背於身後,背對著趙川。“二夫人?我娘本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倘若沒有我娘母家的幫助,他能住的上這呂府?”說到這,呂硯冷笑了一聲,這是這兩天來趙川第一次見呂硯如此冷漠。
“他與我娘成親第二年有了我,幼時的記憶裡,我隻覺他與我娘琴瑟和鳴,兩廂情深,他與我娘從未紅過臉,家裡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可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樣的美好光景,叫虧欠。”說到“虧欠”二字時,呂硯的語氣狠了許多,向前走了兩步,“或許這個時候的他,還是有良心的吧。”
呂硯轉過身來,一腳踢開地麵上的碎石。趙川沉默不語。
良久,呂硯又開口道:“前些日子,府上突然來了一個女人,身後跟著她的兒子,她年歲與我母親差不多,可她那兒子,恰恰比我大了兩歲。看兩人的穿著,倒不像是窮苦人家,一開口,便求我母親給條活路。”呂硯笑了一聲,“趙大人這麼聰明,定能猜到這兩人是誰吧。”
已經過世的呂大公子和那天在正堂見過的呂夫人——趙川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他承認曾與麵前的女人有過一段瓜葛,可無論那女人如何哭訴,他都一口咬定這孩子與他無關。我母親堅決不肯讓那女人進門,那女人便要尋死,可他卻將那碗毒粥送到了我母親手裡。”呂硯紅了眼眶,將頭轉向一邊。
“母親臨走前,告訴我,她在湖邊樹下為我留了一個物件,要我不要被仇恨蒙蔽雙眼,帶上此物遠走高飛,心懷所愛,快意江湖。”呂硯此話,讓趙川想起了他從剛剛從孟槐房中走出時,孟槐桌上的那個有些陌生的匣子。
於是試探性的問了一句;“所以你……給了孟槐?”
呂硯搖搖頭,“她不知道這一切。”而後又說:“昨夜她幫我在樹下找到此物時,我本想讓她幫我保管,不過按她的性子,也斷然不會答應。剛才我進門時順手將那匣子放在了桌上,一會兒便取走。”
聽呂硯這麼說,趙川也沒有再多問。
“母親過世後,他惶惶不安,心神不寧,不知從哪找來一個道士,那道士說,我母親怨念太深,化為厲鬼,終日盤桓在呂府上空。我在一旁聽見此話後放聲大笑,他若真了解我母親的心思與品性,斷不會信那道士說的話,想來是因他自己做賊心虛。”呂硯輕笑一聲,言語中帶了些許嘲諷。
“那道士還說,府中陰陽之氣不和,想要破解,要先為府中尋一位命格硬的女主人,轉身便拉起那女人的手,說她的命格可破解府內煞氣。還說讓在我母親頭七之日舉辦喜事,以喜衝煞。”呂硯撩起衣袖,露出一條條鞭笞的傷痕,“這就是反抗的下場。”
趙川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他沒想到看似光風霽月的翩翩公子背後,竟藏著這樣一件往事,此時,他心中有一個疑問,趁機問道:“呂府與祝府的親事……?”
呂硯領會了他的意思,開口答道:“他一早便與祝家父母定下了我與祝家小姐的親事,我與那家小姐隻匆匆見過幾麵,但我早已心有所屬……”呂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岔開了話題,“我不願與祝家小姐結親,恰好那道士與他說我命犯災星,祝家父母急著嫁女兒,便許了那女人命中帶祿的好兒子。”
“祝家小姐知情嗎?”趙川問。
“不清楚。”呂硯答道,忽然話鋒一轉,“昨日清晨,你們在正堂見到的,並不是他。”
呂硯此話何意,難道真正的呂老爺早已不在人世?
此時,周先生從孟槐房中走出,行了個禮,開口說到:“二位公子,孟姑娘醒了。”
呂硯抬頭看看天,發現天已蒙蒙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