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勒維警署。
林山槐,從中央星派下來協助蘇勒維解決黑工廠事件的技術型人員,是一位性格利落的人類女性。
秋侖向來對這些從中央星“空降”下來的人類沒有任何好感,以至於林山槐博士已經來這兒足有兩個星期,卻依然沒有被分配到任何的工作。
秋侖覺得林山槐是花架子,林山槐也同樣認為秋侖是腦殘。
因此當兩人因芯片在會議室不得不打交道時,彼此都沒有什麼好臉色。
林山槐將檢測報告遞交給秋侖之後,打開了全息投影,說道:“芯片確實可以被遠程操控和進行定位,但並沒有所謂的爆炸功能,它隻是一個引線,能造成瞬間爆炸的,是它外層所包裹的液態金屬。”
說到這兒,林山槐看了一眼秋侖,眼裡帶著明晃晃地輕蔑,“也並不是什麼具有生命的異種生物。”
秋侖看見了,少見地沒有挖苦回去,而是皺緊了眉頭問:“那個液態金屬對人體有傷害嗎?獸人如果被植入芯片還能不能取出來?”
“當然可以,又不是什麼多高深的東西,液態金屬進入人體之後會隨著時間變化進入人體血液並開始擴散,所以那隻獸人才會有蛛網狀的疤痕,但並不是沒有回旋的餘地。”林山槐點了點投影,“不過我覺得秋隊與其忙著關心被植入芯片的人有沒有救,不如先關心一下你能不能把人救出來。”
“你要知道,控製芯片的遙控器,隻需要在你們進入蘇勒維斯的一瞬間,就可以把這些被困的獸人全都“轟”一聲炸掉。”
“除了這些,我覺得還有必要告訴你一件事,這隻芯片的生產日期在三年前,從中央星所掌握的情報來看,這種芯片都是星盜用來控製‘新人類’為他們做事用的東西,我不能保證現在他們的技術有沒有更新換代,以及它用在獸人身上會有什麼後遺症,所以等救出那些獸人之後,我會把他們帶回中央星,研究院和中央軍會妥善處理這些芯片,還有獸人。”
“你知道的,中央軍一直想剿滅那支星盜團。他們也絕對不會放過這條線索。”
秋侖始終一言不發地聽著林山槐對於芯片的工作彙報,甚至在林山槐說出對於獸人的安置辦法時,他也少見地沒有對中央星露出厭惡的神色,隻是說:“如果你們能保證那些獸人不受到傷害,我允許你把他們帶走。”
“秋隊,我想你的意見並不足以乾涉中央星的決策。”林山槐笑了笑,說,“另外,潛入蘇勒維斯的那位請你儘快與他協定好行動時間和計劃,我已經根據這隻沒有被爆炸完全毀壞的芯片,定位到了蘇勒維斯的具體位置。”
“墮落街區與遠昇港的交界處,地下。”
蘇勒維斯加工廠管理區。
在這座加工廠的獸人區和管理區之間,有一道用作劃分兩個區域的高牆,牆壁大概有十米厚,是由星際稀有金屬米爾鑄成,幾乎隔絕了任何有可能攜帶的通訊設備的信號,就連阮鶴洲站在米爾牆前,他手腕上的芯片也開始發出滋滋的故障聲。
米爾牆的角落有一扇窄門,用以監察的通行,但這道門需要監察專有的通行證才可以打開。阮鶴洲覺得從監察身上摸卡麻煩,便選擇了另一種方式——
他爬上了米爾牆。
獸人的洗漱時間也是監察休息換班的時刻,因此阮鶴洲的攀爬並沒有引起什麼人的注意,獸人區的巡邏車此時也在兩棟宿舍樓之間巡邏看守,不僅是在看守獸人,也是在看守試圖進入宿舍樓的監察。
管理區沒有監控,阮鶴洲落地的地方正好緊挨著監控室,屋內的燈亮著,透過門上的窗格,裡麵隻有一個看管監控的監察者。
阮鶴洲沒有思考太多,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闖進監控室,從那人的頸後紮下一支早就藏在腰間的麻醉劑,那監察者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便被麻醉暈死過去。
阮鶴洲將那監察者扔到牆角,在查看監控時,竟然發現在這管理區中,還有一處正在被監控的區域——會議室。
此時,會議室正在上演著一出大戲。
本該被帶去包紮治療的江嵐此時正跪在會議室中央的地上,挺得筆直,垂著頭,頭頂的監控照不出江嵐的神情,卻能明顯地看清他麵前的兩個黑袍人——
魚人德維特和鬣狗。
德維特坐在會議室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旁邊站起來往江嵐那兒去的鬣狗,雖看不清表情,但從坐臥的姿態也大概可以判斷出,在此刻,他是跟屏幕前的阮鶴洲一樣的觀眾。
鬣狗一腳踹在江嵐的心口,將人踹到了地上,他並沒有完全遮掩自己的臉,於是那張醜陋而猙獰的獸臉在鏡頭前展現了大半:“廢物,那隻逃出去的狗,是不是你放走的!”
江嵐被踹得說不出話,隻是咳嗽,但他的臉上卻沒有浮現出任何多餘的表情,十分平靜地承受著鬣狗的怒火,一直到感覺好受一些,才說:“您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江嵐的脖子被布滿黃色毛發的手鉗住,鬣狗口中的獠牙爭先恐後地擠出口腔,周邊的皮膚因巨大的張口而皺在一起,便顯得比剛才還要猙獰恐怖得多,他依然在拷問江嵐:
“無能的東西,你以為你逃得掉嗎?”鬣狗拽著江嵐的頭發像丟一團垃圾一樣丟到地上,又是一腳踹在江嵐身上,力氣之大,直接將江嵐踹出去,後背撞在牆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但江嵐仍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平靜地承受著鬣狗的暴力,而他越是承受,所換來的暴力就越是厲害,沒幾下的功夫,江嵐就從喉腔嘔出一口血。
血液刺激得鬣狗雙目赤紅,他甚至比剛才還要興奮,腦中不斷在叫囂著:“殺了他!殺了他!”
那些密密匝匝的尖銳獠牙變得更鋒利,時刻準備著撲上去咬斷江嵐的脖頸,吸食江嵐的鮮血。
“夠了。”
德維特的聲音就像一針鎮靜劑,將鬣狗已經礴發而出的暴力因子瞬間壓抑回體內,即使這隻鬣狗的眼睛仍然保持著猩紅的顏色,但他還是聽話地退回到了德維特的身後——像一條順從主人命令的狗。
此時的江嵐已經因為鬣狗的毆打蜷縮在地上沒什麼反應,隻有身體細微的起伏還在證明他還活著。
德維特走近江嵐,蹲在地上,伸手將江嵐的臉扳正了看向自己,端詳兩秒,說道:“你叫,江嵐?”
“事實上,我並沒有讓你變成如今這樣狼狽的打算,你對他很好,他好像也還挺喜歡你。”德維特說,“隻是你做了一件錯事,江嵐,作為低微的獸人,為何要乾涉神的旨意?”
江嵐此時已經聽不太清楚德維特在說什麼了,他剛才被鬣狗踢中了頭部,此時耳邊隻有一片刺耳的嗡鳴,德維特的那些話在嗡鳴中擠進他的耳朵,隻剩下零星的“神”“乾涉”這樣連不成句子的單詞。
德維特還在說:“江嵐,那隻已經逃走的獸人是你的室友對嗎?隻差一點,他就可以和神見麵,成為神的使徒。”
“可惜你害了他,你是罪人,該死的罪人。”
“但是看在他的麵子上,我可以免去對你的懲罰。”
“你來代替你的那個室友,成為下一個吧。我知道,你一定十分熟悉那件事的流程,對嗎?”
德維特的手從黑袍中伸出來,在明亮的環境下,他那隻被深藍色鱗片覆蓋的手暴露在空氣中,反射出類似金屬的光澤,爪尖堅硬,放在江嵐的手腕處,隻是輕輕一劃,獸人的皮膚便被切割開,流出鮮紅色的血液。
順著手腕而下,流到德維特的腳邊,形成了一道蜿蜒的血痕。
而通過進食江嵐的血液,薩柯的腦海裡多了一段有關於江嵐的記憶。
或者準確一點說,他進入了長久纏繞著江嵐的夢魘。
江嵐確實是第一批進入工廠的獸人,這沒有錯,隻是他進入的時間,不是在三年前。
而是五年。
江嵐曾是一個人類,一個出生於Ω星星際垃圾場的孤兒,但在他這可以算得上短暫的人生中,這居然已經算得上實在光明愉快的記憶。
他在15歲時被星盜拐走,成為人體實驗的犧牲品。期間被人為注射並改造成種源為星鴉的獸人,是同批八十個“實驗品”中唯一的幸存者,在那間用來關押人類的狹窄的方形空間裡,待了整整十年。
拐走江嵐的人,叫鬣狗。
但江嵐叫他:父親。
十年之後,江嵐被丟進蘇勒維斯,並在被植入控製芯片之後繼續進行“種源實驗”。一直到兩年後,迎來了他的第一位同伴——一隻種源為犬的獸人。
也是江嵐體內另一種血液味道的主人。
或許隨著時間的推移,江嵐已經忘記了自己曾經作為一個人類在星球上生活,他的大半人生都躺在實驗台上,被抽取,或者被注射,重複,循環,二十多年。
後來蘇勒維斯裡被抓來的獸人越來越多,他躺上實驗台的頻次就越來越少。
每一個被抓走之後消失的獸人,江嵐都一一記著他們的名字。
在蘇勒維斯管理區之外,還有一片麵積相當可觀的防禦區,其中布滿炸藥和巡邏的監察。但在江嵐的記憶中,那片地方叫做“填埋區”。
在防禦區的土層下麵,躺著幾十具獸人的屍體。
沒有中央星居住史的獸人從遙遠的外環星係中來謀求生存,卻最終長眠於蘇勒維的地下。
這些獸人的名字連同江嵐的過去一起死死纏繞在江嵐的脖子,纏得他喘不過氣,他覺得自己應該反抗,但早在多年的實驗中被抽走了反抗的力氣。
可江嵐遇到了薩柯,這隻漂亮的小綿羊突然闖進了他的視線,是那麼的單純,美好,就像他童年裡吃過的唯一一團棉花糖,淡粉色,柔軟,甜膩,卻照亮了他的整個童年。
而薩柯又在他絕望時,照亮了他的人生。
他從一開始就發現了薩柯不受芯片的控製,但他幫薩柯隱瞞了下來。他讓自己套上陽光的外殼去接近他唯一的小太陽,闖進他的生活,試圖在薩柯的心上留下屬於自己的痕跡。
江嵐從不否認自己的卑劣和陰暗,如果他還能出去,他一定會把薩柯藏起來,成為他專屬的光亮。
如果他還能出去。
江嵐的記憶不算很短,隻是這些記憶仍然沒有告訴薩柯這場荒誕的人體實驗到底為什麼會開始。
消化完江嵐記憶的薩柯從清潔區走出來,他的視線投向門口還未開始進行工作的巡邏車,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如果他今天晚上毀掉這些討人厭的“眼睛”,明天會不會被抓進管理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