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問為什麼陛下認識零的謝少將,也沒問為什麼他能確認那位執政官從來沒有擁有過門羅礦脈的歸屬權。
陛下身上的確有很多他看不透的東西。
比如他始終不知道為什麼陛下為這件事情付出了比他平時對彆的事物多百倍的用心,甚至從聽說元家出事開始就有些心神不寧。
要知道他們這位星主陛下可是出了名的做什麼都有條不紊外加漫不經心。
他有這個資本什麼都不放在眼裡。
到目前為止,陸謹還沒有見過他解決不了的事情。
無論是大到政策改革,還是小到軍功授爵。
但就是這樣的星主,在麵對有關那位執政官的事的時候,卻明顯和其他時候不一樣。
不過和他們星主一樣,陸謹也的確非常欣賞伊裡昂那位首席執政官。
他的政績哪怕在拉斯也是人儘皆知的。
星曆125年,其帶領的軍團零在軍部考核中擊敗老牌s級軍團西風一舉奪魁,元邈成為當時最年輕的s級軍團指揮官。
星曆128年,被眾投為伊裡昂首席執政官。
並代表伊裡昂出席各種星係會談,至今無一談判敗績,“伊裡昂尖刀”一稱在星係政圈間悄悄傳開。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認同了這個說法。
他的確是一把又美又利的尖刀,鋒利強硬。
讓人,望而卻步。
星曆131年,隻身潛入號稱“伊裡昂恥辱”的塔利星,一舉搗破當地最大的犯罪集團,眾多被拐到塔利星的少年少女得以歸家。
——不過這個情報是陸謹在調查元邈案件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據他所知伊裡昂政庭已經放棄了塔利星,不會再費力派軍隊去整頓這個“恥辱”。
而且很奇怪,這件明明功績足矣轟動伊裡昂的案件,卻是一點報道也沒流出,反而像是平白被人壓下。
更讓陸謹訝異的是,根據調查中的一些蛛絲馬跡來看,是元邈自己將這件事低調掩下的。
那麼隻有一個說法。
元邈是自己主動去的,也並未以此作為助自己拔升的蹺板。
他再一次喟歎,元執政官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人。
所以也就不奇怪,為什麼帕尤裡對元邈這麼執著了。
沒有人能抗拒這樣像太陽一樣耀眼坦蕩的存在。
他也能從每次圓桌會議之後的複盤裡看出,帕尤裡早就有拐元邈來拉斯的想法。
甚至陸謹能隱隱感覺到,帕尤裡也許就是為了他,才硬生生將首席執政官的重要位置空缺了這麼些年。
但他很能理解。
畢竟沒有哪位星係領導人見過像元邈那樣的首席執政官之後,會再願意退而求其次。
可那樣驚才絕豔的執政官,又哪裡這麼好尋。
也就隻有他能擔得上“政界之光”這個稱號了。
可惜拉斯沒有像元家這樣忠誠又有能力的貴族。
陸謹再一次在心裡為伊裡昂悲歎,損失了這樣優秀的政官和將領,是他們多大的損失。
他忽的又有些擔心,那位在圓桌上犀利淡漠的執政官真的會答應他們星主陛下嗎。
拉斯留得住他嗎。
-
翌日,陸謹就乘上傳送艦去往了帕尤裡所說的邊緣星域。
他早就聽說這一塊星域的星際偷渡者極猖獗,很多外星係的逃犯都看中這片地方攻守薄弱,欲從此處偷渡進去獲得伊裡昂的星民身份,以求逃脫追捕。
甚至由於邊緣星域星長不斷地軟弱退讓,他們還成立了偷渡者聯盟,大搖大擺地招搖入市,是伊裡昂邊界治理中一顆讓人頂頭疼的毒瘤。
所以陸謹才覺得奇怪,怎麼他這一路如此順暢,都沒遇到偷渡者的襲擊或者搶劫。
“我想請見謝少將,麻煩通報一下。”
陸謹俊挺的麵部輪廓在冷肅下來的時候很能唬人,在零的落腳處門前把守的兵士都被來人的不怒自威震了一瞬。
雖然麵前的人穿著一身和他們本地兵士一樣的邊緣星域服飾,可他身上隱隱透露出的氣息和他們接觸過的謝少將很像,都是常年身居要位浸染出的上位者威勢。
兵士甚至有一瞬間覺得他像曾經在星網上露過幾次麵的那位陸上將。
不過這種事情光是想想就覺得有好笑,那樣位高權重的拉斯上將哪會特地來這鳥不拉屎的邊緣星域。
為了找謝少將?彆開玩笑了,他們哪天在戰場上兵刃相見還差不多。
想是這麼想,守門的兵士還是很有眼力見地沒敢怠慢陸謹。
之前慶功宴上那個大漢帶給他們的教訓還曆曆在目。
——那件事情發生之後,隔天塔納家族就派人來把那個大漢發配去礦山,直到現在也沒人聽聞過他的消息。
如今邊緣星域的兵士都被零給上了一課,再不敢像以前那樣隨便輕慢人。
畢竟,誰知道你遇到的是任人拿捏的小白兔還是難纏的響尾蛇。
在進去之前,兵士象征性地問了一句:“不過可以先問問您是什麼事要見謝少將嗎,我先下去通報一聲。”
陸謹沉吟片刻,開口:“關於那位執政官的事,我想謝少將會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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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進。”
陸謹輕敲了三聲門之後等到了謝柏星的應答。
“這位先生,聽說您有執政官的信息要告訴我?不知道是哪位執政官。”
謝柏星溫潤的話音傳進陸謹耳朵裡,隨之響起的是茶水被他淅淅瀝瀝倒入茶具的聲音。
室內頓時飄滿了清新的茶香,讓人心怡神悅。
謝柏星順手為陸謹也斟上一杯茶,微笑著遞給他,示意他可以品茗。
陸謹很自然地接過他的茶杯,卻沒馬上送到嘴邊,先開口道:“首席。”
憑借在軍部高強度的訓練,他敏銳地注意到這位年輕有為的少將瞳孔縮了一瞬,不過很快就平靜下來,快到像是陸謹的錯覺。
“洗耳恭聽。”
謝柏星臉色不改,仍然蘊著點得體的笑,溫和地抬頭看著陸謹。
不過如果麵前的人是借他哥的事故意來接近他的話,他一定會讓這個人知道,零的門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好進。
謝柏星這麼想著,唇邊含著的笑意顯得更加溫潤,端起茶輕輕抿了一口。
“你看看這個。”
陸謹並未多言,將帕尤裡給他的那塊銘牌放在桌麵上,“你用終端識彆這塊銘牌,我相信裡麵有你想知道的東西。”
謝柏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還是拿出終端去識彆了那塊金屬銘牌。
終端播放的是一段錄音,很快,一道他很熟悉的聲音從裡麵傳了出來:“陛下,門羅礦脈的管理權並不在我身上。”
“哦?可是門羅礦脈不是你們德雷西的家族財產嗎,就算你被丟......啊不,去過塔利星,這礦脈也應當是你名下的。”
這是伊裡昂皇帝的聲音,驕慢又倨傲,帶著令人不適的逼問,像是悶悶潮潮的天氣,聽的人心情沉鬱。
對話中的另一個人沉默了片刻,說:“我那時候年紀尚小,沒有能力管理這麼重要的礦脈。”
隨著他的話音落地,沉沉的笑聲在錄音裡響起,伴著點終端中傳來的滋滋電流聲,抓撓著所有聽眾的耳朵。
“那也就是說,大家都認為門羅礦脈的歸屬權在元家手中?很好。”
伊帝笑得越來越大聲,卻在一瞬間戛然而止,停下來後慢悠悠問了一句:“希亞,你知道該怎麼做,你的機會,快到了。”
“去把那位首席執政官,拉下來。”
希亞沒有說話,隻有伊帝的笑聲再次回蕩在這間會客室裡,自此,錄音戛然而止。
陸謹一直注意著謝柏星的麵部表情變化,隻要他一有不對勁就立刻把銘牌奪回。
他看到這位從他進來一直神色不動的少將自從聽到希亞的聲音之後臉色就陰鬱下來,像蘊著什麼疾風暴雨,身邊熟悉的人都知道,這是謝柏星怒極的表現。
一向脾氣柔和好說話的少將,也有不能觸碰的逆鱗。
他幾不可察地吐了一口氣,維持著麵上的溫和有禮,朝陸謹問道:
“可以冒昧地問一句您這份錄音是從哪裡得到的嗎?我很需要這份錄音,你有什麼條件儘管開口,我會滿足你。”
甚至還沒弄清楚需要什麼條件,就急急忙忙地許下承諾,陸謹心裡搖搖頭,這是關心則亂。
“謝少將,你先彆急,這份錄音並不能證明什麼,不可能助執政官擺脫罪名,反而會打草驚蛇,我也隻是一個不願看到元首席無故蒙冤的普通人罷了。”
陸謹偏冷的聲音讓謝柏星剛剛有些急慮的心稍微靜了下來。
“抱歉,是我莽撞,不過還是想請你把這份錄音交給我,條件隨你開,隻要我能辦到。”
謝柏星聽進去了陸謹的話,知道這份沒頭沒尾的錄音能起到的作用不大。
可是他剛剛真的被這份錄音震到頭皮發麻,還有一陣一陣湧上心頭的酸。
無論如何,他需要這份錄音。
門羅礦脈是德雷西的家族財產,當初希亞被元家收養之後,門羅礦脈的歸屬權對外稱是轉移到了元邈身上,就是為了希亞不會被一些居心叵測的人盯上。
甚至因為門羅礦脈,在那段時間裡元邈經曆了帶著最大程度粘稠惡意的“意外”,以及需要應付大量目的昭然若揭的結交。
以至於謝柏星在那時候看著元邈熬紅的眼心中怒極,恨自己能力不足,不能幫哥排憂解難。
也恨這位突然加入他們,帶來一堆麻煩事的不速之客,希亞。
這件事算是元家眾人心照不宣的秘辛,甚至除了元邈、元上將和希亞自己,整個伊裡昂也就隻有零內部的一些人知道。
可根據錄音表露出的信息,他哥顯然是因為門羅礦脈才入獄的,甚至這一切都是皇帝的自導自演。
可希亞呢,他明明知道礦脈的歸屬權在他身上的。
謝柏星本來之前還有不解,現在聽到這個錄音的時候卻什麼都明白了。
他攥緊了拳。
皇帝一個人無法將這場戲進行下去,所以找來了希亞,讓他成為開啟這出戲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