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的花,”路德維希終於完成了打包這一項艱巨的工作,此刻充滿了成就感。費裡西安諾結了賬,抱起花束,揮了揮手。
“ve ,那麼下次再見啦,貝什米特先生!”
“下次見。”
他抱著花離開花店,現在已經差不多餓過了,但他還是去了一趟餐館——專做意大利菜——打包了一份肉醬麵,順著原來的路回到了旅店。
老板娘正打著哈欠,見到他回來後精神了一些,她看見他懷裡的花,不禁問道:“小姑娘送你的?”
費裡西安諾:“……我自己買的啦,老板。”
“年輕人就是有情調,”老板娘感歎道,“話說你的花是哪買的,咱這附近有賣花的地方嗎?”
“就在隔壁街,”費裡西安諾說,“有家叫‘GHost’的小花店,雖然從外表看不大出來……”
“GHost?”老板娘了然,“那我知道了,貝什米特家小子開著玩的店嘛,生意彆提有多慘淡了,偏偏他還拿它當個寶似的——但我記得他和未婚妻去夏威夷度蜜月去了啊,誰賣你的花?”
在老板娘八卦的眼神和窮追不舍的提問下,費裡西安諾把自己這一趟出行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個乾淨,然後,作為回報,老板娘塞給了他一顆糖,拉著他聊了一個下午的貝什米特。
那家夥在這一片好像是個名人。費裡西安諾指的不是路德維希,而是他的兄長,真正的店主,老板娘口中的“貝什米特小子”。
他的腦袋昏沉沉,艱難地打開了房門。聽了一下午彆人家的家長裡短,費裡西安諾大腦早在半中央就過載,之後的狀態大概能以“我是誰,我在哪,我在乾嘛”概括。
房間內的布置還是他走時那樣淩亂,費裡西安諾的視線很快被他的畫吸引,畫布曬了一下午的陽光,此刻被月光籠罩。他頓了頓,把雛菊花束放在窗台上,任由它的花瓣散落,然後他後退一步,退到畫布旁。
月光,雛菊.有些年頭了的橡木窗框。
費裡西安諾仿佛觸了電一般,一股酥麻的感覺從尾骨流竄到大腦。
他沒有浪費時間,將新的顛顏料擠入調色盤中,隨後拿起了畫筆。
費裡西安諾·瓦爾加斯是個相當一流的畫家,他在十五歲時就派了自己的個人畫展(雖然靠的是爺爺的錢),被著名的畫家指導過技巧(雖然靠的是爺爺的人脈),被報紙大肆報道過(雖然是爺爺背地裡偷偷賄賂了出版社),但他的天賦不假,他那如夢似幻的想象力和創造力是令任何人都會眼紅的。所以總的說來,直到24歲以前,費裡西安落都是一個才華橫溢的天才畫家。
沒錯,24歲,一到這個年齡,他的奇思妙想都開始離他而去了。
費裡西安諾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無聊的成年人,以前看見美麗事物時在心中翻騰的豐富情感,如今也隻剩下一句淡淡的“哦,是嗎?”
他努力維持著以前的自己,像從前那樣談吐,像從前那樣畫畫,依舊惹人喜愛,幾乎沒有人發現他的異常。
但費裡西安諾可不是會把心情默默藏起來的人,至少,他會與親近的人們傾吐煩惱。
他的爺爺,白手起家,這位事業有成的橄欖油進口商,羅慕路斯·瓦爾加斯先生便是他的第一傾訴對象。羅慕路斯對於孫子的煩惱擺出自己的那番處世經驗。
“所以說,小費裡這是長大了啊,”不靠譜的老家夥身上還散發著酒氣,醉醺醺地說,“成長是好事,畢竟你也到那個年齡了——但小費裡可不會成為無趣的大人,要對自己有信心。那句老話是什麼來著?——‘及時行樂’嘛!”
費裡西安諾從爺爺醉酒後的胡話裡什麼也沒得到,於是他焦慮地找上了羅維諾,瓦爾加斯龐大家業的另一位繼承者,他的雙胞胎哥哥。
羅維諾和他雖說是兄弟,但外貌不儘相似,他的頭發是深褐色,眉眼比費裡西安諾多了幾分冷峻,整天板著臉,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樣子。
“這種事情你居然第一個去找那老頭子?”羅維諾皺著眉,他的眼睛和費裡西安諾一模一樣,就這麼盯著他瞧,費裡西安諾下意識站直了一些,“他最近總是泡在安東尼奧的酒館裡,除了早飯,你休想見到他清醒的時候。”
費裡西安諾點點頭,顯得非常乖巧。
“你這個是瓦爾加斯的遺傳病,”羅維諾開始解答弟弟的疑惑,“每個瓦爾加斯在成年的時都會有這麼一段奇怪的時候,每天渾渾噩噩,大腦一片空白,感覺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來——誰都會有,你隻是來晚了一會兒,所以彆太擔心!”
“哥哥……我來晚了6年嗎?”
“想象力豐富的樂天派症狀尤為嚴重,”羅維諾也不知道如何解釋,索性假裝沒聽見,“在你身上這不奇怪,不過什麼時候結束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呢?哥哥,”費裡西安諾問,“你是什麼時候結束的?”
羅維諾詭異地沉默了一會兒,費裡西安諾發現他的耳朵突然從耳根紅到耳尖,像是一瓣掛在頭發裡的番茄。
“嗯,反正……一周差不多,”他支支吾吾,眼神遊離,“好了!我還有事要做呢,彆以為誰都像你那麼閒!”
費裡西安諾離開了哥哥家,這一次,他也沒得到太大幫助,比起做一個成年人,他更擔心的是他以後能否再次心無旁騖地揮動畫筆。
他從兩歲就用鉛筆在家裡塗鴉,到現在,他起碼畫了二十年的畫了。費裡西安諾能輕易的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一幅能讓美術學院的教授們都嘖嘖稱奇的作品。
他熱愛繪畫,所以他無法忍受現在畫出來的東西,那些畫作精致,但對於他而言就是一具具漂亮的空殼。
它們沒有靈魂。
費裡西安諾下筆的時候,找不到以前畫畫時那種與靈魂共振的感受了。他的畫不能失去靈魂,就如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意大利不能沒有通心粉。
因此費裡西安諾在24歲那年,鼓起勇氣離開了家鄉,飛往世界各地,隨身的隻有畫具和一張從羅慕路斯錢包裡順的黑卡,瓦爾加斯二少爺正式成為流浪畫家。
遺憾的是,直到現在,費裡西安諾的症狀已經持續了兩年。
深夜。
棕色頭發的意大利人隨意的倒在床上,他的胸脯均勻地起伏著,臉上還沾著乾了的顏料,白色,黑色,黃色,它們點綴在熟睡的畫家的臉上。而房間的正中央,月光透過窗簾爬上畫架。隔著一層包裝紙,沐浴月光的雛菊呈現在畫布裡的窗台上。
微風拂過窗台上被暫時遺忘的雛菊,吹散了花瓣上一滴凝了一半的露珠。
自打那天以後,那個意大利人來的愈加頻繁了——倒不如說他是每天都會來,下午開門後到達,坐在窗邊的一張白色小圓桌上,在帶來的素描本上寫寫畫畫,再在打烊後與他道彆。
說實話這沒什麼不好,路德維希想,自己平常一個人慣了,多一個人也沒什麼不自在的。
他每天保持著喝咖啡的習慣。在他衝泡咖啡,濃鬱的香味隨著熱水散開時,費裡西安諾總會眼巴巴的湊過來,用淺棕色的小狗般的眼睛盯著他看,就像是路德維希在吃獨食一樣,搞得他莫名愧疚。
“……你要喝嗎?”
“那就麻煩你啦,路德——”
最開始聽見“路德”這樣親昵的稱呼,路德維希老是會不自在地繃緊身體,但從來沒有出言反駁過。
於是,在不算閒暇的午後,多做一份咖啡也成為了路德維希的日常之一。
“誒,話說我是頭一回來柏林呢。”
到現在,他們已經認識一個多月了。一個下午,費裡西安諾放下手中的素描本,捧著新出爐的咖啡,拉長了語調,這麼感歎道。
路德維希挑了挑眉,目光從筆記本的屏幕上移開,靜待著那人的後文。
“路德——帶我出去玩吧!”他興奮地說,“我昨天就在想了,要畫畫的話還是得去有特色的地方看看才有靈感嘛。”
在此之前大概有兩周左右,路德維希曾假裝不經意詢問起費裡西安諾來柏林的原因。這個問題一拋出就沉進了香濃的咖啡氣味裡——他詢問的對象久久沒有回應,路德維希還擔心是否是自己說錯了話,不過在他開口道歉前,費裡西安諾就說:
“為了畫畫,”意大利人的眸子裡是少有的,對他來說堪稱嚴肅的情感,“為了畫出一張讓我滿意的作品。”
這大概是藝術家的執著,路德維希不由想起之前費裡西安諾送來的油畫,那些漂亮的東西似乎不是他想要的,也許他真正希望的是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
路德維希不理解但尊重。所以在聽見費裡西安諾的請求後,他考慮了兩秒,排除了對方隻是閒著無聊單純想玩的可能性,答應了下來。
“那就明天吧,”路德維希關掉工作文檔,打開穀歌,“正好是工作日,沒什麼人——上午十一點,柏林大教堂……你自己起得來床嗎?”
他本來隻是想開個玩笑,畢竟怎麼會有人賴床賴到十一點鐘,但費裡西安諾沒吱聲,有些臉紅,過了好一會兒才猶豫地說:“應該……可以?”
路德維希:“?”
“算了,”眼看他似乎有些消沉,路德維希扶額,頓時有些胃疼,“你住哪,我明早來叫你起床。”
“真的嗎!”本就稀薄的消沉氣氛一掃而空,費裡西安諾的周圍似乎都冒出了小花,“那就靠你啦,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