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好,路德, ciao !”
是那個意大利畫家,他又來了,帶著他的新作。
畫中是一片雛菊田,與往常一樣,他的畫作依舊給他一種寧靜而美好的意味。
“很漂亮,”路德維希稱讚遍,隨後,畫家坐在了他左手邊的桌子上,像往常一樣,透過明淨的落地窗,觀察起窗外車水馬龍的柏林,素描本又翻過一頁。路德維希把那幅畫擺好.讓每一個進門的客人一眼就能瞧見。
花店隻剩下了鉛筆與紙張的摩擦聲。
畫家的大名是費裡西安諾·瓦爾加斯,在兩周前登陸柏林,身上最貴的家當是那一箱子的顏料和畫筆。
他租進了一家便宜的旅店,房間光照很不錯,午後的陽光恰到好,能曬乾一幅新出爐的油畫而不使畫布上的顏料龜裂。
現在是下午一點整,費裡西安諾整理行李的手頓了一下,隨後,他支起畫板,對準花窗口。他像兩年前一樣,熟練地起形、上色,再增添細節。
他將他的窗台呈現在了畫布上,如果有第二人,哪怕是個毫無藝術細胞和欣賞水平的家夥在這,也會讚歎這栩栩如生的畫麵——陽光投下的陰彩,木製窗框上的紋路,甚至窗沿的磨損也被描繪的分毫不差。
費裡西安諾退後一步,看著自己的畫,皺了下眉頭。
這往往是一名畫家不滿意的表現。
他看起來很想把這張畫撕成碎片,但他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在吃飯和處理眼前的爛攤子間,饑餓的意大利人轉身出門,離開旅店前還不忘用微笑詢問老板娘附近的餐館。
“走左邊,小可憐 ”老板娘愛憐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他的身板在她眼中就是一隻瘦小的雞仔,她熱情地為他介紹道,“左手邊一直走,到第三家錄像店後進到店旁的小巷裡——從那就能很快就到隔壁街了——然後右拐,那全是吃飯的地方。”
費裡西安諾把它記到了腦子裡,禮貌地道謝:“謝謝老板啦!”
畫家先生高齡二十六,看起來卻和十多歲的高中生沒兩樣,一張娃娃臉在哪片地兒都一樣討喜,老板娘捏了捏他的臉.囑咐道:“小心彆去吃那家英國菜——簡直是災難。”
那天的距德推希·貝什米特像往常一樣結束了午休,在下午兩點整將花店門口的掛牌從“Close”翻到了“Open”。
2:05,為自己泡上一杯咖啡。
2:20,檢查店內前一切設施。
3:00,路德維希疲憊地坐回到收銀台前,灌下一口冷透了的咖啡,默默在筆記本上把泡咖啡和大檢查的順序調換。
這花店的生意自兄長把它交到他手裡前就一直很冷清,有時候一閒就是一整個下午。路德維希認命般點開文檔,繼續著上午未完成的本職工作。
每天如此,聞著雜亂卻和諧的花香,感受著午後的陽光,手邊是他冷了一個小時的咖啡——年僅二十四的德國青年總覺得提前五十年步入了退休生活。
然而現實卻是他要同時乾著兩份的工作,還要因每天駐守花店找上司請假,這也就導致了他的工作內容比按時上下班的同事們要豐富不少。
儘管如此,路德維希·貝什米特依舊優秀地完成了同時打兩份工的難題。
今天也應當是這樣度過,路德維希摩拳擦掌,在打開筆記本電腦的那一刻聽見了一陣清脆的風鈴聲——這代表著有客人到了。
他站起身,但說出“歡迎光臨”這類的詞的時間卻晚上了半拍前,他先打量了一下這位顧客——要知道接待一位客人還是五天前的事了——他看著非常年輕,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如陽光一般的氣質讓路德維希判斷他也許是來自意大利,或者西班牙?他猜測他是大學新生,在熟悉校園前選擇和其他人一樣先熟悉周邊遊玩的地方。畢竟休斯頓大學就在一公裡開外,那每年都有源源不斷的外籍學生湧入,路德維希自己也是從這畢業的。
客人有一頭棕色的短發,不打卷兒,看起來很柔順,他進門後第一件事就是左看右看,目光停留過一排漆成墨綠色的木頭架子和上麵的花,最後才注意到站起來有一會兒的路德維希,雙淺棕色的圓瞳微微收縮了一下,然後眯起眼,向他打招呼:
“Ciao ~店長先生。”
是意大利人。
路德維都挺喜歡這個國家,在幾年前還有空閒的時候,他就喜歡去羅馬和佛羅倫薩,來一場單純的觀光旅行。
他這麼想的,也就這麼說了。大部分客人都喜歡和店主人聊天,對著一個陌生人傾吐一下最近的煩惱,談淡又發生了什麼大事。當然也有些人沉默寡言,不過這個意大利人明顯屬於前者。
“你去過意大利?”果然,他立馬高興地回複了他,“我的老家就在羅馬,那兒的風土人情可不隻是導遊口中和旅遊手冊上寫的那些——有機會我可以帶你去我家附近,那的意大利麵是全意大利最棒的!”
他意外地健談,現在正好被打開了話匣子,剛見到陌生人的那一絲局促此刻已無影無蹤。
“我本來是想找個吃東西的地方,飛機中午才到勃蘭登堡,找住處又花了點時間,途中又被耽誤了一會……”他的語速突然放慢,像是有什麼難以啟齒,“我畫了會兒畫,耗了一個多小時——哈哈,我現在都要餓癟啦。”
“怎麼說,你是個畫家?”路德維希這帶著點調侃的意思,畢竟他在他眼裡頂天二十歲,也許是哪個藝術係的學生。
“算是,”意大利人卻回應道,他綻開一個笑容,說,“我叫費裡西安諾·瓦爾加斯,雖然不是很出名,但的確是個畫家哦——店長先生。”
路德維希怔了一下,心中把學生的猜想劃去,隨後才道:“我是路德維希·貝什米特,幸會。”
“所以,這位客人,”他清了下嗓子,繼續說,“你有什麼想挑的花嗎?”
對哦,這是家一花店來著。費裡西安諾反應過來,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東西是光照堪稱完美的客房窗台。
“我想買束花放在我的窗台上,”他說,“ve,有什麼好建議嗎,貝什米特先生。”
“隻用作裝飾的話,我推薦顏色豔麗的類型,”路德維希認真的回答,“但你住的是旅店,所以我覺得清新一點會比較好——雛菊怎麼樣?”
“那就聽你的啦——”
費裡西安諾進店的目的本就不是為了買花,倒不如說他一開始壓根沒發現這是個花店,畢竟誰家開花店把花全都搬在室內的啊,外麵空空蕩蕩,隻有門上的招牌可以勉強算做裝飾品。隻看外表他還以為是一家歇業的咖啡店,玻璃又反著光,除非離落地窗一尺以內,不然根本看不見裡麵的景象。
他是看到了這家店的名字“GHost”,相當彆具一格,好奇心推使著他推開了門。
費裡西安諾靠在收銀台邊,看著店老板略微生疏地包好花束。
說起來,剛進店時他還嚇了一跳。路德維希簡直是標準刻板印象的德國人,一米八的身高,金色的大背頭梳的和衣服一樣板正,整個人從內而外透露著“嚴謹”二字。費裡西安諾多少是有點怵這種人的,但他的眼睛就像是多瑙河,眼神是那流淌著的溫和的水,讓他輕易的放下了警惕。
都說眼睛是心靈之窗,費裡西安諾喜歡他的那扇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