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爻隨著小兵來到了工匠營,帳中陳列堆放著各式各樣的兵械,無一不看起來很新。
前幾日她從南夷歸來,回來後一直忙著給梧赤打造一件趁手的兵器,晚上又在係統的幫助下清點修整做好的兵器,沒太留意工匠營的變化。
此刻認真環視了一圈後,入目的兵器數量,著實讓她吃了一驚。
隻是——
出於一個已經做了很多兵器工匠的敏銳觀察,這新造的兵器看起來就有些不對勁。
器刃的色澤很亮,卻不像是一般軍械該有的成色。虞爻往前走了走,拿起離她最近的一把刀,上下掂了掂,又在刀背上用兩指摩挲了下,是讓人難以信服的光滑,光滑到有些單薄。
她又雙手相握,扣住刀柄,使勁捏了一把。
啪——
沉悶一響,刀刃在地上開了花,鐵屑濺起一地,而她手中,也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
虞爻很無語,她都沒使什麼勁兒,刀柄被她捏斷了。
粗製濫造,弱柳扶風。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最貼切的形容。
“虞兄弟,”小兵也是工匠營裡的一員,此刻麵露尷尬,摸了摸鼻頭,道,“你也看到了,這帳中看得到的軍械都是這般質地,不經……捏。”
看得到的——虞爻依他所言環眼四顧,目及所處,掛著的、吊著的、箱中堆著的,全都是……豆腐渣做工?
“為何不檢查一番呢?”其實虞爻心中有更直白的問法,但本著“打工人何苦為難打工人”的工作原則,她繼續道,“這工匠營裡的少說也有五位師傅,都沒發現?”
話落,小兄弟臉上的難堪更甚,結疤道:“是、是這樣的,這幾日——”
自虞爻提醒後,秦郅便派劉賀和李拓輪流盯著裘無肖。本來也想在工匠營安排人留意的,但又覺太過刻意,且虞爻也在工匠營謀事,亦可注意他的動作。
但被人盯著,終歸是有察覺的,更遑論裘無肖這樣經驗老道,不知當了多少次細作的人精。
覺察自己可能被監視後,裘無肖安分了一段時間,將向外傳遞消息的時機選在了左青作亂的那夜,後收到了回信,便認為自己那夜送出去了密信,不知其實早已被人截獲,知曉了通信的內容。
因收到密信寫著按計劃行事,他便放手開始了粗製濫造。
將用來打造軍械的鐵石換成了質地下乘的破銅爛鐵,又以主動幫忙為由,將旁的工匠做的軍械分了幾次換成了他批量打造的劣質品。
為了掩人耳目、以假亂真,他將做得最好的粗製品在層層堆疊的兵器軍械上頭,又將掛著的刀劍槍矛,換成了肉眼看不出的假貨。
做這些的時候,是今日南夷蠱兵來攻之時,他趁亂將自入軍營後做的所有軍械都換好了。此前都是每日借著做工的由頭,兩三件、三四件地偷換。
工匠營的鐵匠因為受他主動幫忙,平日得閒功夫多,久而久之便習慣了,做好自己的那一份後,倒也不對去管他何時開始、何時結束做工。隻道他每日來的最早、走得最遲,是個勤奮的後生,這便極大的方便了裘無肖的行動。
虞爻能理解這些工匠的惰性與漠然,畢竟有人幫你做事還一聲不吭樂此不疲,擱誰誰不樂意?
也能設想得來他偷梁換柱的過程,從一天兩三件到關鍵時候的全部更換,也不是不能做到……隻是,她有一個疑問:那些好的兵械到哪去了?
軍營這麼多雙眼睛,裘無肖隻有一人,如若帶這麼多的武器逃跑,是嫌自己不夠當以精準的靶子嗎?
這顯然是十分不可能且愚蠢的,一個要逃跑的人,輕裝上陣才是上上策。
所以,被偷換的軍械,去哪了……
眼下不是糾結這事的時候,虞爻甩了甩頭,道:“你去把旁的工匠找來,咱先一起把這些脆不拉幾的兵器收起來,燒熔後,看能不能趕製出一些能用的新的來。”
當然是不行的,虞爻隻是在想,如何將她提前打造並在係統那兒寄存的兵械,合理地展示給工匠營的匠人們。
畢竟憑空出現一批軍械,也是件見鬼的事。
——
將軍主帳。
劉賀同梧赤去將“七日鬼”往箭矢上綁,溫念、衛珣去醫藥帳幫醫官照顧傷兵,帳中隻剩下李拓。
秦郅坐在書案旁,背上披著一件外衫,一貫冷峻臉龐的臉龐此刻卻有些許的蒼白,他看向李拓,道:“你知曉該如何做。”
李拓點頭;“屬下定將裘無肖追捕回營。”
秦郅揚了揚手,道:“去吧。”
自將虞爻的嫌疑洗清後,秦郅便依之所言,命人查探了裘無肖的底細。
如他所料,裘無肖的身世來曆清楚又簡單,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來。
夏州城北鐵匠家出身,少年之時父親因病喪命,母親哭瞎了雙眼,因悲慟難抑不久後也撒手人寰。
裘無肖秉父遺誌,成了鐵匠,打鐵手藝在坊間受人稱讚。
同尋常人家一般的出身,甚至還有鄰裡的輔證,確是讓人無話可說。
隻是,他總覺哪裡不對——一家之獨子,並非征發入軍。
從常理來說,娶妻生子,養兒育女,傳宗接代才是人之所求,為何非要主動應征軍中工匠?
戰場刀劍無眼,暗箭難防,勝負難料,哪怕是身在工匠營中,也難保性命無憂,他卻像是無懼無畏一般,隻顧埋頭苦乾,甚至連帶著做了旁人的那一份工。
是有一顆報國之心嗎——那夜截取的密信來看,不見得。
如此想來,秦郅便向梧赤討來了一些蠱香,讓李拓伺機灑在了裘無肖的衣衫上。
他詢問過梧赤,這香被染之人是聞不出的,尋常人一般也很難覺察出。李拓隻需帶著梧赤的蠱蟲去搜人即可。
同蠱兵交戰不過一個時辰前,裘無肖就算是騎馬,也跑不過李拓所騎的西域寶馬。
秦郅想,他是跑不遠的。
至於武功,李拓若是帶著人都打不贏裘無肖,倒也不必回來了。
思慮完裘無肖的事,秦郅揉了揉眉心,抬手時牽動到了臂腕上的傷口。這一疼,倒是讓他想起了一張透紅的小臉。
心頭一軟,他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記起了她問梧赤的第三個問題。
秦郅明白虞爻是何意,因自己也曾想到了將蠱蟲埋在土壤之中,讓其鑽入狼兵的赤足。
然,兵是會動的,他得幫虞爻想想,怎樣讓他們短暫的“停”下來。
垂眸思索了片刻,腦中突然想起虞爻同他講的在南夷之時的經曆,他們用繩網絆住了一批來犯之敵……
思及此,秦郅忽然抬眸,道:“來人。”
——
虞爻將工匠營的匠人召集在一起時,竟發現他們暈暈乎乎的,臉上的紅暈還未退卻,有人見勢不對,主動開口坦誠了昨夜醉酒之事。
原是這幾位老工匠都有飲酒的習慣,然軍中禁酒,昨夜卻從裘無肖的水囊裡聞出了酒味,酒蟲立刻便被勾起起來,你爭我搶飲了幾口後,就醉得不省人事。
聽完這匠人所說,虞爻搖了搖頭,這些老工匠都是常年飲酒之人,喝幾口便醉那酒中一定是被下藥了。
又轉念一想,還真是打蛇打七寸。
不過,她有一個疑問,既然選擇在昨夜往酒中下藥迷暈工匠,就說名裘無肖是知曉今日狼兵會來襲。全軍戒備,人心緊張,沒人會管幾個匠人的去處,隻當是在工匠營做工。他便趁此將軍械調換,然後跑路。
隻是,都選擇跑路了,為何不索性下毒藥,殺了這群同樣會打造兵器的工匠,也算是無後顧之憂,給夏軍再添一把火。
虞爻想不明白,得把他抓回來後,問清楚。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處理這些豆腐渣製品。
為了給這些老匠人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虞爻連同他們一起,開始動手熔煉這些偷工減料的兵器。不得不說,裘無肖這個批量生產的能力是強的,他們一同燒了有一個時辰。
這質地不好的砂鐵,熔出來的味道也很熏人,幾人捂著口鼻堅持燒熔完,後分工鑄造、鍛造。
精煉過後,開始捶打、敲擊,將其塑形,但很快,這些經驗老道的匠人便覺察出不對勁來——
“這般粗糙的砂鐵,能打造出錘子來個兵器喲。”一老工匠喊出了大家的心聲。
虞爻心道:終於發現了。
“張大哥,”虞爻眨著眼睛思索片刻,目光從幾人臉上掃過,道,“幾位大哥,你們先去洗漱一番,回來我們再想辦法。”
她想把人暫時趕走,借用係統,將這些砂鐵的質量提升些許,待他們回來後,就說自己又重新精煉了一番,將裡麵的雜質有剔除了不少,然後再大力捶打敲擊,弄出大聲響,就說經過打煉,是鐵質變得更緊密了。
說辭有了,至於信不信,就看自己的口才和演技了。
若是信了,她就可以接著下一步計劃了。
幾人臉上糊著汗,口中也確實有些乾渴,便依虞爻的話去洗漱修整了。
虞爻乖巧又狗腿地喊了幾聲:
“係統。”
“小兵兵~”
“大病病~”
正在休眠的係統,聞言,無形的身子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火速回應:【我在,你說。】
已經預知了很多獎勵的虞爻,不好意思道:“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
已經幫麼很多忙的冷酷係統,在虞爻腦中顯示出一把刀,回答卻是:【下不為例。】
虞爻笑道:“你就寵我吧。”
坦然接受了係統的慷慨所贈,將一瓶可以改善砂鐵質量的溶液倒入了正在冶煉的爛鐵中,開始了等待。
在等候鐵質變好的時間裡,虞爻心中祈禱著,口中也念著:“蠱兵遲些來,蠱兵不要來,蠱兵走開……”
此時此刻,在營地外拖著一條骨頭堪堪才複位的腿的劉賀,邊挖坑邊罵罵咧咧的:“來,都給老子來,來一個老子埋一個!”鐵鍁使勁一鏟,又惡狠狠道,“來兩個老子埋一雙!”
一旁的衛珣也在挖坑,轉身道:“這種打法,秦大哥竟然也想得出。”
劉賀聽到太子說的,突然想起虞爻問梧赤的那三個關於狼兵的問題。
最後一個問得很刁鑽,就和秦郅讓他們帶著一對將士在這挖坑一樣刁鑽。
腦中不由得想起一個詞:夫唱婦隨……額,反了,應該是婦唱夫隨。
要不還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吧。
畢竟那兩人,想法越來越一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