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爻一行人喬裝成西域馬商的模樣,騎著馬沿著山路繞行,目的地是南夷邊陲的那也部族。從西域來的販馬商人要到南夷王庭,途經的第一地便是此處。
走在隊伍的最後,在心底分析著此次要深入敵國的隊友。
一向處事靈活、作戰經驗豐富的劉賀背著一把彎弓打頭陣,身後跟著衛珣和溫念。
衛珣是太子,不說文武雙全,也是能寫能打的;溫念是巫祝,占卜和導向能力都很卓絕,又因為在草原上長大,騎馬射箭自然不在話下。
梧赤沒跟來主要是因為血放得多,整個人還很虛,被秦郅勒令在軍中歇養。李拓是秦郅的左膀右臂,劉賀在他自然得待命軍中。
除此以外,秦郅還挑選了十名精銳輕騎,同他出生入死多年,是他的親信,更是久經沙場的驍勇戰士。
一為計劃順利進行,二為護衛珣。
太子要是被活抓或者死在敵國的王庭,等待他們的隻有兩種結果——死在敵國和死在皇帝問斬下。
瞅著仰頭在馬背上數星星的少年,虞爻搖頭:知道他會跟來,卻忘了這人的安危高於一眾人的頭顱。跟著來,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又想起劉賀之前同她掰扯的,說衛珣是當朝皇上發妻,也就是皇後的第二個孩子,出生時費了一些周折,差點胎死腹中,故而生下來後寶貝得不得了。
皇後因他不能再生養,故自嬰孩時便愛護得緊,生怕嬪妃貴人下毒手,謹小慎微二十年,終於養大成人,不出意外養成了一個“母後長母後短”的“巨嬰”。而皇帝雖經常在文武百官麵前嚷罵太子不成器,偏袒卻從未落下。
父皇母後明晃晃的偏袒與庇護,造就了衛珣“天真無邪”的性格。這樣的性格竟然能在一眾對皇位虎視眈眈的皇子中,開心快樂成長了二十年。
虞爻覺得或許有兩個原因:皇帝皇後的強有力保護和他在扮豬吃老虎。
但是同衛珣也算是朝夕相處了一個月了,感覺他除了喜歡出頭、有時用身份壓人不自知外,沒啥“大尾巴狼”的表現。
盯著那飽滿黑圓的後腦,虞爻心中困惑但也隻能且行且看:就看這少年太子,去了南夷之後有啥表現吧。
夜間騎馬,一眾人若是速度太快,咣咣鐺鐺的馬蹄聲自會驚擾邊境線上的兵卒,到時候惹人生疑逃都逃不及,隻得在這晃晃悠悠地慢行。
好在那也離軍營駐紮的地不遠,他們夜行一晚,明日日出之後再騎兩個時辰便能趕到。
一夜憂心,一路疲憊,十餘人在快到達那也城時分成了兩路,一路由會說幾句西域之語的劉賀領著,裝成西域的馬商,一路假裝倒賣絲綢的那也城人,由虞爻帶領。
昨夜溫念畫下那也的輿圖,兩人各執一份,約定於城北一棵老榆樹下聚首。
因同大夏交戰在急,那也城進出盤查格外嚴苛。但混入彆國這種事劉賀沒少乾,今日雖被攔著盤查了半天,好歹成功入了入了城,隻是被扣留了一半的馬匹。
到虞爻這兒的時候就沒這麼順溜了,隻因這車上運送的是絲綢,大夏產物。
呈遞了通關文書後,虞爻就緊著身子等著與盤查兵周旋。這人看了一眼文書看一眼她,看得她心慌慌,總覺得黏在臉上的兩撇小胡搖搖欲墜,下一秒就要暴露。
小兵看了虞爻許久,突然出聲道:“尼史重怨忍吧?”
身後一步外,看著車馬的溫念和衛珣聞言相視而望。
虞爻提著到了嗓子眼的心認真揣摩了下守門小卒的語調,後衝他擺擺手道:“窩不是重怨人。”
然後又假裝口吃,用溫念昨夜給她惡補的那也話,拿腔拿調道,“我是那也人,本在大夏經商,一聽兩國要開戰便回來了。”
守城小兵看著虞爻的眼睛,聽著她掰扯,突然出聲用那也話問:“你的眼珠顏色為何這麼深?”
心猛跳了下,說實話虞爻沒有聽懂這句話,正想向溫念投去求助眼神時,隻見有兵卒慌慌張張跑來,用她聽不懂的語言喊了幾聲。
隨即這盤問她的兵士便將通關文書塞還給了她,同那神色著急、大喊大叫的小卒一道跑走了。
喜從天降啊!
為這變故歡呼了片刻的虞爻,立馬向後招了招手,同等她的將士拉著絲綢車趕忙跑走,
與城門漸遠後,虞爻轉身望了眼,隻見有兩小兵著急忙慌的關上了門。
好險。
——
“賀哥,方才你是把盤查兵吸引走了嗎?”
劉賀拿著剛才等人時用青草編的蚱蜢,陷入了迷茫:“你說什麼——我一直在這兒等你啊。”
“嗯?”
所以發生了什麼,吸引了守城兵將的注意?
算了不管了,順利進來就行。
虞爻視線從眾人臉上掃過,看向溫念:“那也到南夷王庭,大概需要多久?”
“戌時便可到。”
在心中換算了下時間,虞爻道:“剛剛好,趁著夜色將人救出,然後藏在絹帛絲綢中將人帶出。”
“賀哥,我們還是分開走,不然人多目標大容易引人注目。”
劉賀點了點頭,“那我在王庭關卡前等你們。”
“好。”虞爻頓了頓,想起了溫念描述的草原之景,環眼看了一圈那也小城。
這城地處南夷與大夏的交界處,尚有村落人家,磚牆瓦礫,但一路向裡走,便漸入草原。草遼闊,住的地兒卻是清一水的帳篷。溫念畫的輿圖再詳細,也不能精確到一棚一帳。
所以,從市集進去,一模一樣的帳子不會讓人迷路吧?
看著劉賀,虞爻不無擔憂地問:“你此前來過南夷王庭嗎?”
劉賀老實地搖了搖頭。
“那你跟在我們後麵走。”虞爻心說幸好多問了一句,又轉向溫念道,“你領路,可以嗎?”
溫念點頭。
短暫商議後,幾人又坐回了馬上,溫念在最前領路,衛珣陪在身側,眼神卻是左右來回亂瞟,滿是好奇的打量,在同大夏迥然不同的風貌異俗中迷了眼,一點不像任務在身。
想好今日街上人都忙著趕集,沒人注意到他們,隻有堵住他們來買絲綢的人。
為了不惹人生疑,虞爻將從秦郅名人快馬加鞭趕送來的,和從邊境人家募集到的絲綢,邊走邊賣給了他們些。
顛了顛袋中的銀兩,虞爻心情和這錢袋一樣,沉甸甸的。
希望一切順利,不要出什麼岔子。
兩路人馬,黃昏時到了南夷腹地——南夷王庭。
虞爻坐在高馬上,看著一碧萬頃,牛羊成群,又炊煙嫋嫋的草原,隻覺暢遠開闊。
“好美的草原啊!”
衛珣眉眼滿溢著喜悅,張開了臂膀,深深吸了一口氣:“牛羊味。”
心中想的是:要是大夏的子民也能看到這樣壯闊的草原就好了。
溫念也下了馬,看向衛珣,仿佛知曉他的心思,輕聲道:“會的。”
南夷的臣民也定會見識大夏的富饒。
萬頃綠野中,於一輪火紅落日下,本應揮戈相向的敵國太子與公主,並肩而站。
虞爻看著,思緒萬千。
“咱們下一步怎麼做?”劉賀瞧見幾人漸沉溺於美景,覺得這苗頭不對,忍不住打斷了旁側人。
回過身後,虞爻看向他,目光沉著,道:“找客棧,等天黑。”
據溫念所說,莫鐸族的少女會被囚禁在王庭一個隱秘的大帳中,不是看管嫌犯死囚的地方,而是專供貴族驕奢淫逸的地方。
後來因為溫念的離開,這個地方徹底變成了人間煉獄。
拓跋宏努不知聽信了誰的讒言,認定莫鐸族的少女中能誕生很多資質上乘的巫祝,便一批一批地抓十三到十八歲的少女,讓她們預言戰事、天災、氣運……忤逆或不答者便會遭受酷刑,答錯之人會因其難消的怒火被折磨至死。
聽完這些的,虞爻對拓跋宏努隻有四字評價:禽獸不如。
那些少女,真有會占卜的人嗎?
這些都是溫念母親溫多歌族中僥幸活下來的親友告訴她的,說從大帳中死裡逃生出的姑娘寥寥無幾,皆遍體鱗傷,瘋癡呆傻。
無人知曉她們經曆了什麼,隻道她們已不成人樣。
——
入夜,虞爻一眾人換好夜行衣,蒙住口鼻後,她道:“一定要按計劃行事。”
計劃其實很簡單。
溫念根據對王庭的記憶和占卜確定好大帳位置後,劉賀打暈一個巡邏的兵士喬裝成他確定守衛最薄弱的地方。後衛珣帶人從那裡悄聲撕出一個口子,按兵不動,蟄伏伺機。
接著劉賀再放一把火,同虞爻會和在大帳的門前大喊走水了,將巡邏的兵吸引過來,然後伺機搗亂,亂中秦郅帶人將少女們帶走,溫念引路。虞爻和劉賀再伺機逃走。
初步計劃是這樣的,但真要實踐起來,就要求天時地利人和、大帳周圍的駐兵少些以及衛珣帶姑娘們走時,他倆能趕上,最重要一點——士兵瞎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隻能隨機應變,
兩隊人馬分散後,劉賀身先士卒十分利落地敲暈了一個士兵,換好他的衣物後,跟著巡邏兵繞著大帳走了一圈,幸好夜色遮掩沒人瞧出他麵目的不同,並確定了守衛最鬆懈的地方,換崗後學著鷓鴣叫了聲,以聲傳位。
衛珣、溫念聞聲帶著精兵蹲伏在側周。
計劃行進得順利,劉賀一鼓作氣又掏出袖中的火折子,點燃了大帳旁的長草,用南夷話驚慌大喊:“走水了!”
守衛大多聞聲而動,但繞著大帳而站的兵士卻一動不動。
虞爻望著這幾個站如鐘的木頭,心道:壞了!
這樣一鬨,兵士的警惕定會提高,再想尋機會,一定會難上加難,
隻能衝進去了。
一咬牙,虞爻趁亂跑向了劉賀,在大火中,沉聲道:“殺進去。”
劉賀亦目光灼灼,重重點了下頭。
他們必須為衛珣爭取機會。
二人並肩,向大帳門前跨步。
見有人走進,門口守兵果然圍了過來。虞爻同劉賀相視一眼,亮出袖中的短兵。
一觸即發。
守兵舉起了彎刀,口中喝叫了聲,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
虞爻同劉賀圍背靠一起,麵上鎮靜心卻道:完了,錯估人數了。
但事已至此,除了以死相搏,彆無他法。
眼中寒光起,虞爻抬手,正欲揮刀時,卻突然聽到一道熟悉敞亮的嘶吼聲:
“給老娘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