鬣狗伸手,大概是想扶她一把,但黎宛已經無力支撐身體,滑坐在地。
溫度從身上迅速流走,視線漸漸模糊。黎宛看見的最後一幕,是直升機如巨鳥一樣從天而降。
世界陷入黑暗。
再度睜眼,黎宛發現自己躺在一間潔白的病房裡,腦海一片混沌。
說是潔白,因為整個房間都以白色為基調,純白的床,純白的牆壁,高高的天花板。
一個穿白大褂、戴單邊眼鏡的人站在床邊。黎宛並不認識他,眼神直接越過白大褂看向後麵的電子鐘。
【2087年4月13日,15:35】
考核是4月10日開始......為期三天,截至4月13日,現在應該已經結束了。
“請問,考核是不是已經結束了?我晉級了嗎?”黎宛移回視線,艱難地開口,聲音有些喑啞。
這是她最關心的問題。
白大褂露出一種同情的眼神:“對,結束了。但是你不能加入先鋒隊。”音色相對成年男性而言略顯陰柔。
那人的胸牌上寫著倉鵠。目光掃過對方胸部的起伏,黎宛這才注意到,雖然此人的外貌和聲音都雌雄莫辨,但生理性彆應該是女性。
“為什麼?”黎宛儘可能保持平靜,但隱秘的憤怒還是被點燃。
反抗軍搞了這麼多的手腳,又是操縱匹配機製又是改變比賽規則,她都忍了。但是現在好不容易豁出命去賭一把,還拿了雙殺,為什麼不讓她加入先鋒隊?
白大褂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低頭在手環上發消息。
“因為你外公被抓了。他是官方的間諜。”她淡淡地說。
魚鷹暴露了?
黎宛的手不易察覺地緊緊捏住被單。她的身份是林瑾誠的孫女,不一定會被連坐死.刑,但一定會受到牽連。
林瑾誠會說什麼,會暴露她的身份嗎?沒有成功進入反抗軍先鋒隊,官方會怎麼處置自己?
魚鷹可以說是她在反抗軍基地唯一的靠山,也是她與官方聯係的唯一途徑。現在魚鷹暴露,相當於直接毀掉了她在反抗軍基地生存下去最重要的有利條件。
焦灼的煩躁籠罩了黎宛。如果說“事情的發展超出控製”是黎宛第二討厭的處境,那麼“受人威脅”一定位居榜首。
她不喜歡被動,不喜歡遵守彆人製定的規則,不喜歡給自己套上麵具,被迫出演一個並不符合她本性的角色。
然而現在,她沒有選擇的權利。
“不可能!”黎宛激動地喊道,眼眶立馬泛紅,眼睛裡的驚怒無以複加。
“我外公他......是個很好的人......他不可能會背叛組織,絕對不會,一定是哪裡弄錯了!”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下來,黎宛念出任何一個小白花替壞人辯解時都會說的經典台詞。
倉鵠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表演。
“彆哭了,眼淚又不值錢。”她好言相勸道。
黎宛繼續掉眼淚。
“打住!”看到麵前的小姑娘不聽勸,倉鵠趕忙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這些話,你跟審訊的人說去,我做不了主啊。”
黎宛不理她,也不說話,隻是安靜地哭。正好她心裡挺委屈的,哭著哭著,也不局限於表演了,更像是真情流露。
“......”倉鵠從小到大沒哄過人,對方還是性格和自己天差地彆的女孩子,見此情景壓力山大。
“彆哭了,隻要你一口咬定你不知道林瑾誠是臥底,就不會有事的。你看,你是精神係異能者,是萬裡挑一的稀缺人才,組織怎麼會舍得把你一起斃掉呢?而且長得這麼乖,還是花一樣的年紀,誰舍得殺你啊?再不濟,你到我手下來做事,我保證不告訴彆人你腦子裡有什麼。”
倉鵠信誓旦旦地保證,似乎真的在儘心竭力地安慰人,但聽到最後一句時,黎宛心中的警報驟然拉響。
“我腦子裡有什麼?”她怔怔地抬頭,臉上還掛著淚水。
“我也不知道啊,這要問你自己咯。”倉鵠見自己的安慰有效,明顯舒了一口氣:“沒關係的,我向來奉行一個原則,那就是幫助一切有才之士。你的身份,性彆,過往都不重要,我隻幫助有潛力的異能者。”說著走過來揉黎宛的腦袋。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黎宛仔細地打量著倉鵠。中性化鯔魚頭,單邊眼鏡,鼻梁高挺,薄唇有著天生的弧度,白大褂的胸前口袋插著一支雕花鋼筆。
所有外形上的細節指向一點——這是個精致而有個性的帥姐姐。
當然,還是反抗軍基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S級治愈係異能者。
黎宛收起臉上那股清澈的愚蠢。
“你想要我做什麼?”她平靜地問。
“什麼也不用。”倉鵠脫口而出。
“那你想做什麼?”黎宛又問。
倉鵠歪頭想了一下:“想要讓你進入先鋒隊。”
“原因?”黎宛從不相信剛打瞌睡就有人遞枕頭的好事。剛丟了一個靠山,馬上白給一個?
倉鵠有些苦惱地用手指繞著垂下來的頭發:“你真的想聽?”
“想聽。”黎宛嚴肅答道。
倉鵠:“我是顏狗。”
空氣陷入沉默。
倉鵠尷尬地摸摸鼻子。
“先說好我不是......”黎宛想說自己不是釹同,又怕自己曲解了對方的意思,顯得不太尊重人,隻好把這句話生生咽回去。
正巧有人開門,門軸轉動的聲音打破了尷尬。黎宛朝門口望去,來人竟是明燏。
“你好些了嗎?”明燏麵無表情地問候道。看到黎宛蒼白的臉色和剛哭過的紅腫眼睛,腳步一頓。
“我沒事。”黎宛小聲道,側過臉掩飾哭過的痕跡,半靠在潔白的病床上,看上去隻有小小一團。
明燏確實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個看著弱不禁風的女孩子,竟然敢用命去賭一個通過選拔的機會。她的比賽直播他全程都在,看到鬣狗把刀刺進黎宛心臟的時候,明燏的心跳漏了好幾拍。
那可是心臟啊,如果再晚一點,彆說S級治愈係異能者倉鵠了,就是神仙來了就救不活。
雖說異能者擁有超乎常人的力量,但歸根究底還是人。
是人,就會受傷,就會死。
明燏眼神複雜地看著黎宛,後者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但明燏莫名覺得她肯定有天大的委屈。
“官方到底給你們許諾了什麼,值得讓你們這樣拚命?”明燏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他已經走到黎宛的病床邊,附下身來極有壓迫感。黎宛被迫直視他的眼睛。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深不見底,憤怒、心疼、失望、迷惑都有幾分,各種情緒像風暴一樣變幻莫測。
這時候絕對不能心虛,黎宛主動迎上他的視線。
倉鵠挑眉,在邊上抱著手看戲。
無法清晰地辨彆情緒,黎宛不清楚明燏到底是在以什麼立場問話。這是問題,還是試探?他篤定她是叛徒嗎?他對魚鷹是什麼感情?
按照明燏的性格,黎宛不覺得他在知道自己是叛徒之後還能毫無動作。而且對方用了“你們”而不是“你”,這透露了一個極其重要的信息差。顯然這是一次試探。
言多必失,黎宛選擇用一句經典台詞來糊弄:“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小白花茫然而緊張地看著他,“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的外公他人很好的......這裡麵一定有什麼隱情,求求你們再查一下吧。”
黎宛的語氣近乎哀求,眼裡滿是擔憂和恐懼。明燏突然覺得自己在做很不道德的事。
“組織不會冤枉任何一個人。人證物證齊全,你外公泄露機密是板上釘釘的事。”明燏語氣生硬地說。
看來魚鷹已經毫無翻盤的機會了,黎宛在心裡歎氣,表麵上垂下頭。
“但是,隻要你把知道的都交代清楚,組織不會把你送回官方,你可以繼續留在反抗軍基地。如果審查通過,你還是有機會進入先鋒隊。如果在先鋒隊表現良好,你可以幫你外公減少懲罰,比如,從死.刑到死緩,也就是不立即執行。”明燏繼續說道。不知道為什麼,他不喜歡看到黎宛難過的樣子。
“真的?”聽到還可以進入先鋒隊,黎宛猛地抬頭,眼睛發亮。
“真的。”近距離盯著少女清澈明淨的雙眸,明燏不自覺地放緩了語氣。旁邊突然傳來一聲嗤笑,倉鵠一手掩住嘴。
見兩人都看向她,倉鵠擺擺手:“你們繼續。”
“你傷到心臟,雖然身體上的傷已經治好了,但是精神上應該還有影響。”明燏岔開話題。
“嗯。”黎宛應道。她用手輕輕按住胸口,可以感覺到皮膚確實光潔如初,但痛覺依舊存在。明燏不提還好,他一提起,黎宛馬上意識到她不僅胸口有陣陣刺痛,頭也是疼痛欲裂。
女性被刺中心臟會先紮穿胸前的小白兔——以前看電影或小說的時候黎宛還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沒想到這次親身體驗了。
“確實......有點疼。”黎宛無奈地低聲說。
哪裡是有點疼,是真她媽疼啊!
少女捂著胸口,衣襟略微敞開,隱約可見春.色。明燏垂下眼睛不看她,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細碎的陰影。
“考慮到你的身體狀況,我會和組織上報。今天就不安排審訊了,明天再說。”明燏說罷,又向一旁的倉鵠點頭致意,“我還有事,麻煩倉鵠大人照顧一二。”
“不用這麼客氣,”倉鵠笑道,“同級之間客氣什麼?妹妹這麼乖,你不說我也會照顧的。”
“麻煩了。”明燏盯著她看了兩秒,倉鵠笑得更燦爛了。明燏又看了一眼黎宛,這才走出病房。
黎宛:是我的錯覺嗎?怎麼有股火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