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燏此言一出,黎宛就知道他又開始懷疑自己了。
“我說沒有,你會信我嗎?”
黎宛既沒有像之前被懷疑後的驚慌失措,也沒有明燏預想中的泫然欲泣,而是很平靜地反問。
明燏依然目不斜視地開著車。
“在樹林裡的時候,那兩個人對你說了什麼?”他避開了信不信的問題,轉而問道。
他一直以為官方的追殺對象是黎宛,然而,樹林裡的埋伏事件顯露出端倪。
攻擊他們的那兩人顯然是針對那個水係異能者,並且兩個人偷襲得手後並沒有進一步動作,也沒有馬上撤離,而是一直看著這個方向,就在原地站著。聯係到黎宛的異能和那個小女孩的發言,很難不讓人懷疑他們是在用精神力對話。
“他們說阿洛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黎宛避重就輕地答道。
“那被襲擊之前,你為什麼不提醒我們?”明燏又問。
“我的精神力被壓製了,放不出來。”黎宛老老實實答道。
明燏不再說話。
車窗已經徹底關嚴,空氣十分安靜,隱約能聽到外麵呼嘯的風聲。
天黑透之前,他們成功到達了一個廢棄的防空洞。
“下車。”明燏把車停在外麵的空地,冷漠地命令道。
“這是什麼地方......”黎宛麵露驚訝,心裡卻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她一路都在觀察,公路上沒有任何顯眼的標記。眼前的防空洞顯然不屬於地下城7號那樣的中轉站,這裡荒無人煙,不僅沒有路,連車轍的印記都很淺。
明燏率先開門下車了,從後備箱拿出一塊軍綠色迷彩布,把它展開。
黎宛拿不準明燏的懷疑到底有幾分,是不是足以給自己定罪。
要不要下車?
她看著後視鏡裡正在給車蓋布的明燏,大腦高速思考。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能在沒有照明的情況下輕鬆找到這個地方,說明明燏一定對這裡的地形非常熟悉。在如此僻靜且孤立無援的青紗帳下,如果對方要對她不利,她連逃都無處可逃。
黎宛放出一部分精神力進行粗略掃描,那個防空洞並不大,裡麵沒有其他人,不會出現一打多的局麵。
相比在空曠環境下正麵交鋒,在狹窄密閉的車廂內,自己的勝算反而更大一點。
和立場相對的成年男性在荒郊野嶺共處一室,黎宛有種本能的忌憚。
與其把希望寄托在對方身上,不如先下手為強。
絕不能下車!
黎宛不動聲色將手伸向放在後座的雙肩包。之前救龍世明的時候,明燏掏出了短刀來削怪物,擦乾淨之後就把刀放在包的側袋裡。現在,他人在車外,還沒來得及帶上隨身物品。
她必須先拿到刀,然後想辦法把人騙進來,一擊斃命。
然而,她反複摸索了幾次,都發現包的側邊袋裡空空如也。
明燏恰巧拉開了車門,黎宛迅速收回手,暗道不好。
因為她看到,那把短刀不知何時已經彆在對方腰間!
反殺的唯一希望沒有了。
“怎麼還不下車?”明燏問,一邊動作熟練地給車熄火。
“外麵太黑了......我有點怕。”
少女有些怯懦地說,秀眉輕蹙,楚楚可憐。
明燏聞言轉頭看著她,頭皮發麻。
要加入反抗軍精銳部隊的異能者還怕黑?
這跟怕水的人報名參加國家潛水隊有什麼區彆?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短暫空檔,車上的燈緩緩熄滅了,黑暗像幕布一般將他們覆蓋,隻剩極其微弱的月光從迷彩布的縫隙裡照進來,映著黎宛那雙仿佛含著秋水的眼睛。
明燏無奈,把刀往前一遞。
黎宛下意識想躲,隨即發現對方遞過來的是刀柄。
她有些猶疑地伸手觸碰刀柄,指間傳來微涼的觸感,刀鞘的金屬邊在夜色裡泛著淡淡的銀光。
“給你拿著防身,趕緊下車。”明燏沒好氣道。
黎宛趕忙接過刀並道謝,暗暗鬆了一口氣。
還好,不是要在這裡殺人滅口。
氣溫已經降下來了,強勁的風刮過原野,帶走了地麵的溫度,車外的空氣和月光一樣冷。
明燏掏出鑰匙開鎖,領著黎宛快步走進防空洞。
提起防空洞,人們往往會想到響徹整個城市的警報,飛機從低空掠過的轟鳴,數千人躲在防空洞裡抱團縮在黑暗潮濕的地下,大人祈禱、嬰兒啼哭,靜靜等待死神如同巨鳥一般從頭頂略過。
然而這個防空洞非常小,隻有一個大廳,最多能容納30人,而且離地麵較近,從入口到大廳隻向下走了幾米。
裡麵相對暖和一點,靠牆放有一個木質長椅,上麵有個靠墊,牆角有個一米高的小架子,上層隻有兩本書,下層有鍋碗勺等少量廚具。地上擺著一張翹起的木頭床板,旁邊的牆上嵌了一顆鴕鳥蛋大小的暖黃色發光石,看起來還挺溫馨。
明燏從長椅下方拖出一個箱子來,從裡麵取出一床泛黃的棉被、一個枕頭和一條法蘭絨小毯子,鋪在床板上。
“今晚就睡這裡,我們離基地大概還有四百公裡,明天一早就出發。”明燏說。
黎宛看著房間中央唯一的床,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明燏。
“床給你睡。如果對我不放心的話,刀可以放在枕頭底下。”明燏雙手抱臂,黑著臉。
黎宛心想這人還挺好說話。
“謝謝,毯子給你用吧,我帶了。”黎宛從自己的包裡掏出多功能薄毯,對他笑笑,又走到書架前問,“我可以看看書架上的書嗎?”
明燏微微頷首表示許可,黎宛就拿起一本翻閱起來。
《野外生存手冊》,很硬核。上麵圖文並茂,有鑽木取火、辨彆方向、搭建樹屋等各種技能的教學。
另一本是《家常菜食譜大全》,同樣有許多插圖,不過已經有些褪色了。黎宛看到的時候驚訝了一秒——這麼接地氣的書竟然能一直保留到廢土世界,真是神奇。
兩本書的紙張邊緣磨損都很嚴重,觸感像文物一樣脆弱,大概已經年代久遠。在家常菜食譜這本書上,還有鉛筆寫就的筆記,字跡清雋,大多是“變異長腳野兔-可食用-肉質粗糙,水煮口感怪異,可以放血後加短腿草紅燒”等針對可食用異種生物的備注。
“這是你寫的嗎?”黎宛問。
“嗯。”明燏盤腿坐在長椅上,淡淡地應了一聲。
“哇,那你一定很會做飯。”黎宛隨口誇道,眼睛亮亮的。
明燏彆過臉,冷酷的側臉輪廓竟然看上去有些柔和。
黎宛低頭繼續看書。隨手一翻,這樣的筆記還挺多,按目錄的順序一條條往後寫,每條都很嚴謹,還標注了1234。一看就知道,書的主人認認真真鑽研了這本書,並且不斷付諸實踐,將技巧更新迭代。
對於烹飪如此熱忱,實在是不像明燏這種麵癱能做出來的事。
黎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小小的廢棄防空洞,大概是明燏的私人秘密基地。
在任何一個動蕩的年代,你的能力越強,地位越突出,就越會被人猜疑和忌憚,越容易死於非命。作為反抗軍培育的幕後高手之一,天賦異稟的雷電異能者,明燏就屬於這種情況。
他喜歡簡簡單單的生活,喜歡美食,喜歡做飯,於是做了反抗軍手下最鋒利的刀,以隱姓埋名為代價,換取“和平”的承諾。
反抗軍不見得比官方好到哪裡去,隻是全靠喪儘天良的同行襯托。
總之,這樣一個簡單的人,最終死在官方間諜隨手布下的陷阱裡,被變異的白額高腳蛛踩成肉泥。
黎宛把書放回去,突然沒了繼續看的心情。
“可以睡了嗎?”明燏問。他在牆邊的木頭長椅上給自己鋪了個床,放了個軟乎乎的靠墊,此刻正舒服地半躺著。
黎宛莫名覺得,隻有貓科動物才會有如此慵懶幸福而不自知的神態。
“嗯,睡吧。”她回應道。
明燏便支起身子,用一塊帶花邊的小手帕蓋住牆上的發光石。
溫暖的房間隻剩一道極其柔和的光線。
黎宛摸了摸放在枕頭下的刀,緩緩合上眼睛。
她原本以為自己不會那麼快睡著,因為明天就要正式開始她的臥底生涯,新的生存危機即將到來。然而,睡意很快層層蔓延,將她包裹。
連續一天一夜沒有休息,此刻黎宛的意識消融,就像水融進水裡一樣輕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