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香院。
剛領完懿旨的紀聽年還沒回過神來,一時怔在原地。
“我怎麼就被賜婚了?等等,我要嫁的人是誰?”這名字聽起來格外耳熟,紀聽年趕忙翻開懿旨看了又看。
“魏侯府的二公子,雲麾將軍魏頤安,就是那個拒婚榮川郡主,喜愛端莊嫻靜姑娘的,不解風情的……”喜眉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識趣地止住聲。
紀聽年嘴巴微張:“就是那個老氣橫秋的?”
喜眉點頭不休。
紀聽年抿嘴沉思了好一會兒,眼神東瞅瞅西瞟瞟,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嘴裡都還沒有蹦出來一點兒說法。
喜眉的眉頭越皺越深,她可是慌得要命,一刻也放鬆不下來,她急道:“可您壓根兒就跟端莊沉靜這些個字眼搭不上邊兒呀!”
“幽蘭仙子”之名已經夠累贅的了,再嫁給鐘愛淑靜女子的公子,她家郡主被識破真麵目後還不得被折磨死?
紀聽年趕緊把懿旨擱在案頭,輕拍喜眉的肩背,給她順順氣:“眉眉莫驚,誰想嫁給暮氣沉沉一身老氣的古板呢,可萬萬不能讓他吸了我的靈氣!”
喜眉瞧見紀聽年怨氣沸騰的模樣,立馬振奮了精神:“您可想到什麼妙計?”
紀聽年在案頭上鋪了一張紙,隨後執筆蘸墨,小手一揮,寫下一個大大的“走”字。
“既然性子不合,當然是走為上策了!待我嫁給他後好好展露一下本性,還怕他不與我和離?”
隨後,她又高深莫測地畫了一顆金元寶。“不過畢竟是太後賜婚,這事得等個一年半載,待我脫身後咱們就專心掙銀子去!”
喜眉聽得連連點頭,她家郡主就是這般有謀略、有誌氣!
窗格後,燈影斑駁。
“一身老氣”的魏頤安正慵懶隨意地用手臂撐住腦袋,另一人身著一件月白錦袍端坐於桌前,周身透著清冷的靜謐。
“怎麼,糖泥你都不好好喂了?它招你惹你了?”他執起棋盤上的白子,挑眉看向魏頤安,眸中透著與年紀不符的沉穩。
“上次不是跟你講過它‘見仙忘主’的事,我可還氣著呢。”魏頤安撥弄著手上的黑子,隨意在棋盤上找了一個位置落下。
魏言庭搖頭淺笑:“你氣也沒用,左右都要成一家人了。”
見弟弟一臉悠然自得的輕鬆模樣,魏言庭認真探問:“看起來你並不排斥雲樂郡主。”
“隻要與那些皇子聯姻無關,娶誰我都無所謂。靖南王一族清正奉公,不涉黨爭,不是皇室奪位奪權的籌碼,娶雲樂郡主對我魏家來說已是最好的安排了。”
一談正事,兄弟二人都神情肅然。
魏言庭點點頭,“這次出手的人是太後,看來太後也不希望璋王接續太子之位,不希望他手上再添一枚奪權的籌碼。”
近年來,太子屢行惡事,屢遭彈劾,但皇上始終不曾流露過廢黜太子的意思。即便聖意如此,也擋不住朝廷中人把目光放在璋王身上。璋王如今的風頭蓋過了任何一位皇子。權勢已備,下一步需要謀取的,便是兵力。而放眼望去,最快的捷徑,就是魏家。
魏侯沙場浴血,戎馬一生,守衛了大祁無數座城池。雖在穀城一役馬革裹屍,但在有生之年為大祁培養了一批英勇戰將——紫風騎。
紫衣馳騁,疾風幻影。“紫風騎”如狂風般在戰場上肆虐,跟隨魏侯守遍了關城,鐵血般的意誌讓敵人聞風喪膽。
然而天妒良將,最終穀城一役,紫風騎死傷慘重,幸存的兵馬皆已失蹤。
未加入此役的紫風軍也因這場敗績而隱入大祁的軍隊,不再顯名。他們至今占據了大祁三分之一的兵力,聽軍令行事,但若朝堂混亂之際,他們更相信魏家,忠於魏家。
再加上魏頤安承父之誌入軍營,一路戰功卓著,在軍中有極高的威望,甚至有“少年戰神”的盛譽。若璋王成功與魏家聯姻,那便意味著璋王獲得了一部分的兵力支持。
兵力相比權勢,有時候更有用。
特彆是在政變之際。
“太子狠愎自用,璋王心浮氣躁,二者雖有小智,但都沒有憂國恤民的仁心,不足以為君。”魏言庭聲音清潤,話語卻如劍一般鋒利,正如他的那顆文臣之心,柔亦可剛。
魏頤安落下一子:“太子日薄西山,璋王這些日子做了不少急事,現在又迫不及待地想要拉攏我魏家,我猜再過不久他就會有大的動作。就說咱們陛下現在的狀況,他也不敢等多久。”
幾乎人人都能看透,祁帝雖然還撐著一副帝王衣冠,但骨子裡儘是無力與疲憊。他年盛之時便平庸無能,如今年邁,更是荒淫無度。
“無論如何,紫風騎和將士們都不可能成為他們爭奪權勢的工具和籌碼。”魏頤安語氣沉定。
棋盤上黑白相峙,不分勝負。兄弟二人鄭重地對視一眼。
酒足飯飽的糖泥扭著頭竄過來,一下子蹦到棋盤上,打破了凝重的氛圍。
魏頤安假裝不悅地睨了糖泥一眼,扔下手上的棋子,趁勢打趣道:“哥,我在你前頭娶妻,你可彆嫉妒我。”
“我現在可是如釋重負,省得弟弟妹妹們整天催著跟我要嫂嫂。”魏言庭淺笑,眉眼裡釋放出難得輕鬆的笑意。
青燈盈室,溫情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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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聽年忙著自己的大事要辦,不過幾日便將成親的事拋在腦後。
她頭戴幕籬,在西市走街串巷。當她打聽西市商市蕭條的緣由時,幾乎都得到了一致的答案:西市風水不好,財氣虛弱,不易行商。
她也觀察到在西市立足的大都是些小商鋪,店家主要是些清貧小民,他們隻求掙些小銀錢,不求能做多大的營生。
而西市唯一能稱得上生意興隆的隻有隱雲樓。
她倒是從來不信風水之說,既然能有一家隱雲樓經營得火熱,她就不信不能興起第二家。東市的行當都已經飽和,很難再從中擠出一番天地,倒不如在西市謀一條路。
紀聽年滿腦袋都思量著行商的計劃,以至於喜眉連喚了幾聲才回過神來。
“定啦,定啦,就在下月初三!宮裡剛傳來的消息。”
“什麼定了?”紀聽年一臉疑惑。
喜眉瞳孔驟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還能有什麼,當然是成親的日子啦。”
“那你到時候記得知會我一聲。”紀聽年神情認真。
喜眉:“……”
紀聽年不把婚事放在心上,除了因為腦子裡裝的都是經商發財的事兒以外,還因為她確實胸有成竹。她自詡一身本事,腦袋又機靈,再狠狠拿捏出一番搞怪勁兒出來,成親之後還怕沒法和離?
不過為保萬全之策,紀聽年還是經人舉薦,來到一家名為“半日閒”的書肆取經。
書肆不大,卻泛著經年的書香。一眼望去,插架不高,藏書不多,中央也僅有一桌二席。
古樸之氣迎麵而來,紀聽年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來錯了地方。書肆年歲已高,裡麵的藏書估計都是些過時的老古董,而她需要的卻是些時興的話本子。
正要轉身離開,忽而一位身著火紅衣裙的女子掀簾而出,臉上濃妝豔抹,光鮮華豔,與古色古香的書肆格格不入。
“姑娘且慢!我們書肆什麼都有,話本子、秘籍、畫冊,典籍……上至象數理氣,下至野史笑記,隻要是您想要的,都能給您拿出寶貨來!”
紀聽年驚呆了,麵紗外露出的兩隻瞳孔驟然睜大,其中儘是難以置信的眼色:“……您就是這裡的……老板娘?”
女子神秘一笑,遞給她一個“理所當然”的眼神:“當然,如假包換的經驗人士。”
紀聽年懷疑的神色久久未消,那雙澄澈清亮的眸子眨來眨去,又欲言又止地試探道:“我想找的書跟貴肆的風格好像不太一樣,就是那種……跟婚事有關的書……”
“婚事”一詞一出,話頭就被老板娘搶了去:“我就精於此道。”
說完她又遞給紀聽年一個“你懂的”的眼神。
實在是老板娘的神情太過自信,紀聽年不得不受此“誘惑”,她本著姑且相信的態度將自己的“終身大事”托付給老板娘。
她把老板娘拉至狹窄的書架一角,悄聲道:“那個……有沒有那種小冊子,就是……”
“有的有的!”老板娘又搶話。
紀聽年:“……”
這是什麼意思?她可還什麼都沒說呢!
為了書籍能精準匹配她的需求,紀聽年一口氣倒出來,“事情是這樣的,我有個……至交,嫁了個不解風情、油鹽不進的古板夫君,天天為了和離想破腦子。她托我來貴肆問問,有沒有那種指導跟古板夫君和離的秘籍?”
結果背對著書架的老板娘微閉上眼睛,伸出胳膊直接定位到第四層的第二十五本小冊子,再用纖纖柔荑將它絲滑地順出來,整個過程不過眨眼一瞬。
須臾間,一本妃紅色書衣的冊子就亮於紀聽年眼前。
紀聽年都看呆了。
老板娘將書冊翻了個麵,書冊旋轉間,陳年的書香撲鼻而來,緊接著書名便大白於紀聽年眼前:《小鮮郎攻略手冊》。
“姑娘彆看我們書肆狹小,其實容納的都是些奇珍異寶。再加上我這個見多識廣的老板娘,必能助您手刃煩惱!比如這本寶藏秘籍,雖對“小鮮郎”有奇效,但你轉換思路,若將這些專攻小鮮郎的奇思妙計化用在古板公子身上,他定會對你深惡痛絕,恨不能早日遠離!”
紀聽年聽後歡喜極了,她迫不及待地打開書冊,一看果然都是自己從未涉獵過的知識,再見書冊浸滿了古味,一看就是先輩們的智慧結晶,瞬間對它肅然起敬,打心眼兒裡信服。
“照我的經驗看,姑娘學著秘籍上的法子做,再忍個不出半年時間,必能擾得讓你夫君承受不住,給你奉上和離書一封。”
一時間,書肆裡充斥著老板娘聲情並茂的說話聲與紀聽年連綿不斷、難以止住的笑聲。
紀聽年發現自己笑得太過了,連忙壓下嘴角擺擺手:“不是我,是我至交!”
對這寶藏冊子,紀聽年滿心滿眼都是滿意。回去之後,她日日挑燈夜讀,本著孜孜不倦的勤奮態度仔細研究了一番,還差點兒學著先輩們懸梁刺股,好在最後喜眉製止了這個小祖宗。
功夫不負苦心人,現在她滿腹經綸。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