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連天,黑雲壓城,兵擊廝殺之聲響徹整個酆都。
萬丈高樓上,屋簷尖頂處一抹鮮紅的身影,似淩空而立。那將落未落的殘陽,像極了即將傾覆的宣王朝。
在天樞城最高處往下望去,那被文臣武將圍繞在正中之人眾望所歸,其姿態睥睨天下。
即將站在權力頂峰的他,將會一統天下,成為世代傳頌的千古一帝。
時日無多的她,感受著心口逐漸衰落的跳動,嘴角卻露出一絲笑意。能成為他宏圖偉業的最後一塊基石,她心甘情願。
身著鮮紅嫁衣的身影在墜樓的那一瞬,身處百裡開外的他忽然感到從未有過的心悸。驟然回頭,所見一幕令他窒息。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他便已如箭矢般衝向高樓。所有的內力在瞬間強行提升到了極致,他全身的血氣沸騰翻湧。
可這條路實在太過漫長,漫長到讓他恐懼。眼見她墜下高樓的那一刹,他才發覺。若失去了她,一切都將失去意義。
那拚著廢儘全身內力的縱身一躍,卻連一片衣角都未曾碰到,苦練多年的內力在此刻竟毫無用處。
迸濺於眼前的鮮血,讓他在一瞬間腦海一片空白。趴在地上的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氣力,平生第一次試著爬行至她身旁。
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攏在懷裡,手指顫抖著試探她的頸脈,實在太微弱了,微弱到讓他連一句為何都不敢問出口。
寒冷的雪在周身與她的生機一起消弭,四肢百骸無一不叫囂著劇烈的疼痛。
她的眼眸逐漸暗淡,卻執拗地將他深深倒映其中,似要將他刻進靈魂深處。
纖細的指尖微弱地動了動,他握住那冰涼的指尖對上自己的眉心。一滴滾燙的淚滴落在她眼角,仿佛流進了她心底最深處。
慘白的唇微微勾起,氣息極其微弱,道:“此生遇君,吾之至幸,願來世……再為君妻。”
鐫刻於心底的眼眸緩緩閉合,他腥紅一片的眼底似要滴血一般,積攢的淤血張口而出。
抱緊懷中冰涼的身軀,他麻木地抬頭看向昏暗的天。“上蒼,這便是汝給予吾的酷刑麼”。
厚重的雪積在身上,沒有人敢為他拂去。
忽然,他似是想起什麼,空洞的眼裡透射出一絲光芒。
指尖顫抖地從她衣襟間取出沾染著她鮮血的天命石,緊握於手中,尖銳的棱角瞬間刺破了掌心,他聲嘶力竭道:“吾以鮮血為媒,以血軀壽元為祭,祈換來世續緣。”
從未對司玄奕有過回應的天命石,這一刻竟自行懸浮於空中。
漆黑的石身爆發出耀目的紅芒,吸收著來自宣蘭曦與司玄奕的血液。當紅芒開始逐漸消散時,原本漆黑的天命石竟逐漸轉化為能折射七彩的晶體。成為晶體的石身發出一陣嗡鳴,一道裂縫從中間蔓延開來,原本完整的天命石竟忽然一分為二。
目睹一切的司玄奕,放下了一生的驕傲。從未對神佛真正拜服的他,用上了所有的虔誠,握起兩塊天命石放於心口,雙膝下跪以頭觸地,沉聲道:“叩謝上蒼。”
他抱起她,在冷冽的寒風中獨自行走。
跟隨其後的將領駭然地發現,王被積雪覆蓋的烏絲竟漸染上了華發。
已經問鼎天下的帝王,竟亦能深情至此。
翌日,新帝登基,建立新朝。定國號為“啟”,帝王年號“玄曦”。
登基大典禮畢,新帝冒天下之大不韙,於登基之日舉行冥婚,封亡國公主宣蘭曦為帝後。此舉聞所未聞,一時間舉世嘩然。
那一年,酆都血流漂櫓。凡是涉及帝後之死的人,皆被處以極刑。帝王逆鱗觸之即死,而如此禁忌,卻鮮血淋漓地成為了帝王的永世之傷。
啟王朝建立第二年,玄曦帝帶領百官遷王都於濱沿。新王宮比之天樞城占地減半,一切用度從簡,其後宮更是如同虛設。
玄曦帝遷王都於沿海邊境,天子親守國門,驅逐倭寇,令其不敢踏入中原半步。
玄曦四年,百業興旺,政通人和,律法嚴明,海晏河清。他在位期間勤政愛民,招賢納士,對寒門子弟廣開門路,世家大族一度不複存在。啟王朝百姓豐衣足食,安居樂業。
玄曦五年,帝王病危。立帝後之侄,繼任太子之位。留遺訓:“天下為天下人之天下,為帝者,當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
玄曦六年,玄曦帝薨。新帝遵照遺旨,將冰封的帝後遺體與玄曦帝一齊合葬於天山。
陵墓由玄曦帝生前親自選址督造完成,隻因帝後宣蘭曦曾言:“此處,是唯一一處能在一日內領略四季之地,遠離朝堂的鬥爭與世俗的喧囂,是她此生最喜歡的地方。”
啟王朝的開國帝王與帝後著婚服合葬,於天山一處極其隱秘的山脈永久長眠。
百姓感念帝王與帝後之恩德,將其陵墓山脈稱為“天合山”,取自“天作之合”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