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子羹(七) 和宋雲遏對視……(1 / 1)

解佩令 七一一便利店 3772 字 10個月前

不多時,那兩位官吏便是到了眼前。

見到陳明,二人麵上瞬間皆是添了喜色,疾聲呼道:“知縣大人,您終於回來了!”

“我們可是足足等了您十日呢!”

十二天前,山間佛窟被山洪衝塌,崖壁斷裂,整座窟洞被徹底埋了去,陳明原本並未當回事。又二日,連接貴安東部清江的堤壩被衝毀一半,又聽聞貴安東南部數縣恐遇水患,陳明便同下屬道自己預備去主縣一趟,以求節度使大人的相助。

誰知他這一走,竟是十天之久。

久到臨縣也跟著澇災不斷,陳明也未歸來,這些官吏便隻得自發修造了木筏,解救被困於屋內的百姓,到地勢較高的山上暫避。

但仍有遺漏,所以這些天他們還會時不時下山搜尋。

怎知這一尋,竟是把自家大人給尋回來了。

他們看了眼身後龐大的隊伍,有些不可思議,又問:“這些是?”

陳明訕笑,自動略過那十日未歸的話題,隻道:“這些是京都來的大人們,來分派糧物,替我們修繕佛窟。”

兩位官吏一聽,麵上喜色更甚,腰身半彎,“多謝各位大人!多謝各位大人!”

宋韻擺擺手,看了一眼神色平靜的義淨僧師。

自從入了貴安,義淨幾乎就沒再講過話,念佛經倒是念的勤了些。但他既然不表態,就隻得宋韻出馬,隻是她並沒有打算放過陳明,“不知陳大人,方才為何會說自己是連夜從臨縣來的?”

陳明圓臉沁出了汗,雙手緊忙握住,卑敬地道:“非也,非也。”

陳明還當真回來過,就在十日前。

隻是彼時,他遠遠見官道已經被水淹沒,便知道臨縣不用多久也會被徹底淹沒。臨縣靠山,卻是三麵環山,儼然是一個天然的蓄水湖,而官道入水,意味著縣內也將遇難。這麼想著,他趕緊掉頭,直接回了主縣。

但這些,他沒法講,講了說不準就是砍頭罪。可他並不聰慧,實在找不出轉圜的話術,隻得越發恭敬道:“各位大人,此處不宜長久待著,咱們先上山,先上山。”

宋韻剜了他一眼,看著麵前一牆之隔的水,還是先放過了他。

眾人又再度上了木筏,由那兩名官吏引路。他們倒是愉悅得很,感覺抓住了救命稻草,又連連說:“各位大人,咱們隻要過了主街,便可到達山腳,即可走山路。”

“隻是山路並不比水路好走......”

“一到這種時候,山間泥洪傾瀉,山石滾落,諸位大人切記小心。”

宋韻點頭,右手把著劍柄,神色看起來並不太好,問:“如今,還有多少人口未被找到?”

官吏互相對視一眼,年紀稍長那位拱手道:“臨縣約莫六千餘人,除去一些跑去主縣,至少還有……”他眼一閉,“將近千餘人未能找到。”

這麼多天,沒有糧食,暴雨如注,要在這肮臟的水中保住生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謝玉敲心裡哀歎,她握住同樣指尖發抖的宋韻的手。

這時,一陣喊叫聲從前方傳來。

二名官吏劃船熟練,一下便靠了過去,那裡橫著一根粗壯的樹枝,剛好倒在一座隻剩半隴牆的瓦屋內,水不算深,但很急,四周也無任何可通行之物。

喊叫聲是從被擋住的茂密樹冠裡傳來的。

謝玉敲和宋韻飄近了,才聽清臥著的樹上是位少年的聲音,音色很熟,帶著點異域的腔調,喊:“阿婆,我們進去接你,行嗎?”

是胡數剌的聲音!

謝玉敲眼睛一亮,正巧木筏轉到樹前,宋雲遏也凜著的臉出現在麵前。

她心裡頓時一鬆,喊:“青冥!”

宋雲遏聞聲望來,看見她時,臉上的頹色儘數退去,漂亮的眼攫住她的,半晌沒動。也未開口。

對視的瞬間,謝玉敲心裡莫名籠出一股洶湧的情緒。

可能是思念,也可能隻是因為依靠所在,宋雲遏身上的那股情緒,總是能潛移默化地影響到她。

到這時,她那因為貴安災禍而痛心的煩悶感才漸漸消散開。

如果不是人實在太多——

“哎!小心小心!”忽有一聲驚吼止住了謝玉敲的遐思。

她回神,看見官吏已經抱著粗壯的樹乾上了那瓦磚上,她也跟著往內看,這才瞧見裡麵竟然藏了位滿頭銀發的老婦人。

官吏神色焦急,看見裡頭的人動了動,原本嵌在木床上的身子欲起來,帶著搖搖欲墜的樹乾跟著擺了擺,急忙道:“阿婆,我們是臨縣官府的,彆怕,先彆動,我們這就進去救你!”

哪知那阿婆卻是忽而一聲嚎哭,“我不走!我不走!”

她死死抱住床沿,“我要在這,在這,等……”

幾條閃電劃過,緊接著,一聲巨大的悶雷從頭頂傳來,天驟然昏暗下來,像個覆盆直直壓來。官吏眉皺得更深,看向陳明,“知縣大人,是否要先讓京都的大人們先到山崖石洞處避雨?”

未等陳明回應,宋韻已經抬了抬手,吩咐道:“你們先行跟著他們去山洞,主要是保護好這一批糧物,還有義淨僧師……小敲和我留在這裡幫忙。”

此次出行的這支女子偵察隊並非謝玉敲組建的那支。這些女子多數是宋韻從北漠帶來的,有些雖不能武,卻都是訓練有素,辦事有條不紊。

她們很快便在義淨的帶領下,領著武康軍離去。

留下一官吏,和哆哆嗦嗦的陳明,他也想跟著走,但宋韻劍剛出半鞘,他便慫了,隻好試著也跟著勸裡麵的阿婆。

阿婆滿臉堅決,好說歹說便是不肯走。

眼看雨將落,謝玉敲給宋雲遏打了個眼色,他在林空耳邊說了一句,隻見又一道閃電劃過,林空衣角一翻,人已經靈巧地落入屋內。

他繞開一路的狼藉,在阿婆麵前蹲下,聲音難得溫柔內斂,道:“阿婆,跟我們走吧,好嗎?”

奈何阿婆一點也不買賬,抱的更緊了,聲淚俱下,嘴裡喃喃著:“我不走,走了我阿孫回來了便找不到家了……”

林空繼續嘗試,“這水災如今已經十分嚴重,說不準你阿孫就在山上呢?”

“不可能,不可能的!”阿婆眼神已經沒了希望地看著積了半腿高的水,“他都走了那麼多年了,要回來肯定也是先回家來。”

“阿婆,可是如果他要歸家。”謝玉敲看著她,眉眼柔和,淺然一笑,“臨縣遇災,他會不會首先想的是自家阿奶上山避難去了?”

“何況,”謝玉敲聲雖柔卻力量十足,“何況水災如若還未能解決,先丟了命……”

阿婆已經停了嚎啕,她看了眼空蕩的屋頂,又看了眼麵前蹲著的林空,已經有些動容。

謝玉敲趁熱打鐵,又道:“跟著我們去山上吧,那邊都是臨縣的族人。”

片刻,阿婆終於點頭,“多謝,多謝你們。”她被林空拉住手,但多日未曾飽腹的身子卻是受不住了,她直直從床上跌下,原本抱著的床因頂部的承塵斷裂瞬間崩塌。

林空手疾眼快,臂彎一抬,護住了阿婆的頭。

他卻是一聲悶哼,手脫力一彎,頃刻間便有血染出。

“你怎麼樣?”宋雲遏急忙喊道。

林空比了個手勢,“放心吧,隻是被木頭挫傷了一點,不礙事。”說著,他帶著阿婆一齊回到樹枝上,被胡數剌拿著藥膏一抹,呲牙咧嘴的。

看起來確實是沒什麼大事。

謝玉敲鬆了口氣,這才扶著癱軟的阿婆上了木筏。

原以為宋韻會跟著上來,沒想到,宋雲遏卻是緊隨其後,站到了她身後側,指尖輕輕攏住她的衣袖,聲音壓的很低:“怎麼身上這麼濕?春寒時節,易感風寒。”

謝玉敲唇色還真的有點白,他麵上添了憂色,沒多想便脫了外袍想給她披上。

但謝玉敲卻是搖頭,指了指已經窩在木筏中間坐著的昏昏欲睡的阿婆,問宋雲遏:“你身上可有充饑之物?”

宋雲遏輕笑,還當真掏出一塊小餅,就是冷了,硬邦邦的,也不知道阿婆啃不啃得下。

想了想,謝玉敲道:“你使內力劃木筏,我給阿婆喂吃的。”

兩人配合自是默契。

謝玉敲把餅掰成細碎的小塊,一邊給阿婆喂,一邊幫她順氣。喂完,阿婆麵色好了些,謝玉敲拍拍手,起身走到宋雲遏身邊,“我來幫你。”

“不用。”宋雲遏搖頭,“你這一路辛勞,先養精蓄銳,之後都不知道還要在此地拖磨多久。”

謝玉敲沒有爭,她確實有些心力交瘁,便在他身側坐下,“你們來的倒是挺快。”

“那日收到香山閣的信,我們便立即從桐安啟程。”宋雲遏低頭看了她一眼,“隻是不曾想,這貴安的情況竟是如此糟糕。”

“你們幾年前來過貴安,那時候這裡是什麼樣的?”

“很祥和,民風淳樸,安居樂業。雖不太與外界聯通,卻也算是繁榮熱鬨,我們在這住了也得有小半年。”宋雲遏眼神淡淡,看著已經近在眼前的山巒,一聲輕歎,“可惜這世道,天災和人禍,哪一個都擋不住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