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
掛在竹竿上的風鈴搖搖晃晃。黎以清抬起頭看它。風鈴是她的堂哥和堂嫂一起做的。嫂子說聽見鈴聲能緩解焦慮。黎以清聽著倒是想起夏天的西瓜,拍起來脆響。
“阿清,草莓給你洗好了。”
宋冬的左手托住沉甸甸的肚子,右手端著個藍底瓷碗,碗裡麵裝有新鮮的草莓。
黎以清盯著嫂子的肚子,她起來扶著她問:“橋阿姨呢?”宋冬撐著黎以清的手臂坐到椅子上,她捶了捶腰。
“她出門去買菜。”
“小平姐呢?”
“她明天有考試我讓她去複習。”
“阿伯,伯母呢?家裡總不會都沒人了吧。”黎以清拿了顆草莓吃。宋冬撿起桌麵上的廣告單,這個紙用來疊紙盒子裝果核魚刺骨頭之類的很方便,“又鬨出什麼事了,小祖宗?”
“哪有。”黎以清坐到地上盤起腿,她扣著褲子上的紐扣,“就是心情不好。”
“前兩天還和瑉霖一起出去玩,我聽你哥哥說你們相處得不錯。是不是因為他?”
“不是因為他。”
“那是?”
“我哥還有嫂子回家來住,還有取代我地位的T-X。”宋冬敲了下黎以清的額頭,“四歲的小孩子你都要取外號。”
“我在家裡沒有一點地位。我下午就吃了口T-X的蛋糕就被我媽罵了。我受不了這種委屈。我要去遠方流浪。嫂子你不要太想我。”她說完後趴在嫂子腿上裝哭。
“行啦。知道你要出去玩,你旅遊的費用嫂子給你出。”宋冬摸著小妹妹微卷的頭發。前不久還是張揚的紅色,這會兒又是乖巧的黑色。不用說肯定是大伯伯壓著人去染回來的。
“哎呀…嫂子。”黎以清的真實想法被戳破了,“我,我。我謝謝嫂子。”
有錢出去旅遊嘍。
第一站是山城。黎以清一直都想去試試原汁原味的火鍋。每次看朋友發來的火鍋照片她都饞得不行。她這回一定要試試辣到頭暈的感覺。
按照攻略上的路線去找在社區裡的老火鍋店。導航半小時後黎以清發現自己在樓頂,她往樓下看。剛剛看明明還是一樓,現在變成八層樓的高度。
她關掉導航,還是老老實實問路人。橋邊有個看起來和藹可親的阿公。就是他了。她問阿公地址上的火鍋店怎麼走。阿公十分熱情,他說先下樓下三個台階然後左拐……
阿公的語速快而且帶著比較重的本地口音。黎以清沒聽明白。她做出認真聽的表情,她不能讓阿公的熱情受到打擊。阿公爽快地說:“妹兒,我帶你去吧。路繞著也不好走。”
好人呐。黎以清對山城的好感度瘋狂地上升。這讓她想起之前去榕城碰上的可惡司機,帶著她繞遠路不說態度還極其惡劣。雖說人是人,城是城。就是因為這樣的人破壞了她對榕城的第一印象。
她跟著阿公走了大概二十分鐘到達目的地。黎以清想請阿公吃飯,阿公說家裡煮好飯要回家吃。臨走時還推薦她隔壁的隔壁也有好吃的店,讓她有空多去轉轉。
黎以清進到店裡。老板娘熱情地招呼她坐。她掏出攻略本子。肥牛,豆乾,豆芽,千層肚……菜點好了。本子上有句話被重點圈出來,那是眾多網友的推薦調料總結。
香油加蒜泥賽過還魂丹。
正等著上菜呢。媽媽的電話打過來。黎以清拒接,這時候才想起來還有她這個女兒。電話震到不能再震後停下來。緊接著就是爸爸打。他們動不動就電話轟炸,她要是會接那她就是小狗。
來電顯示變了一個又一個,直到秋嫂嫂這個備注出現。黎以清拿起手機接聽。
“嫂子…我在吃東西。”
宋冬懸著的心放下來,“你在哪裡呢?”她把電話開免提,她身邊聚集了家中大小。他們都猜到小妹隻會接她的電話。
“在…在國內的某個地方。”
“你連嫂子也要瞞嗎?”宋冬抬起另一隻手扶著手機。
黎以清正在煮牛肚,吃東西的時候接受盤問會吃不香的。
“嫂子,我很安全啦。我就是不想被爸媽他們找到,老是讓人跟著我。一點自由都沒有。”
“所以你就讓外賣小哥開著你的車把阿淩他們溜到南峪去?你知不知道伯母和伯伯很擔心你。”
“哦,是啊。辛苦淩哥他們啦。不過彆找我,我的旅遊路線是不固定的。嫂子你就勸一勸我爸媽他們吧,我每天給你發信息報平安行不行。”
一位氣得快要變身賽亞人的夫人聽不下去了,“阿冬電話給我。”宋冬把手機交給伯母。
“你這個不孝的小鬼,快給我滾回來。”關怡良的耐心氣球一個接著一個炸光,“彆人家的小孩出門都知道報備,你怎麼還偷跑著出去。不知道還以為你是那未出閣的小姐跟人私奔了。”
嘟嘟嘟……電話掛斷了。關怡良往丈夫黎冶懷裡倒,“造孽。我不該對她快樂教育。我應該讓她試試什麼叫棍棒底下出孝子。”
黎冶安慰說:“算了,算了。莫生氣,多念莫生氣。阿冬,你看有沒有辦法套出她的位置。”
“伯伯,我儘量。大家先過去喝杯茶消消氣吧……”
黎以清有膽子掛媽媽電話隻是暫時的,她真的想專心吃東西,說話容易分心。她的牛肚都燙老了。等她吃飽喝好再給媽媽撥過去吧。
……
“趙哥,我做完這個月就不做了。”
“哎?為什麼?好好的怎麼要辭職啦。是哪裡有問題嗎,彆衝動啊。家裡是有事情嗎?我給你批帶薪假,要多久都行。”
“謝謝你。我真的是要辭職。”
“不急,不急。你再考慮嘛,真要走那也還有一個月時間,再想想。現在工作難找,我們律所在這行裡也是頂好的。你做了這麼多年口碑名聲都做出去了,現在辭職太可惜了。是吧。不急。再想想啊…”
“我不是跳槽也不是出去單乾,你放心。”
“哎…說這就傷感情啦。你聽哥一句勸,再多做幾年錢袋裡鼓起來,你去哪裡都自在。再考慮考慮啊……”
“好吧。”
柳無隅先答應下來。
辭職這件事她已經考慮兩個月了。工作是為了掙錢,錢用來滿足自己的欲望。欲望不止,錢卻是有限的。
現在她有能夠救急的存款,也有屬於自己的房子,還有一輛方便出遠門的車。精打細算,緊趕慢趕用了五年時間實現這些目標。
實現後她的動力能源也閃著紅燈告急。她該停下來整理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
柳無隅坐在書桌前,台燈下飛著兩隻小蟲子。臥室的門敞開著,她能聽見外麵電視的聲音。
那麼,她想做什麼?
她要買店鋪。店鋪的位置在二中旁邊,之前出過命案所以一直空著。
禪市的人講究,便宜也不是很敢買。要是住人的房子咬一咬牙也就買下了。可是店鋪不一樣,那是要用來做生意的。做生意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有命案的地方地氣總是差點。
柳無隅的筆捏在手裡,白紙上隻寫了一句話。
明天先睡到自然醒。
上班的時候總是愛睡。九點的班她七點半就要起床,刷牙洗臉十五分鐘,下樓買早餐吃早餐十分鐘。剩下的時間要坐地鐵。偶爾碰上點突發情況比如工牌忘記帶了,違規走機動車道被交警攔下來……
遲到一次半天白乾。
辭職後的第一件事那就心無旁騖地睡到自然醒。柳無隅特地關掉早上的鬨鐘,一夜過去身體裡的鐘也能準時把她叫醒。洗漱後喝一杯溫水再吃早飯。
早飯過後聯係中介。中介小哥是個剛工作的新人,說話沒有老員工油條。他誠實地告訴柳無隅這個店鋪有點恐怖,半夜會有怪聲。不然這位置這價格早給人搶了。
柳無隅感謝這個小哥跟她說實話。她不怕這些。鬼怪不如人可怕,鬼怪也並非不講道理。
賣家是個好說話的姐姐。交易變得簡單快速。
柳無隅收好合同,心裡也輕鬆了不少。在準備離開的時候那位姐姐拉住她說:“妹妹,你彆怕……”
那位姐姐說她妹妹因為受不了家暴而提出離婚。男方不肯,後來殘忍地殺害她妹妹。
“我們做過法事的。你彆聽街坊亂說,我妹妹生前就是極其安靜的性格就算死不瞑目也不會無緣無故去騷擾不相乾的人。”
生前就是善良的人又怎麼可能在去世後把怨氣撒到無辜的人身上。
柳無隅走到公園入口的時候停下來,很久沒有見過這麼熱鬨的公園。散步的、聚在一起跳舞的、獨自一人表演樂器的……
仿佛熱鬨的世界已經是一百年前的事。
柳無隅摘掉口罩,突然有些不適應。她把口罩戴好,她想是不是該出去走走散散心,看一看正在恢複的人情。
第一站就定在桂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