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恨 閣樓內裡,紅木鏤空的四折螺鈿花……(1 / 1)

陰墟神臨 寧嗔 4526 字 10個月前

閣樓內裡,紅木鏤空的四折螺鈿花鳥屏風隔開了窺探的視線,靠湖臨軒陳設的案幾上零散地疊著幾本藥典,原本窩在少女懷裡的肥貓旁若無人地躍上去,爪子直奔研缽裡搗碎的藥草巴拉一口,也不管這是什麼方子。

檀香架上,除了形製各異的刀具鼎器和各色礦石外,最引人注目的,當屬那一雙雙足有人頭那麼大的眼珠子,被裝在玻璃罐中浸泡著不知名的藥液,帶著血絲的豎瞳似乎還存留著獸類生猛的活性,對路過的人投來陰詭的視線。

黎暄拘謹地坐在眼珠子對麵,心下暗忖,也許這對貿然闖入的人能造成一定的震懾。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他會這樣!”

就在這布局詭異的內室裡,路青葵狂放不羈地仰頭大笑,粉拳歘地猛然砸在案幾上,將兩杯剛沏好的雪頂銀針震得水珠迸濺,看得黎暄眼皮子抽抽。

這個不懼與金丹修士打機鋒的女修,渾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捂著笑酸了的嘴角說:“我都能想象得到他拒絕奉天殿的那個神態和語氣,我猜楚殿主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沒想到對方竟然是陳知微狂熱八卦者,黎暄本就對這個言談率性、行事公正的女子有好感,但現在更覺得親近了,說話也放鬆了很多,附和著說:“我覺得他聽到自己倒欠仙都一萬功德的時候表情更微妙。”

路青葵打量他:“小子,你觀察得很細致嘛!”

“他是我第一個接觸的修仙者……明明青葵師姐對陳師兄更上心。”

路青葵說:“這樣的人,哪怕是在天才輩出的玉輪嶽海都難以忽視。說起來,他進入山門也才一年多,後廚的燒火工都比他資深。”她眉眼彎彎,又問:“黎暄,修仙界跟凡間的差彆,你覺得最大的是什麼?”

黎暄回答說:“仙人和凡人,身份上天差地彆。”

“那相同之處呢?”

黎暄沉默良久,不是思忖,而是顧慮。到最後,還是說:“……或許是,主宰的都是人。”

路青葵大笑。“主宰所有人的,是人與人的差距,所謂的‘身份’。‘身份’使得仙凡有彆,使人三六九等,但是本質上修仙界與凡間並無二致。所以你看,你從人間來到宗門,其實也一樣會被人輕視,遭人冷眼,對不對?”

黎暄輕輕點頭,他並沒有跟任何人說起自己這些時日遭遇冷眼。“不過,也還好。”

路青葵搖頭:“那隻是你之前還沒有被迫害的價值和必要。若非今日我撞見你,王鑾他不需要出示長老手諭就能白得一瓶有價無市的聚氣丹,手諭還能留著下一次打秋風。你我讓他少占了便宜,以後多少得留點心。”她頓了頓,問:“陳師兄是以散修的身份進來的,你知道他一開始的職位是什麼嗎?”

黎暄從她的語氣裡讀懂了那個劍修當時處境的不妙,好奇地問:“是什麼?”

“泊春台太仆,”她頓了頓,解釋說,“就是在山門拴坐騎的。”

黎暄很驚訝,他可想不出那個劍修被彆人呼來喝去的模樣。

轉念一想,難怪前幾天他們乘坐芥子舟從撼虛城返回玉輪嶽海時,徐彥有意無意地說了句:“要是犀象盟的蘭小姐早些時候過來,想認識陳師兄何必如此大動乾戈。”原來這是在暗暗譏笑陳知微原來的身份。

路青葵又說:“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他好像還挺喜歡這份活。仙家坐騎耳濡目染,大多是通靈溫馴的,但也有些修士,喜歡豢養暴烈桀驁的靈獸。如果不是有次靈獸暴動被他出手製服,也許他真的會在那兒看上好幾年的大門,每日除了看管訪客坐騎,就是灑掃門庭。”

這份心性,真是常人遠不可及。

黎暄悄悄在心裡給某人拔高了一點點形象。嗯,一點點。

到後來,宗門常年需要派門人外出收集天材地寶,管事的人見陳知微有禦獸的才能,便讓他隨隊外出。如此一來,他也就脫穎而出,為人所知。

路青葵掏出了一本畫冊,隨手翻了翻,裡麵竟然都是陳知微練武時的畫像,線條淩厲張揚,劍修的冰雪之姿躍然紙上。

她讓他畫一畫陳知微對戰犀象盟高手的情景。

黎暄小時候跟藥堂大夫對著醫書識彆藥草的時候,學了點畫畫的皮毛,這會兒是完全不夠用的。然而路青葵是何等人物,僅憑他粗糙的線條和描述,竟然還原得十成十。墨色勾勒的人物衣袂翻飛,風采凜然逼近觀者眉眼。

這畫技著實出神入化。

但黎暄總覺得,還是差了點什麼。畫中那腰上的一抹線條,總是不如自己心上的那麼深刻。

路青葵收起畫筆,看了又看,心滿意足地說:“玉輪嶽海裡,性情淡漠者有之,驕矜自傲者有之,高潔出塵者亦有之,但是陳師兄卻很不一樣,你也覺得吧?”

她笑吟吟地說著,像是對年長者抱有逾矩的膚淺想法的天真少女。

黎暄胡亂點頭。但他卻隱隱察覺到,在她那看似揶揄冒犯的評價下,藏著的是敏銳深沉的試探。她想從自己的眼中去驗證那個人的什麼呢?

輕鬆的話題到此就差不多了,少女聊得很是儘興,大發慈悲地表示可以讓黎暄到畫堂春的藥田築基。

黎暄大喜過望。他這兩天都在想去哪兒築基較好,玉輪嶽海雖然有劃定的專用區域,靈氣也算充沛,但是需要提前占用,避免靈氣循環時互相衝撞。可他現在人緣不大好,同輩的弟子有意給他下絆子,拉幫結派地用各種理由占了不少位置。

即使也還有選擇的餘地,但為了避免彆人的後手,黎暄還是想要另尋他處。

沒想到他運氣如此之好,畫堂春周圍靈田環繞,常年靈氣充盈,被藥材吐納過後的靈氣入體也更加溫潤純淨。

黎暄道:“黎暄謝過師姐——”

路青葵擺擺手說:“以後有差遣得到你的地方,我可不會客氣。”身後滿架詭異的眼珠從不同的角度一致投來空洞的注視,仿佛在將那句話無聲地回響交錯。

而少女唇邊的那抹笑意依然那麼清淺純粹。

路青葵給黎暄的九實靈芝散,是由一種叫做沁光靈芝的藥材製成,連同雲母、乾地黃、桂心等藥材煉化,能使血脈盛、神通明。沁光靈芝生長在幽靜的山壁洞府之中,植株喜愛月華,能結出九顆果實的為上品,同株果實一同服用的藥效是最佳的。

黎暄來到沁光靈芝生長的洞穴,清幽的環境加上充盈的靈氣,讓他的運功速度加快了許多。洞穴裡還有一個泉眼,料想是山上積雪流入暗河填滿了這個山洞的一處縫隙形成。

沁光靈芝生長在泉眼邊的石縫中,傾斜的傘蓋迎著月光,像是青玉盤盛滿了月光。傘蓋下結出了一顆顆圓潤的果實,盈盈如珍珠,甚是可愛。細細一數才七顆,路青葵說這樣的靈芝即使在玉輪嶽海這樣備受月華眷顧的靈域,要結一顆果實也要一甲子。

黎暄服用了九實靈芝散後,發熱的身體流汗排出了許多塵垢,氣脈運行少了滯澀之感,對世間靈氣天機朦朧的感知也清晰了些許。他脫下衣服泡在泉眼裡,遙望洞穴外的遠方,發現自己的目力竟然清晰了許多倍,甚至能遠望到百裡之外樹上的棲鳥。

修習的效果如此明顯,讓他這幾日都更加勤勉起來。

衝竅築基需要修行者引靈氣入體打通體內關竅,疏通全部經脈後衝擊丹田,在此開辟出內功與靈力交彙融合的洞府。

黎暄之前隻打通了一些關竅,在靈芝洞中吐納月華後,基本上把所有關竅都打通了。但是築基需要一氣嗬成,是以他最近還在梳理經脈。

聽完講學後,黎暄在自己的座位上畫起了脈絡圖,結合自身運功的實際判斷築基時可能出現的情況。

講師走到他的位置旁,看了一會兒伸手在幾個竅穴邊稍作提點,讓他明白靈氣運行的順序,末了,忽然說:“這幅圖的人體,腰腿是否畫得太長了些?”

黎暄先是一愣,轉而醒悟了什麼,“呃……”

“築基之時,切記戒嗔戒躁,放下雜念。”

“是。”

同輩子弟看不出黎暄的進度,但是看他課上法訣學得那麼得心應手,便猜測這個鄉巴佬有點東西。

王成更是看黎暄不順眼,他哥哥王鑾雖然如約給他帶回了一瓶化蓮聚氣丹,可是當他得知黎暄竟然差一點就能得手後,心中極為不服氣。

連他這個世家子都不得不靠哥哥出麵才能拿下的珍貴之物,黎暄這個鄉巴佬竟然能憑自己得到?

這件事在他們這些世家子裡不是秘密,黎暄在人間的事情也都被他們扒出來議論不停,反複地揣測對方的資質和機遇,還有陳知微這個不理會宗門世家的奇葩對黎暄的態度。

那瓶聚氣丹在王成眼裡一下子就跌了份兒。

在這些眼高於頂、看重血脈的世家子弟眼裡,陳知微也是被鄙夷的不入流的存在。

他雖然有深不可測的實力,但在那些盤亙宗門的長老們和手握實權的師叔們麵前,不過是無根浮萍,沒有後繼之力。

被長輩們耳濡目染,這些小子也跟著有樣學樣,鄙夷陳知微得以入門,不過是能給宗門奉上功德罷了。

王成恨恨地說:“小鄉巴佬巴結大鄉巴佬,兩個配一塊正好。”

話音剛落,不知怎的一時間眾人都靜默下來,仿佛被某個極有壓迫感的存在掃視。

王成抖了抖唇角,繃緊麵皮小心翼翼地瞄了瞄四周的天空。

率先佯裝靜默的幾個世家子見狀,都大笑起來,孟凜更是嘲弄道:“怎麼了王成,你剛剛是在提防哪個鄉巴佬啊?”

“哈哈哈哈哈哈——嘎”

一群嘴角咧到後耳根的驀然撞上前麵穿著雙魚抱劍紋的幾位,如遭雷劈,頓時都僵住了笑臉。

迎麵走來的幾位年輕修士都是宗門內頭角崢嶸的狠角色,在遊曆秘境時曾遭到其他門派截殺奪寶,幾位聯手反殺後摧毀了小秘境,將所有傷亡都推給秘境崩塌,讓那幾個門派生生吃了個啞巴黃連,爾後外出都不敢單獨行動。

這些小子探聽到的還隻是皮毛,而事實就連宗門內的高層弟子都諱莫如深。

在這些殺伐果斷的人當中,陳知微徐行在後,不是很有搭話的興致。

事實上他隻是來送客的。但是被送的客人很有談話的精神勁,聊修為進展的事,靈武鍛造的事,以及陳知微不想應酬的事。

真是喋喋不休。

陳知微很頭痛,這些人明明在乾架時都叫彆人廢話少說的。

走在前頭的李長汐沉著臉瞪他們:“你們幾個沒入道的臭小子,不跟講師鑽研功法經文在這喧嘩什麼!”

他們耳目過人,這些乳臭未乾的小屁孩在嘲弄什麼“鄉巴佬”的,他們父輩還知道要臉不敢當麵叫囂,在小兒麵前妄語他人,擾亂門風清規。

世家子們戰戰兢兢,隻有垂頭喪氣受訓的份兒。

“沒辟穀就想上天,滾去田裡找點活乾!”

幾個小子蔫蔫巴巴地稱是,臨走時還不忘偷偷瞥一眼被議論的正主,生怕對方臉上出現個什麼陰晴變化,叫他們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