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常會有人問,西門翎才27歲那麼年輕,到底為什麼能評上四級教授。
這個時候,旁人會告訴他,西門翎熱愛研究、學術嚴謹、勇於擔責、知識淵博、尊師重道,深受學生愛戴。
也有人會說,西門翎的西門,正是那個星國土地財政部的西門,說她的身份深不可測,她經手的項目有可能會得到星國政府的支持。
這些……都沒有說錯。
但是,唯獨不會有人說西門翎能言善辯,巧舌如簧。
因為她本人確實和這兩個詞完全不沾邊。
達恩的市場部總監滕雲,此刻正坐在她對麵,一臉誠懇地看著她。
“西門教授,實在抱歉,我們確實不能再把數據發給您了。”
“為什麼?”西門翎追問,“彆和我說什麼數據保護,我要聽具體理由。”
滕雲點點頭,“那是自然,恕我冒昧,您所在的第七研究室最近是不是出了一次機房損壞事件?”
“你怎麼知道?”西門翎震驚,是誰泄露出去的?
這是研究室硬件設備管理不當造成的嚴重事件,屬於家醜,要是給揚出去,研究界少不了會對他們研究室的管理水平打一個問號。研究不是閉門造車,而是要綜合市場和行業最新狀況,如果研究室的科研水平受到外界質疑……
滕雲避重就輕,“消息傳到我們這裡,我謹代表達恩公司對貴研究室深感抱歉,但同時也不免疑惑機房損毀是否會導致數據流出,請您理解。”
西門翎在桌下手握成拳,艱難地說,“既然貴公司的消息無比靈通,想必也知道了研究室的機房屬於物理損壞,而非數據侵入。並且硬盤已經被燒壞了,就連我們都無法恢複,更彆提外人了。”
滕雲擺出一副“我知道我很理解並同情你的遭遇但我也非常為難很遺憾不能幫助你”的便秘表情,“實在抱歉……我們並不能確認真偽。”
“你們可以派人來看,我句句屬實!”西門翎急了,就差拍桌站起來了。
滕雲又換上了另一副為難的表情,看得西門翎想打人,“已經過去四五天了,我們去查看的意義已經不大。”
西門翎氣笑了,雙手一攤,“那行啊,退錢,最起碼退一半吧,30萬。”
滕雲若有所思,“數據屬於專利資源,一經售出不可退換,這是寫在合同裡的,”他又公式化一笑,“另外,如果我司後續發現有關於那批數據的流出情況,會向您所在的第七研究室以及聯合財經大學索取賠償,請您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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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翎站在達恩公司的大樓門口發呆,外麵的陽光愈發強烈,就算她戴著墨鏡,也能感受到眼前的灼灼亮光。西門翎伸出手,五指張開,陽光從她指縫中泄下,照得她的手心又暖又癢。
這陽光可真礙眼啊,和達恩的大樓一樣礙眼。她背著炸彈一樣鼓鼓囊囊的書包,穿著衝鋒衣和衝鋒褲,像個背包客一樣一腳深一腳淺地行走在產業園空曠的步行道上。
她碰了一鼻子灰,並且悲哀地發現滕雲的那些話,她根本沒法反駁,達恩的顧慮是切切實實的,說到底都是他們研究室的問題。
如果不是那場莫名其妙的斷電……想到這裡,西門翎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她不知道眼下該怎麼辦了,達恩明確拒絕提出數據,六十萬就這麼打了水漂。但是研究還要做,片刻都不能耽誤,她思考片刻,決定自掏腰包重新買一份數據補上。
西門翎停下腳步,轉過頭看著達恩的大樓,達恩是機甲行業前沿的高科技公司,但是公司大樓的裝修風格卻是意外的廢土風,像是工業化建築被轟炸後留下的殘骸,在這一片高科技產業園裡顯得格格不入。
算了,做機甲的又不是隻有達恩一家。
西門翎在路邊一家沒什麼人的咖啡廳找了個位置,拿出電腦,以聯合財經大學第七研究室的名義給弗萊的市場部發郵件,請求購入研究用數據。
因為是在工作時間,弗萊很快發來回信,爽快地答應下來,和西門翎約時間當麵詳談。看著郵件裡的地址,西門翎意外地發現弗萊離這居然很近,當即敲定了今天。
西門翎編輯好後點了發送,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欄輸入“弗萊工廠”四個字,點開搜索結果下的第一條——
“弗萊工廠坐落於主星西區第四大街58號,由久晟集團百分百控股……”
她看到“久晟集團”四個字後,像是被燙到了視線,飛快把網頁關掉,然後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嘴裡泛著咖啡的苦澀,但心裡的苦也一點一點漫了上來。
出門前仰著脖子剛拒絕了尹澄的幫助,下午自己就求著上門了,打臉這麼快,他肯定笑死自己了吧。
上午是免費,下午成了收費;上午是總經理好心施以援手,下午成了和部門經理談合作。
儘管都是同樣的數據。
西門翎頹廢地趴在桌子上,心裡仍保存著一絲僥幸。想著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弗萊隻是久晟旗下的一個公司,尹澄又是久晟總經理,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肯定不會碰到的。再說了,弗萊的員工也未必會認識她,尹澄應該不會那麼大舌頭地把婚訊通知集團上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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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教授您好,初次見麵,我是弗萊工廠的市場部經理王巒衡。”
麵對著滿臉堆笑過度熱情的王巒衡,西門翎忍住想往後躲的衝動,微笑著迎上去,和他禮貌握手。
“您這邊請。”王巒衡彎下身子,為她指著一間會議室。
弗萊的待遇和達恩的千差萬彆。達恩那裡隻有摳摳搜搜的一杯熱水,而弗萊這裡,桌上擺著零食、果盤和古法泡製的茶,桌子中間還擺了一束花,旁邊放著一個包裝精致的禮盒。
屋子裡空調開得很足,西門翎把像炸彈一樣的背包放下,脫下了衝鋒衣外套,王巒衡立馬湊上前殷勤地為她拿過行李,掛在後麵衣架上。
弗萊談生意都是這個規模的嗎,部門經理親自下場當服務生?
西門翎坐下,內心警鈴大作。
王巒衡也坐在她對麵的椅子上,拿過那個精致的禮盒,雙手捧著遞給西門翎,笑得諂媚,“市場部全體員工恭喜西門教授和尹總新婚快樂,祝您二位和和美美,白頭到老!”
……
西門翎的臉色當場僵住,努力忍住了拔腿就跑的衝動,笑得很是勉強,“謝謝你,祝福我收下了,但禮物不能要。”她伸手把禮盒推了回去。
王巒衡又和她推推拉拉了好一會,見西門翎態度堅決,這才悻悻收回了那一雙討好老板娘的小手。
在西門翎的要求下,王巒衡沒和她東拉西扯太多,當即遞上了合同。西門翎接過,吃了上次的教訓,一條一條仔細讀著,就怕再被莫名其妙坑一把。
她看了兩遍合同,但是都沒有發現界限不明的曖昧條款。她又看過保密條款的部分,試探性問道,“如果我們研究室的數據保管出了問題,有泄露的風險,請問貴司的應對方法是什麼。”
王巒衡突然顯得很專業,“我們出售數據時會提供專用的保存介質,所有對數據的抽出分析都基於介質進行,您沒有權限保存至您的私人設備。”
西門翎無比讚同地點點頭,對嘛,這才是專業人士的辦事態度。
王巒衡看著她點頭會心一笑,“我們弗萊和達恩不一樣,達恩管殺不管埋,我們則會為您提供貼心的售後服務。”
管殺不管埋……西門翎扶額,這個比喻倒是很貼切。
“我還有一個疑問,”西門翎翻到了合同第一頁,半信半疑地指著上麵的一行字,“這一套數據打包隻要二十萬?”
“是的。”王巒衡笑得無比燦爛,“我們比隔壁便宜了三分之二呢!”
所以說才奇怪啊!
“不是,”西門翎滿臉問號,“……你們為什麼這麼便宜?”
王巒衡正經答道,“我們弗萊工廠作為機甲行業的龍頭產業,除了儘力於自身發展、提高星國的機甲技術之外,還致力於研究教育,誌願以最低最優惠的價格為全星國各大學校和各種國立私立研究機構提供數據支持,為星國的科學研究儘全力添磚加瓦。”
如果西門翎不認識尹澄,肯定會激動地握上王巒衡的手,讚歎一句貴社大氣,貴社格局了不起,論文發表時會在致謝裡留出八百字的空餘。
可是她認識尹澄,全公司可能都知道他們是夫妻。
西門翎想著自己出來買個數據都是占了尹澄的便宜,靠著裙帶關係拿到大優惠,雖然錢包保住了,但臉上還是火辣辣的,火速簽了合同,“謝謝王經理,我馬上付款。”
“好嘞,這就為您安排!”王巒衡拿著合同,喜笑顏開地出了會議室。
隻見王巒衡拿著合同屁顛屁顛地穿過走廊,遞給唐翊,“唐秘書,尹總交代的都辦妥了。”
“好的,”唐翊接過,“麻煩了,謝謝。”
坐在暖和的會議室裡的西門翎突然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