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隻開了一扇,徐徐海風帶著微鹹的氣息越過紗簾吹進房間裡。窗邊掛著一個小小的玻璃風鈴,鈴芯敲擊在玻璃罩的聲音頻繁又沒有規律,讓尹澄感到陣陣煩躁。
“唐秘書,把風鈴取下來。”尹澄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
唐翊過來摘掉風鈴,把鈴芯仔細纏好,收進櫃子裡。
尹澄駛著輪椅走到窗前,望著不遠處的婚禮會場。那裡已經布置好了,嫩綠的草坪上鋪了一層白色和黃色的花瓣,還有全息投影做的緩慢落下的花瓣雨。整體看上去像仙境一樣夢幻又不失彆致。
這些都是尹澈操辦的,尹澄一點修改意見都沒有提出過。隻是主席台周邊圍了一圈純白雕花的禮柱,每根柱子上都放著一顆璀璨的寶石,還纏繞了一圈白色的紗,剛好把那一塊隔了出來。任每個人看過去,都會覺得是一處分割好的場地,更加添了一分莊重。
那禮柱暗藏玄機,開啟後即可形成無比強力的結界,是唯一一處尹澄的布置。結界的開關被尹澄戴在手上,他摩挲著手腕上的鎏金手鐲,眼神愈發晦暗不明。
他提前好幾天就暗中把婚禮的消息泄露給袁飛,袁飛一擊殺不掉他,絕對會來第二次。他要是敢來,就必定叫他留不下全屍。
“尹總,”唐翊猶豫了下,還是決定開口,“如果西門翎殺不掉袁飛,您準備怎麼應對?”
尹澄微微仰起脖子,“地下埋了炸彈,如果西門翎失手,我會把她送出去,然後讓袁飛當場灰飛煙滅。”
唐翊目光震動,“那您自己……”
尹澄偏過頭,望向禮柱上綴著的圓形寶石,沒說話。
無非就是一死。
死有什麼可怕的?眼睛再也看不到,耳朵再也聽不到,失去了一切感知,失去了發出信號的能力,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了。
相反,如果能在火光迸發的瞬間看到對手從內心發出的驚恐表情,對他來說才是最大的快樂,那種快樂能夠讓他的每一個細胞徹底瘋狂。
唐翊沒有勸他停手,“您怎麼確定袁飛一定會來?說不定他會忌憚西門小姐。”
“整整九年,西門翎都沒有碰過機甲,除了升教授時學校發出的通告,就沒有一絲一毫關於她的消息,她的實力已經缺少驗證太長時間了。並且,他但凡忌憚西門翎,就不會在我回主星的路上設伏了,那偏偏是挑釁。”
尹澄端坐在輪椅上,上半身依舊挺拔如鬆。翩翩君子的外表下,卻隱藏著和敵人同歸於儘的決絕。如果不是那次襲擊,他或許還會徐徐圖之,養足力量恢複元氣後再出手。可是敵人已經打到他的眼前,他必須快刀斬亂麻,除掉袁飛永絕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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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家的飛船被安排在海島西麵的停機坪,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有一些賓客陸續趕到了。西門甜自告奮勇陪著西門翎在準備室裡化妝對流程,西門遙則和老爸老媽一起出去應酬。
“政法教育部的廖部長,首都星係戰略辦公室的吳主任和夫人,弗萊工廠的董事長……”西門翎看著賓客名單念念有詞, “有你認識的嗎?”
“我怎麼可能認識啊。”西門甜正在給裙子做定型,“應該都是爸媽和尹家的人脈吧。”
西門家三個孩子,西門翎轉投科研已久,所以結交不上這些達官顯貴,西門遙又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西門翎乾脆擺擺手說,“你去和爸媽一起,多認識下這些叔叔阿姨,對以後有好處。”
西門甜不情不願地被趕出了準備室。
化妝師給西門翎做好了造型後,婚禮策劃就進來了,拿出投影儀仔仔細細給她講著今天的婚禮流程。
“尹總身體沒有恢複好,所以今天還需要坐著輪椅參加儀式。為了避免和您的身高差太大影響觀感,所以需要您先上場,尹總後上。”
策劃啪啪拍了兩下投影儀,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站姿小人緩緩走向會場中央,站姿小人站定後,坐姿小人駛著輪椅跟著出場,“走”到坐姿小人身邊。兩個小人交換戒指,許下一生的誓言,然後接吻,禮成,觀眾席的賓客小人還鼓起了掌。
總的來說,流程很常規,沒什麼亮點。不過越是保守越是不容易出錯,特彆是政商高官們在場,未必能接受什麼新鮮東西。
“好的。”西門翎拿過投影儀,學著策劃的樣子拍了兩下,剛才的投影又開始重新播放了。
門被輕輕敲了三下,西門翎應道,“請進。”
來人是唐翊。
“西門小姐,”唐翊擺出公式化的笑容,拿出了一個盒子,“這是尹總私人訂製的鐲子,和尹總的是一對,請您在儀式前務必戴上。”
交換戒指前還要戴對鐲啊。
西門翎拿過手鐲下麵的絲手絹蓋在手上,戴好鐲子,衝唐翊一笑,“麻煩唐秘書了。”唐翊微微欠身,離開準備室。
西門翎舉起手腕,鎏金手鐲在燈光下流光溢彩,通體閃爍著昂貴的光芒。她又掂量了下,感覺這個鐲子的重量和一般的好像不太一樣,偏重些。
對於這場常規的婚禮她沒什麼感覺,沒有緊張,沒有期盼,一切按照流程走就是了。可是這個鐲子遞到她手上的時候,她對尹澄多了一絲好感。
對鐲總不會也是尹澈安排的吧?
時間差不多了,一群人簇擁著西門翎出了準備室。有給她打傘的,給她提著裙子的,給她拎包的,補妝的,西門翎控製著步子,生怕踩到他們。
“今天的日頭有點毒啊……”
內場的賓客席裡差不多已經坐滿,西門翎留在後場的準備席上靜候開場。這時,她的通訊器響了,來電顯示是她的學生。他們有事情都會首先在群裡交流,很少打電話。聽著鈴聲,西門翎不免有一絲不好的預感,“怎麼了。”
“西門老師,研究室的電腦燒了!”龐秦發出了哭天喊地的叫聲。
“電腦燒了?”這四個字的信息量太大了,西門翎當場愣住,站在原地不動。她身後的人來不及反應,撞上了她的後背,西門翎被撞得一趔趄也仿佛沒知覺,隻顧著對著通訊器大吼,“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我正在跑數據,電腦突然黑屏,過了一會總機箱那裡就一陣劈裡啪啦的響聲,火星子炸的到處都是,研究室所有的電腦都報廢了。怎麼辦啊西門老師,怎麼辦啊……”電話那頭的張海月突然哭了起來。
“總……總機箱?”西門翎好像被重錘狠狠一擊,眼前一片花白,“數據呢,數據怎麼樣了!”
龐秦的聲音也有了哭腔,“正在跑的數據肯定沒了……”
“我不是說那些,”西門翎粗暴地打斷他,“從達恩那裡買的機甲參數和市場反饋,分析了三個月的統計數據,還有那些問卷,都實時保存了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後,傳來了龐秦又輕又弱的聲音,“保存了……”
西門翎重重地吐出一口氣,“那就好,問題不大。”
“……保存在研究室的另一台電腦裡。”
西門翎徹底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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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涵指著踱來踱去好似馬上就要氣得噴火的西門翎,心情複雜地看向尹澄,“你可彆告訴我這是你乾的好事。”
尹澄的狀況也沒好到哪去,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手裡的通訊器正在被刷屏,手下的人一條一條發著謝罪消息。
他認命地閉上眼,好一會才緩了過來,“不全是。”
“什麼意思?”
“我找人斷了他們研究室的電,就斷十分鐘,那研究室都是電腦,沒有大型實驗器材。可沒想到電腦太過老舊,恢複電源的時候,機房的源機箱禁不住短時間內一開一關,就短路了。”
“你做這麼損人不利己的事,”尹涵氣到不知道該說什麼,“坑外人也就罷了,那可是你媳婦,你怎麼能……”
“我隻是想抹了他們從達恩買的數據,再賣個人情讓弗萊提供,”尹澄抿了抿唇,“我會負責的。”
另一邊,通訊器從西門翎的掌心滑落,她隻覺得天都灰暗了。
什麼鮮花,什麼氣球,什麼儀式……她統統都不想管了。她隻想把這裡炸了,給她的數據陪葬。她熬了多少大夜,掉了多少頭發,多少次對著電腦崩潰,如今心血全部毀於一旦。本來就算電腦壞了,也可以從研究室的其他電腦裡繼承數據,可是沒想到老天爺卻和她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小翎,”尹澄沉靜地聲音響起,“你還好嗎?”
“不好。”西門翎癱坐在椅子裡,笑不出來。
尹澄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道,“彆太擔心了,你缺什麼都可以跟我說。”
西門翎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隻見尹澄的雙眼裡充滿憐惜和愛護。
“達恩給你的,弗萊也一樣可以給你,你若是缺人手,我可以調幾個技術員幫你。”
西門翎慢慢直起身子,下意識想拒絕,卻被尹澄搶了先,“我們是一體的,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剛剛承受數據丟失之痛的西門翎終於忍不住,湊過去用力抱住了尹澄,豆大的淚珠從眼眶裡滾出,掉在了尹澄的肩頭,聲音不停顫抖,“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尹澄沒再說話,也沒有回抱,隻是戴著白手套的右手一下一下撫著西門翎的後背。他身上薄荷檸檬的味道充盈著西門翎的鼻腔,她吸了吸鼻子,那味道好像鑽到了她的腦海和她的意識裡,和她麵前的尹澄緊緊結合在了一起。
西門翎放開了尹澄後,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塊精致的手帕為她輕輕地擦眼淚。
“對不起,”西門翎任由他的動作,“我失態了。”
她和尹澄是聯姻,不過是半路夫妻,一點感情基礎都沒有,尹澄也沒有必要為她提供幫助,接受她的壞情緒。
尹澄收回手帕,疊好放進口袋裡,認真地說,“小翎,我們是夫妻,不僅僅是這件事,以後所有的大事小事都要來和我說,我們一起承擔。去補個妝吧,都哭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