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約的女式手表隨著何思淇手腕的起伏鬆鬆垮垮,看了眼時間,已是下午五點。
“佟芸,這裡和我的方案有出入,分區位置調換過,你再看看。”
“好的。”
“明天再做吧,隻要在開會之前完成就行。”
何思淇舒散著手臂,伸腰時伴隨著哢滋作響,每活動一次都在提醒她身體有多疲倦。
見佟芸沒有離開的打算,視線在鍵盤和電腦間回旋,走進電梯她恍然大悟。
人家哪是加班,分明是在“加餐”。
佟芸的電腦屏幕停留在桌麵根本沒動,目光卻被勾走,這樣直白的眼神想必隻有陸子軒那樣頓感的人才能毫無察覺。
震動聲響起,她把手機夾在頸間,口紅順著嘴角塗抹,一氣嗬成。
“我在你公司樓下。”
伴隨喇叭聲響,路邊的車燈亮起又滅,那一抹深藍色把將將蒙上的夜色壓了下去。
剛到車旁,車門就被陳桉從裡打開。
他沒有回頭,輕拽袖口,露出素白的手腕。
車裡的氛圍音樂縈繞在車的每一處,而後雙手輕覆在方向盤上,左右盼著看向車的兩旁。
“找我什麼事。”
“送你回家。”
沒顧他的話,何思淇眼裡隻有隨著他的回眸而展露出的下頜線。
陳桉迅速瞥了一眼,又淡淡收回目光。
車子始終停在原地,她的目光停留某處無法離開。
覆在方向盤上的手指有節奏地緩慢輕叩著,抿抿唇,“我可不提供係安全帶的服務。”
他的話讓何思淇立馬回神,心裡默念:美色誤人美色誤人。
覆在方向盤上的左手顯得骨感,右手順勢遞來汽水,她用手輕推著婉拒,觸碰後彈開。
“我剛補了口紅。”
他被何思淇過分嚴苛的精致引得發笑,對上那雙犀利的眸色又收斂了些。
車緩緩起步,單手在方向盤上輕柔浮滑,途徑路燈時,光就打在他的身上。
手上的凸起時隱時現,連同那枚黑珍珠戒指也亮瑩瑩鍍上銀光。
此時車裡的音樂正放到一半,前奏還算婉轉,中間卻突然變了調調,含蓄的歌詞卻配上煽惑的曲調,偏偏這個歌手唱得還有種氣不接氣的感覺。
車開出了公司所在的街道,他的眼神曖昧不明,褐色眼眸中藏著不明底蘊。
何思淇不敢再聽第二遍,用撩發的動作掩飾尷尬,她偏頭望向陳桉,並沒有什麼反應。
隱隱間感覺車裡的熱氣上漲,呼之欲出,馬上要漲破這個狹小的空間。
何思淇迅捷摁下開窗鍵開口,“你介意我在路邊吸根煙嗎?”
“不介意。”
陳桉語氣中的平淡讓她的動作有些遲疑,觀測著他的反應伸向皮包,思慮後又把抽出的香煙隨意塞了回去。
為了分散注意,她主動提出換座,畢竟這條路她更熟悉。
陳桉對於起伏波動很敏感,再往前方行駛百米就會到達坡底。
他的聲音帶著倦意,“慢點,我眯會。”
車速放低,恢複到何思淇剛拿到駕照時的速度,車座調節的聲音有些突兀。
他把車座放平,側身斜躺著眼睛微眯。
“到了。”
熄火的瞬間,音樂戛然而止,車裡恢複悄寂。
何思淇暗鬆口氣,這該打上馬賽克的音樂總算停了。
人在專心時身邊細小的聲音都會放大,就比如她這時聽到來自陳桉細微的呼吸。
記得他回國後剛見麵那天的擁抱,不同於當時的急促,現在的氣息淺淡。
“睡著了?”何思淇鬆開安全帶,湊得離陳桉更近些,對著眼前的人柔聲,“該下車了。”
仔細端詳,他的睫毛比女生還要濃密,一簇一簇像是娃娃。
不禁有些酸楚,她每天都對著鏡子夾半天,這個男人生來就有,老天爺真是一碗水端不平。
她擺弄擺弄陳桉的手,不論是掐他的指尖還是晃悠他的衣袖,眼前的人都毫無醒來的征兆。
心中升起不好的念想,隻要對著腰間一捏,隻是......
這寬鬆款式的衛衣哪裡找得到腰部。
她用手估摸著大概停在了腰側的位置,輕哈一口氣。
一手捏下隻有衛衣的厚度。
何思淇下車繞到副駕駛,想把車座恢複到原來的斜度。
無意間她身體俯得更低,用上平時拍粉撲的力氣,車座忽地回彈,幾乎垂直。
耳朵感受到衝擊,異樣的觸覺,一瞬又消失,鬆軟帶著光潤,這個感知像是......
......
嘴唇。
何思淇屏住呼吸,不敢出聲,有些促狹地看了他一眼。
“乾什麼。”幾乎是貼在耳邊的聲音讓她渾身打顫。
電流從腳底竄促到耳朵,掰著底座的手徑自鬆開,車座被猛地放下去。
陳桉還未從眩暈感中恢複,這一下又打回了原形,他扶額攢眉,“你趁人之危。”
電話鈴聲響起,她裝作煩悶的樣子,心裡卻在暗喜。
她實在太需要能讓自己獨自冷靜的契機,或許這就是佟芸說的什麼情緒過載。
看向陳桉,她指著手裡的電話,趕忙走到路邊。
“喂?”
“思淇姐,你明天載我出去一趟成嗎?”
她很少聽到佟芸怯懦的聲音,所以不敢懈怠,“去哪?”
“醫院。”
“成,明早八點青雲路口見。”
何思淇對於將要安排的事情都是毫不猶豫提上日程,於是她想都沒想定下時間。
掛斷電話後,她透過玻璃看到陳桉左顧右盼,一副好不自然的樣子,故意懷著私心拖了會時間,默默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感到視線一亮,原是陳桉打開了車頂的閱讀燈,倚靠在座椅上,也沒有催促她。
“明天能給我騰個時間嗎?”
何思淇在腦海中過了一遍行程,不自覺開始報備:“早上八點要到青雲路陪佟芸去醫院檢查,如果檢查得快,下午和晚上應該在公司裡。”
言外之意就沒有時間。
滑動著的手指停下,她挑起一邊眉,百思莫解,“美術行業不景氣改行當司機了?”
“看老板給我開多少價。”
何思淇心說,這是正經司機嗎?急著把自己拍賣出去。
某寶到賬的聲音來得恰是時候,這筆轉賬不多不少恰好是頓飯錢。
車窗搖下,陳桉舉著手機,甚至以懷疑的眼光又確認了一遍,“我就值一頓飯錢?”
叮的鈴聲響起,某寶到賬。
這次的轉賬記錄比之前多了個零,何思淇漫不經心地丟下兩個字“小費”。
喇叭聲打住她的步伐,一聲喧鬨後四周恢複寂靜,陳桉的聲音尤為清晰。
“七點半我在這裡等你。”
沒有回應,何思淇點了根煙,隻覺得小鹿觸心頭。
她背身,抽幾口壓下心裡的悸動後,把煙扔進自帶的煙灰盒裡。
陳桉將車鑰匙隨意揣進兜,他看起來倒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對上視線,輕輕一聲。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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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著樓下的身影,陳桉穿著白色衛衣多了幾分少年氣息。
自從何思淇高中畢業後,因不同軌道的生活而漸漸疏遠了他。
曾經午後圖書館的某個無人角落,他們抽出書本後透過縫隙互相窺視而不經意對上的目光。
兩雙笑眼在灑落的陽光裡楚楚動人,發燙的瓷磚地麵和熾陽曬著的乾癟味,還有明澈琥珀般他的眼眸。
舊時隻歎日久歲長,何思淇反而有些慶幸往時的疏遠。
倘若陳桉的離開是突然的抽離,她一定沒有自信平靜地度過這五年。
她在回憶裡酣然入夢。
何思淇常常夢到自己的20歲。
美術競賽,白色會場內,除了空出的過道,參賽人員密密麻麻排滿整個空間。
即便是決賽,人也多得望不到邊,身在其中才對自己的渺小有所察覺。
她和陳桉相視一眼,各自奔向會場兩邊。
縱使他們間隔了一百人,也像陪在彼此身邊一樣,那刻何思淇隱約覺得生活要改變了。
成績公布那天,陽光傾灑,錄取名單上他們的名字光輝燦爛。
他們在國外畫彼此的眼,翻同一本漫畫聽同一首歌。
七點的鬨鐘催著何思淇,換了很多鈴聲也不如高中時的有效,時隔多年,聽到那聲也還是渾身發毛。
真是個極其殘忍的夢。
現實往往與夢境相反,就好比何思淇並沒有錄取,也沒有和陳桉一起出國。
她甚至沒能進入決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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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開窗簾,朝窗外觀望,那輛深藍色跑車是薄霧中唯一一抹豔色。
簡單洗漱後身穿衛衣喇叭褲,用氣墊梳隨意地打理發尾便急匆匆趕出門。
素顏的她眼睛下有淡淡烏青也很顯成熟氣質。
快步下樓朝公寓門口的車輛奔去,車座旁的塑料袋裡包裹著兩顆雞蛋還有一杯豆漿。
陳桉用手掌一滾,雞蛋裂開縫隙,白嫩熱和的蛋放在何思淇手心。
她一手一個拿著看向陳桉,“兩個都給我?”
“都是你的。”
“那我留一個給佟芸。”
一路上一口豆漿一口雞蛋,等到青雲路後豆漿也已見底。
路口那個裹著圍巾的嬌小身影就是佟芸,她搓著手哈熱氣。
這個早日格外冷。
“就是那個短發女生,在路邊停下吧。”
遵照著何思淇的指揮,車停在佟芸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