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後,二皇子解禁出太廟。
在被圈禁於太廟的這些時日,三妹妹趙柔沒少在他麵前提及穆韌,言語間除愛慕之情外,還帶著些許醋意。
趙序對坊間流傳傅姑娘糾纏穆韌一事也稍有耳聞,彼時聽三妹妹如此說,隻當她是在發泄不滿,根本沒往心上去。
直到後來,三妹妹無意間說起那日在孟府花廳發生的事,趙序才忽地意識到傅姑娘這謠言確實起的有些莫名其妙。
他甚至有一瞬懷疑,這事兒會不會真跟蘇妙儀有關?
但據他這麼多年對蘇妙儀的了解,蘇妙儀何等純良溫順,又怎會做出這等勞神傷人之事。
然三妹妹卻不斷地在他麵前強調,蘇妙儀並非如他表麵看著的那般純良。
“此女心機深重,手段也甚是高明,那日在湖心亭明明是她故意為之,卻愣是將在場之人唬地團團轉,連穆韌也被她那張人畜無害的魅臉給惑了去。”
兄妹倆就蘇妙儀品性問題在太廟爭論了好幾番,最後還是父皇解了三妹妹的禁放她出太廟後,倆人才得以休止。
自太廟出來,趙序多少也受了些三妹妹影響,對蘇妙儀暗存了些疑惑,隻還未等他找機會尋蘇妙儀證實,剛回到行宮的他,便得知了聖上賜婚蘇妙儀與穆韌一事。
他震驚中帶著憤怒,怎麼也沒有想到在他圈禁期間,父皇竟會插手蘇妙儀與穆韌之事,一時難以接受的他,在行宮發了好大的火。
穆韌從北境回來後,他的確起了要除掉那人的心思,雖多次利用蘇妙儀給穆韌冠上覬覦汙名,卻從未有一日想過蘇妙儀會另嫁他人。
蘇妙儀對他愛慕,所有人都看在眼裡,不然當初太後也不會當著蘇家人的麵有意將蘇妙儀指給他。
蘇家門楣不高,最適合做他趙序的妻族,父皇曆來不喜皇權之爭,隻可允許自己兒子嶄露頭角,卻絕不能容忍他們脫離掌控。
近來朝中風起雲湧,各方勢力蠢蠢欲動,眼看著聖體有恙,趙序也想借婚事,試探父皇對他的態度。
他原以為父皇會和太後一樣,洞悉他為人臣子的衷心,遂了他這願,卻不料父皇竟趁著所有人不察,將蘇妙儀賜給了穆韌為妻。
父皇的態度再明顯不過,可他卻並不甘心。
雖說他對蘇妙儀無多大情誼,但這並不代表他就能拱手將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讓人。
太後當初不是起過將蘇妙儀指給他的心思?那父皇的這道旨意太後可知曉?她在整件事中可起過作用?
心中存疑,二皇子當下便決定去太和殿走一趟,然前腳還未出宮殿,後腳就收到了太後染疾的消息。
“聽說太後娘娘這病來勢洶洶,且很是蹊蹺,聖上那邊已下旨徹查。”
稟報的宮人,是趙序安插在太和殿的眼線。
“奴婢在外麵候著,並不知殿內說的是什麼,隻斷斷續續聽到下毒,賜婚這些字眼。”
趙序眉心緊蹙,暗自猜想下毒一事與賜婚有何關聯。
見他不語,宮人又忖了忖,試探著道,“太後曾在聖上賜婚前去過文德殿,言談間,涉及蘇姑娘和穆將軍,欲願二人成就一段佳話。”
佳話?趙序冷笑,“是不是佳話還不一定呢?”
他沒想到,太後竟這般善變,前不久才說完要將蘇妙儀指給她的話,短短幾月不到,就變成了欲成就穆韌與蘇姑娘的佳話?
太後為何突然起了如此大的變化?
她不是向來都不愛管穆韌之事?
趙序摩挲著右手上的玉扳指,耳邊漸漸回響起趙柔在太廟說的那些話。
那日在暖閣,他也發現蘇妙儀有些不對勁,隻是當時事出緊急,他來不及去細想,如今經趙柔這麼一分析,再加上太後前後不一的行徑,趙序越想越覺不妥。
他驟然起身,拂了下褶皺的外袍,冷聲道:“走吧,去見蘇妙儀一趟。”
他倒要看看,蘇妙儀她究竟起的是什麼謀劃!
蘇妙儀正在午憩,隱約間聽得空竹慌慌張張地走了進來,輕聲在她耳邊道:“姑娘醒醒,二皇子殿下來了。”
趙序?
他怎麼來了?
蘇妙儀微微愣怔,剛起的睡意瞬間就給嚇沒,穿好鞋履下榻,走去妝奩前問:“他來做甚?”
“奴婢不知,看那樣子很是氣憤。”
蘇妙儀冷笑:“氣憤?”
他憑什麼氣憤!
隨意將身後的青絲挽起,蘇妙儀向正廳而去。
來到正廳,便見一身月白錦袍的趙序正坐在左側圈椅上,不停地轉動著右手上的玉扳指。
前世三載相處,蘇妙儀知道,這是他發怒前慣有的動作。
默默吸了口氣,她跨進了廳內。
“午憩忘了時辰,讓殿下久等,二皇子殿下此番過來,是找妙儀有事?”
趙序聞聲轉過頭來,蘇妙儀站在光亮中,從門扉處淌下幾道若有若無的金光,灑在她的身上,映得她眉目明亮耀眼。
目若星輝,顧盼生輝,明明還是那個少女,卻渾身透露著疏離。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變得不一樣的?
是偏殿時他沒有在眾目下護住她,還是孟府時他沒有在湖心亭救下她,亦或是在很久前他對她的愛慕視而不見那時……
趙序看著眼前這個不施粉黛,眉眼含笑地純美女子,第一次覺得陌生至極。
她從前從不會喚他二皇子殿下,那時的她隻會乖巧地跟在他身後,輕輕柔柔地喚他“序哥哥”。
過往回憶如浮光掠影般在腦海中緩緩掠過,陣陣歡聲笑語從那段歲月中傳來,如鬼魅般縈繞在他四周,令他心中瞬間酸澀生疼。
趙序起身,臉上恢複了往日溫和地模樣:“就想過來看看你,同你說說話。”
若換做前世,蘇妙儀或許真的會信了他這話。
畢竟在那時,趙序也是這般得了空便會以各種理由來蘇府見她。
因家裡長輩畏懼他皇子身份,又都知道他終有一日會娶她,遂也沒人去說他這一舉動並不合規矩,而那時的她,滿心滿眼全是二皇子,即便知道他來找她是不合規矩的,卻也以為那是趙序對她的思慕心生歡喜,根本不會有絲毫反感。
如今重活一世,蘇妙儀清楚知道趙序日後會對她做下何種混事,所以根本不會再蠢到被他的溫潤表現給蒙蔽。
胸間漸漸因趙序這話升出反感,蘇妙儀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淡淡。
“二皇子殿下這時候來找妙儀,恐怕不僅僅隻是見麵說話那麼簡單吧。”
少女毫不留情地把趙序目的說出,趙序知道再裝下去也沒甚意思,於是回道:“孤今日來,的確不是隻想來見你一麵,而是專程來給你道歉的。”
“太後娘娘說的對,之前是孤為情不忠,沒能好好護住你,是我之錯。”
所以?
現在是來求得她原諒的?
向來眼高於頂的二皇子殿下,何時這般低聲下氣地給人致歉過?
蘇妙儀緩緩垂下了眼睫。
趙序見她態度有些緩和,連忙從懷中掏出了一玉環遞到了蘇妙儀麵前,柔聲道:“妙儀可還記得,我及冠之日,你送我的這個玉連環?”
玉連環,情誼纏。
這是她和趙序當年的定情之物,沒想到趙序今日竟會拿著此物來尋她。
“妙儀昔日之語,言猶在耳,妙儀對孤的情誼,孤也從未曾有半分懈怠,孤本欲待你及笄便向父皇請旨賜婚,卻沒想到這中間竟出了差池。”
“父皇賜婚,我知你應是不願,隻奈何聖命難為,你不得不應下,可妙儀,孤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
“這麼多年你我情本深厚,心中也隻有彼此,如今陡然橫叉一人,孤萬分不願,故而孤今日來,就想得你一句實話,你願不願同孤一起,向父皇表明心意,讓父皇收回賜婚你與穆韌的旨意?”
蘇妙儀的視線從玉連環上移開,落在了趙序那張滿是落寞的臉上。
趙序生的文雅,自帶了一股溫文爾雅的氣質,就連在說這些繾綣情話時也是一副儒雅模樣。
前世,蘇妙儀便是在這張溫和麵龐與這一句句繾綣情話中漸漸迷失了自己,以至於落入趙序為她設下的樊籠而不自知。
而今再見這人,再聽這話,早已全然沒了當年的那份心動。
她緩緩抬眸,對上了眼前期盼之人灼灼的目光。
“二皇子殿下,請恕妙儀不願。”
簡簡單單地一句話,是趙序從未想過的堅決。
“為何不願?”他不解反問,“你我不是…”
“不是什麼?”蘇妙儀接過了他的話, “你我本無婚約,所言之語不過皆是空口,二皇子殿下可還記得曾對妙儀許諾過什麼?”
短暫地沉默,趙序未能回答,蘇妙儀笑道:“二皇子殿下口口聲聲說你我二人情誼深厚,可深厚在哪兒,您卻也說不上來,不是嗎?”
趙序啞口,無言以對。
“聖上旨意已下,還請二皇子殿下自重。”蘇妙儀緩緩往後退了幾步,冷聲道:“日後這碧水院,二皇子殿下還請不要再來了。”
“妙儀...”趙序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麵帶決絕的女子,“你為何會變的如此絕情?”
蘇妙儀低頭不語。
“是因為穆韌?”趙序迷了迷眼, “你於偏殿與之共枕一榻,因此對他生了情愫,是嗎?”
他越說越急,漸漸露出本來麵目,“所以你根本不是被迫逼著嫁給穆韌,而是早在那時便愛上了穆韌那個奸夫!”
蘇妙儀眉心緊蹙,沒想到趙序情急之下,竟什麼話都說的出來。
她連連搖頭,對趙序失望至極,“二皇子殿下不思事情為何會發展至此,反而將臟水全都潑到小女身上,這就是您一貫秉持的君子之風?”
“您一口一句穆將軍是奸夫,不僅折辱了穆將軍的為人,更是玷汙了小女的清白!”
蘇妙儀氣急,根本不願再跟趙序繼續廢話,當她正欲轉身離去之時,門外卻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寒霜紛至,涼意逼人。
隻聞那人冷笑連連道:“不知二皇子口中的奸夫,說的可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