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過了湖心亭,確定不會有人看見後,蘇妙儀匆忙的腳步才慢慢緩了下來。
空竹一直跟在她身後,見她緩了步子,還以為是身子不舒服,連忙伸手去扶。
她家姑娘身子本就不好,剛又掉進那麼冷的湖裡,這換做常人都可能會撐不住,更何況在錦繡堆裡長大的姑娘。
蘇妙儀確實有些喘不上氣,身子也直發虛,今兒發生太多事,勞心傷神,讓她很是疲憊。
她半靠著空竹,心怦怦跳個不停。
“姑娘……”
空竹看著在秋風中搖搖欲墜的蘇妙儀,臉上充滿擔憂,“二皇子他……”
自從皇後千秋宴回來,她家姑娘就像變了一個人,從前見到二皇子,姑娘每每都恨不得與之單獨多待些時刻,從不會如眼下這般,簡單行個禮就匆忙離去。
空竹不知那夜偏殿內到底發生了何事,更不知今日在暖閣中清遠將軍又同自家姑娘說了什麼,反正姑娘最近舉動很是古怪。
對自己未婚夫君愛答不理,卻對那個損她名聲的清遠將軍以禮相待,剛甚至還在被二皇子撞破和穆將軍私會時,當著那麼多賓客麵,神色自若地同二皇子說起穆將軍救她之事。
姑娘她難道一點都不怕二皇子怪罪?
畢竟放眼整個天下,哪個男子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未婚妻與其他男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而不動怒的。
“放心!”許是聽出了空竹話裡的擔心,蘇妙儀柔聲安慰道,“二皇子他不會對我怎樣。”
相反,那人更樂意她這麼做。
上次在偏殿沒能把穆韌的汙名坐實,這次好不容易讓他撞見自己和穆韌在暖閣私會,趙序又怎會怪罪幫他創下如此良機的她。
蘇妙儀輕輕拍了拍空竹的手,示意她安心,主仆二人休息片刻後,繼續沿著小徑往水榭那邊走。
笑鬨聲逐漸自水榭傳來,二人跟在人群後入了花廳,宴席已經開始,等她們來到擺席的花廳時,就看見蘇靈兒坐在其中一張桌子最後朝她們招手:“儀姐姐,這邊,這邊。”
她的身側,蘇錦嫿衝蘇妙儀扯過個無奈笑容,顯然對蘇靈兒的此番行為很是頭疼,那雙想要阻止蘇靈兒動作的手僵在半空,在見到蘇妙儀對她回以一笑後,才緩緩收回到桌下。
蘇妙儀抬步往她們走去,拜蘇靈兒剛那呼聲所賜,她一路行來,吸引了不少貴女目光。
這其中就包括坐在蘇靈兒不遠處的三公主趙柔、傅月華和顧洛等人。
蘇妙儀朝著三公主微微施了一禮,三公主坐在主位,見狀,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直接無視她。
蘇妙儀也不在意,默默挨著蘇靈兒她們坐下來。
剛一落座,蘇靈兒便轉頭問她道:“儀姐姐,你剛剛,是落水了嗎?”
“怎麼突然會落水?”
“是不是有人故意推你?”
蘇靈兒眨著一雙烏黑葡萄眼,拉著蘇妙儀就是炮語連珠地一連幾問。
一旁蘇錦嫿實在看不下去,連忙拐了拐她的胳膊肘,示意她有什麼事回去再說,彆在這兒給蘇家找麻煩。
“嫿姐姐,你拐我乾嘛,我不過就是好奇……”蘇靈兒不解,剛要解釋,卻被不遠處三公主聽去,直接截住了她的話。
“你好奇什麼,大聲說來與本公主聽聽!”
蘇靈兒:“………”
剛還熱鬨非凡的花廳隨著三公主這話的落下,瞬時變得落針可聞。
蘇靈兒知道自己捅了簍子,嚇的往蘇錦嫿身後躲了躲,垂首向三公主行禮後,小心翼翼地回道:“小女…小女就是好奇…好奇儀姐姐好端端地,怎…怎麼會掉進湖裡。”
她結結巴巴地說完,又抬眸覷了眼三公主,而後在蘇錦嫿責怪的視線下,漸漸縮成了一小團。
“你這個問題…”三公主看著坐在位子上一言不發的蘇妙儀,不緊不慢道:“…怕是真的要好好問問你的儀姐姐,讓她告訴你,為什麼那麼多連廊不走,偏要在本公主凳上拱橋時,她也要過拱橋。”
話音落下,瞬間在靜影沉璧的花廳炸起一陣水花,貴女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從三公主的這句話裡聽出了端倪。
原來蘇姑娘的落水,同三公主有關。
怪不得蘇姑娘落水後,孟府做為主家,並沒有對這件事做出反應。
眾人唏噓之餘卻不敢置喙一二,隻默默在心裡對蘇姑娘的遭遇表示同情外,沒人願參與進這場紛爭中。
蘇靈兒、蘇錦嫿自然也沒想到,儀姐姐的落水竟會與三公主有關,一時被這話堵的張口結舌,愣是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眾人反應被三公主儘收眼底,她嗤笑出聲,也不管蘇妙儀作何想,轉頭同一旁的孟姝道:“你們孟府也是,好好的一場壽宴,偏要請些上不得台麵的人來,鬨了笑話不說,還惹了一身的騷,好生晦氣。”
嘲諷的話語,睥睨的眼神,三公主這話裡奚落再明顯不過。
誰是她口中那上不得台麵的人,想來在場貴女們心中一清二楚。
雖說蘇妙儀如今記在蘇夫人孟氏的名下,但她蘇家嫡女的身份卻終究蓋不住她是姨娘所生之事實。
被三公主這麼一說,孟姝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尷尬地不知該如何是好,她訕訕地看著坐在最末尾的蘇妙儀,想要說點什麼將此事圓過去,卻在試了幾次都不知如何開口後,選擇作罷。
秋風徐徐吹來,尷尬氣氛逐漸在花廳蔓延,眾人三緘其口,偏坐在三公主身旁的傅月華看熱鬨不嫌事大。
見蘇妙儀被刁難成這樣,還跟個沒事兒人般端坐在位上,她心中頓時竄起一股無名之火。
“三公主所言極是,姝姐姐可要好好記著,若府中日後再有宴席,可千萬仔細著下帖,彆讓那些心懷鬼胎之人借機攀扯了貴人衣角。”
這話是在說蘇妙儀剛借著落水之事攀扯上了穆韌。
蘇妙儀知道,傅月華與三公主曆來交好,傅月華此舉,看似是在嘲諷她身份,實則是在替三公主鳴不平。
剛在湖邊,這人應該是見三公主不喜她被穆韌親衛所救,故而才會順著三公主的意思找她麻煩。
如此卑躬屈膝討好三公主,也不知最後三公主在知道傅月華背著她做下那些事後,還不會像現在這樣待她?
蘇妙儀平靜的聽著傅月華對她的奚落,沒有作聲。
從她決定利用穆韌的那刻起,便早已做好承受利用他所帶來的這些後果。
她冷眼旁觀地坐在那裡,像一個不染世俗的天外仙人,與她的淡然相比,那個一直對著她嘲諷的傅月華,反而過於咄咄逼人了些。
三公主奚落蘇妙儀時沒人置喙,是因她乃當今聖上之女,盛氣淩人些也數正常,眾人自不敢說什麼。
可她傅月華,一區區戶部侍郎幺女,憑什麼對蘇家嫡女評頭論足。
蘇妙儀是姨娘所生不假,可人家畢竟也是記在蘇夫人名下的蘇氏嫡女,又得蘇夫人親自教養,且還被當朝二皇子趙序相中,日後是要做皇子妃的。
傅月華如此不計後果地針對她,就不怕蘇妙儀做了皇子妃後懷恨在心嗎?
花廳裡的人見傅月華囂張,漸漸起了議論。
有不了解情況的世家姑娘小聲問身邊人道:“傅姑娘為何會如此討厭蘇姑娘?”
被問的貴女看了眼蘇妙儀那張與世無爭地純美臉龐,壓低聲音回道:“聽說三公主心儀穆將軍,傅姑娘和三公主一直交好,剛在湖心亭,穆將軍手下親衛救了蘇姑娘……”
關係很複雜,聽得那姑娘雲裡霧裡,等經過一通仔細分析,這才明白當中聯係。
怪不得今日傅月華如此趾高氣昂,原來是三公主給她撐著氣呢。
大夥畏懼三公主身份,自然不會為了區區蘇妙儀而得罪眼前這位貴人,識趣閉嘴後,在接下來的宴席中誰也不敢再主動和蘇妙儀來往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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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晚,賓客們紛紛向主人辭彆。
蘇妙儀帶著蘇錦嫿、蘇靈兒去找孟鶴安夫婦,與他們一同離開。
回府路上,孟氏麵露疲色地靠在車壁上假寐,朱嬤嬤侍奉在旁。
“聽說大姑娘今日在湖心亭跟三公主起了爭執,還落了水,最後是穆將軍身邊的親衛路過救了她。”
孟氏今兒一直同大嫂在前廳照顧官家夫人們,根本沒心思去關注彆的事,更不知蘇妙儀會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犯下如此大的錯誤。
驟然聽朱嬤嬤這麼提起,正欲發火,忽又反應過來自己好像漏掉了什麼,轉而問朱嬤嬤道:“你說是誰救了她?”
“是穆將軍身邊的親衛。”朱嬤嬤答,“聽說姑娘後來還去了暖閣換裙裳,二皇子殿下也在。”
朱嬤嬤邊說,邊給孟氏倒了一本熱茶,想著借此空隙緩和一下自家夫人情緒,免得在她聽到自己接下來的話後,一時氣急傷了自個兒身子。
孟氏接過茶,並沒有著急喝,而是握在手中,讓那股子溫熱暖著她手心,直到手心微微出了一層水汽,方才慢條斯理地問道:“序兒去那兒作甚?”
朱嬤嬤遲疑,卻也知紙終究保不住火,這件事夫人她早晚會知,與其最後從彆人口中得知,倒不如眼下她親口說了的好,斟酌再三,朱嬤嬤回:“奴聽說,穆將軍那時也在暖閣。”
這是何意?
孟氏吃驚地看向朱嬤嬤,見其似猜到她心中所想般,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孟氏頓時有些不可置信。
所以,蘇妙儀這是,主動自毀清譽!
還當著自己未婚夫君的麵!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