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驚,疑惑,不解……唯獨沒有被他識破後的羞愧。
穆韌看著眼前少女臉上又一次呈現出偏殿那晚的多變情緒,頓時覺得,救下她,也不失為一件趣事。
被她的反應所取悅,穆韌低笑一聲坐回去,沒再說話,隻等著下首之人接下來的編造。
蘇妙儀沒想到,自己辛苦做下的謀劃竟如此輕而易舉地被穆韌看穿,一時瞠目結舌地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反駁他。
今日,她本就是衝著穆韌而來,也知曉湖心亭是通往孟侯爺湘居苑的必經之路,穆韌是孟候爺故友之子,又屢立奇功,孟候爺惜才,以蘇妙儀對孟侯爺的了解,他老人家一定會選擇在湘居苑接待穆韌這位貴客。
入湖心亭前,她故意支開身邊所有人,讓自己看上去儼然一副孤立無援,很好欺負的樣子,過九曲連廊,登拱形連橋,在看到不遠處穆韌身影緩緩而來後,於隻可通行一人的拱橋之上成功激怒三公主趙柔,造成三公主惱羞成怒,反手將她推入湖中的假象。
因湖心亭空間狹小,來此遊玩的貴女皆未帶丫鬟仆婦,蘇妙儀算準她落水後不會有仆婦去救她,所以,穆韌身邊的親衛巳便成了在場唯一能救她之人。
心想穆韌既能在那夜的眾目下護住她最後的體麵,這次也必定會在這生死攸關的緊要關頭救她一命,蘇妙儀毫不猶豫地跌入湖裡,拿自己的命去賭穆韌他不會見死不救。
最後她雖賭贏,卻總歸勝之不武,心中發怵,卻又不得不在穆韌說出這話後,試著去辯駁一二。
“將軍這話何意?”她諾諾開口,像是被人冤枉般,委屈中帶著一絲不服氣,反問道:“難道將軍覺得,小女是故意被人推入湖中?”
她將“被人”二字咬的極重,以此來證明自己並非像穆韌所說的那樣。
她是被人推下水的,不是自己耍手段。
“若如此,那將軍為何還要救小女?”
她性子柔,說話聲音也好聽,哪怕像眼下這般略帶生氣的反問,也並沒有多大威信。
不露聲色地將問題反拋給穆韌,蘇妙儀眼含淚花,彆過臉,不再看他。
那樣子,像極了一隻委屈小白兔。
落入湖裡引他發現的是她,算計著他會救她的是她,口口聲聲說要謝他的是她,最後百口莫辯跟他耍賴的也是她。
穆韌看著眼前目的不純卻裝出被他冤枉模樣的少女,並未著急回答她的問題,若有所思的盯著她看了片刻,似猛地想到什麼般,起身快步來到她麵前。
“把頭側過來!”
簡單有力的話,讓蘇妙儀剛放下的心又瞬間提到嗓子眼,不知穆韌為何要讓她側過頭來,蘇妙儀雖心中疑惑萬分卻也著實沒有拒絕的資格。
緩緩將頭側回,她飛快地看了一眼站在麵前的男子,再觸及到對方眸?的寒霜後,渾身一涼,垂下眼不敢再看。
那道落在她身上的視線隨著她垂下的眼簾逐漸變的強烈,蘇妙儀忽然有種特彆不好的預感。
倆人距離再次被拉近,穆韌身上冷冽的氣息緊緊環繞在蘇妙儀周圍,讓她忘記了動作。
直到對麵之人突然伸出手,她才驀地反應過來,此刻他和穆韌之間的距離太過親昵,下意識剛要後退,卻聽得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蘇妙儀壓了壓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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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才趙序從彆的公子口子得知今日穆韌也來賀壽的消息後,便派了身邊侍衛前去打探他的行蹤。
侍衛很快來報,說是穆韌剛到孟府,還未來得及去給孟侯爺賀壽,就轉道去了離湖心亭不遠的暖閣,像是去見什麼人。
趙序一聽,便知道此事定不簡單。
穆韌既來賀壽,為何不先去拜見孟候爺,湖心亭旁的暖閣並無特殊,他為何會轉道去那裡,那裡究竟有何人在等著他?
正當他疑惑不解,不知是何緣由時,卻聽得身後傳來了幾聲議論。
貴女們七嘴八舌地說著湖心亭剛發生的事,全然沒有發現趙序在聽到蘇妙儀也去了暖閣換裝時,臉都綠了。
殘陽落,天欲晚。
暖閣前,趙序瞪著一雙怒目看著擋在門前的兩名侍衛,大聲嗬斥道:“放肆,本皇子的路你們也敢攔,誰給你們的膽子?”
趙序心中冷笑,他倒要看看,玷汙皇子未婚妻清譽的罪名再一次落下來,穆韌他究竟還有何臉麵在上京城待下去。
示意身旁侍從上前製住穆韌親衛,趙序正欲進入暖閣,卻不料那倆親衛根本沒把他這個皇子放在眼裡,三下五下將他帶來的一眾侍從放倒在地,二人像兩個銅像般筆直地矗在門口,任誰都不能靠近一步。
“好好好,好的很,看來穆韌平日沒少教你們這幫奴才以下犯上,我就不信了,今日本皇子偏要進這暖閣,你們還敢真攔我不成!”
說罷,也不管對麵二人的反應,抬步就要硬闖暖閣。
親衛午、親衛巳對視一眼,攸地,抱臂岔腿,直接擋在了趙序的麵前。
趙序:“???”
如此大的動靜,漸漸引來了過往賓客的駐足,暖閣門口人越聚越多,大家夥不知內情,在見到平日溫文爾雅的二皇子像突然變了個人,目光紛紛往惹怒二皇子的那兩侍衛看去。
其中有人認出二人身份,正驚訝發生何事,就聽見二皇子那道氣急的嗬斥聲響起來。
“你們…”
趙序被氣狠,正想著要搬出父皇的名號來唬住眼前二人,一下秒,眼前卻出現了一道熟悉的倩麗身影。
蘇妙儀身著一襲青衣,緩緩從暖閣走出,她略帶驚訝地看了眼暖閣外的眾人,在看到怒火中燒的二皇子後,很快反應過來,幾步來到他跟前,行禮道:“見過二皇子殿下。”
她這一禮很規矩,行雲流水,悅目娛心,讓人看的很是享受。
蘇家大姑娘這規矩和儀態,當真是上京頭一份,沒錯可挑。
可見慣了蘇妙儀姿態的趙序根本不被她的這一舉動所迷惑,在他見到蘇妙儀站在他麵前時,先是一愣,而是故作驚訝地問道:“妙儀你…為何會在這裡?”
明明是揣著答案而來,卻偏偏裝作一副並不知情的模樣。
這趙序,當真是很會演戲。
蘇妙儀暗自在心中腹誹,麵上卻恭恭敬敬地回他話道:“適才小女不小心落了水,是穆將軍的親衛將我救起,三公主命我和親衛來此更換濕衣。”
“二皇子殿下您…為何也在此?”
短短兩句話,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說的細致,甚至還在最後反將了趙序一軍,穆韌立於暖閣,正欲轉身離去的他,在聽到蘇妙儀的這話後停下了腳下的步子。
“本皇子聽聞穆將軍來了孟府,本想著會在外祖的湘居苑見到他,卻不料被告知穆將軍轉道來了湖心亭旁的暖閣,本皇子擔心他不識路,遂前來尋他一同前往。”
趙序耐著性子解釋自己為何在此的原因,一句也沒提蘇妙儀和穆韌私會之事。
他打的什麼主意,彆人或許不知,但蘇妙儀知道的卻是一清二楚。
上京什麼地方,孟府又是什麼地方,今日來孟府賀壽的不是朝中肱骨,就是京中顯貴,這些人麵上看著不顯,私下卻一個比一個猴精。
眼下哪怕趙序什麼話都不說,就隻需在見到從暖閣內走出的她和死守在殿門前的穆韌親衛後,做出怒不可斥的模樣,那些人便會立馬猜出來,暖閣內都有誰,剛又發生了何事。
而此時,蘇妙儀模棱兩可的話加上趙序此地無銀的解釋,就是蘇妙儀同穆韌私會最好的證明。
趙序喜聞樂見,蘇妙儀求之不得。
兩個相互對立之人,為了各自不同的目的,竟不約而同地生出同樣籌謀。
蘇妙儀心中嗤笑,表麵卻繼續裝傻:“殿下既找將軍有事,那小女就先過去水榭,快要開席,小女也不能在此久待。”
說著她行了一禮,也不等趙序應允,後退幾步,轉身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餌已放,她若再不走,定會出大事。
顧不上照顧趙序的反應,蘇妙儀提著裙擺,匆匆忙忙地離開了暖閣。
站在廊下一臉懵的空竹見狀,連忙追了上去,路過趙序時,還不忘給他行了一禮。
穆韌立於暖閣內,一瞬不瞬地看著蘇妙儀匆忙走在小徑間的昳麗身影,眉頭緊蹙。
自從半月前,從皇後的千秋宴回來,他便時常會做一些奇怪的夢。
夢裡,少女衣衫半解躺在他身下,一雙翦水秋眸蒙著輕紗薄霧,倩倩素手搭在他腰上,唇瓣嫣紅,長睫輕顫,屬於女子獨有的馨香縈繞在鼻尖,他視線下落,凝在少女胸前那團被他揉的不成樣的小衣上……
因是夢,所以夢中少女的容貌並不清晰,穆韌不知她是誰,卻記得那件小衣。
小衣跟千秋宴偏殿上他袖中偷偷藏著,衣角繡著蘇妙儀的小字的那件一模一樣,一樣的花色,一樣的繡工。
夢裡的一切讓穆韌感到迷茫,分不清那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直到今日在暖閣,他看見蘇妙儀側過的臉和站在他麵前垂下的眼,夢中那個少女模糊的容貌,竟逐漸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