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韌!!!”
隨著蘇妙儀的呼聲,屋內眾人的目光全都朝榻上驚坐而起的她看了過來。
當然也包括那端坐高台之上,莫名被人直呼名諱的矜貴男子。
“姑娘!姑娘醒了!”
耳畔傳來一道刺耳的聲音,蘇妙儀回頭,就對上一張熟悉的臉。
空竹?
她怎麼看見空竹了!
這妮子不是在她被送到雲深苑的那日就已經被趙序給處死了嗎!
她神色茫然的環顧四周,忽然有種陷入夢境的錯覺。
輕紗薄賬,淩亂床榻,雲母屏風,還有身上那件已被換了的裙裳……
熟悉的感覺讓蘇妙儀心中詫異不已,這地方,不是坤寧宮的偏殿?三年前,那個讓她名聲儘毀的地方?
她怎麼會在這裡!
空竹見自家姑娘愣在榻上出神,壯著膽子向前,伸手在蘇妙儀的眼前晃了晃,詢問道:“姑娘,您怎麼了?”
蘇妙儀回神,轉頭死死地盯著眼前有些驚慌的丫鬟,指尖微動。
自她被接到正院,嫡母孟氏便將空竹撥給了她,她自認對其不薄,可這人卻在關鍵時刻倒戈相向,替二皇子做了偽證。
在她被困雲深苑的三年裡,趙序因空竹口中那含糊閃爍的證詞對她日日折辱,她生不如死之時,曾不止一次的想,若讓她有機會再見到空竹,一定要親口問問:“她到底良心何在?”
蘇妙儀不知道她為何還會再見到空竹,但身子裡的第一反應便是要厲聲質問,然就在她正欲開口之時,卻聽空竹對她道:“姑娘,皇後娘娘來了,正和二皇子一起在外間候著呢,夫人她……”
蘇妙儀動作一頓。
皇後?穆韌?孟氏?
熟悉的字眼讓她猛地想起三年前的那晚,彼時的她剛從撞柱後的暈厥中緩過神,皇後便同孟氏一起來到了偏殿。
所以…她這是…死而複生了!
複生在...既不是剛剛開始之時,亦不是一切完全發生之後!
蘇妙儀閉上眼,指尖用力的抓著胸前的錦被,深深吸了幾口氣,儘量在最短的時辰內讓自己從震驚中冷靜了下來。
今夜,是二皇子趙序謀算的第一步,不管她是因為什麼回到這裡,哪怕仍是一場夢,她也要不遺餘力地去改變,決不能再落入他人樊籠。
至於該如何破局?
蘇妙儀一雙秋目透過雲母屏風緩緩落到了外間的那人身上。
朦朧身影,一身玄袍孤坐高台,豐神俊朗,氣宇軒昂,高挺的鼻梁下,雙唇緊抿成線,透著一股淩厲,給他那張硬朗而俊美的麵龐平添了幾分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
這便是令上京無數貴女魂牽夢繞的麵孔,清遠將軍,穆韌。
一個功標青史,備受當今聖上看中的男人。
俊是真的俊,冷也是真的冷。
可那又如何?比起蘇妙儀身邊的那些偽善之人,這人明顯真誠和善多了。
畢竟那晚她羞愧的無地自容之時,是他以一己之軀擋住了紛雜的視線,護住了蘇妙儀最後的體麵。
自她幼時被周氏接到膝下親自教養,周氏便告訴她:“女人一生,需有所謀,或權力,或榮耀,亦或是君情,權力和榮耀最是穩妥,君情最是縹緲,可偏偏女人想要的權力和榮耀都依附在那虛無縹緲的君情裡,賭對了君情,權力榮耀唾手可得,賭錯了君情,便是那萬丈深淵。”
彼時年幼,蘇妙儀並不能悟出其中深意,直到重來一朝,她才恍然驚覺。
自己當初錯的有多離譜!
好在,老天待她不薄,給了她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既如此,那她便謀個不同的…活它個長長久久。
眸中晦暗漸漸淡去,蘇妙儀默了片刻,起身下榻,緩緩往外間走去。
空竹見她終於願意動了,剛生出的疑惑也隨著她的動作而消散,連忙起身上前,試圖去扶住蘇妙儀那搖搖欲墜的身軀,卻在觸及到對方的身子時,明顯感受了一股抗拒。
雖心中訝異,卻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橫生枝節,收回那雙被拒在半空的手,她小心翼翼地跟在蘇妙儀的身後,去到外間給一眾貴人見禮。
“到底是怎麼回事?”
溫柔的聲音自上首傳來,同上一世一樣,所有人都隻關心在這間屋子裡究竟發生過什麼,根本沒人注意到她頭上還在流血的傷口,更沒人關心她一個未嫁女能不能承受得住這莫大的屈辱。
皇後坐在主位,鳳眼微闔,細長的手指隨意地撐在額邊,眉眼充滿了不耐,顯然對蘇妙儀因撞柱昏厥而讓她等了這麼久失去了本該有的耐心。
左側圈椅上的孟氏憋著怒火,一言不發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蘇妙儀,那具因憤怒而顫抖著的身子,是她對親手教養出來的孩子最好的控訴。
而坐在右側的二皇子趙序,更是在聽到皇後的這聲質問後,掃了眼穆韌和蘇妙儀,發出一道夾雜著無限憤恨的冷哼。
前世,蘇妙儀便是在這一道道怒目和一聲聲冷哼中越發羞愧的無地自容,連回答皇後問題的勇氣都沒有。
最後硬是讓空竹那個賤婢得了機會,顛倒是非黑白,給穆韌定上了覬覦皇子未婚妻的汙名。
這一世,她說什麼也不會再讓這樣的事發生。
“回皇後娘娘…”
一片靜謐中,空竹帶著委屈的嗓音響起,如春雷炸耳般在殿內引來了眾人的關注。
蘇妙儀知道,她這是要開始編造了。
於是趁著其換氣停頓的間隙,拔高聲線,截斷了空竹接下來的話。
“回皇後娘娘……”蘇妙儀略帶哭腔,一雙杏眸瞥了眼端坐高台的男主,在觸及到那張覆滿冰霜的冷臉後,迅速斂眉垂首道:“臣女剛在宴席上飲了些果酒,也不知怎的,就到了這兒,更不知本應伴君左右的清遠將軍為何也在此,還同臣女…同臣女…”
說到這兒,少女紅著一張臉,哭腔漸濃,一顆顆晶瑩的淚珠自那如玉般清透的臉龐落下,我見猶憐。
關鍵字眼就這樣被她不著痕跡地剖析在眾人麵前,讓在場的眾人想忽略都難。
飲了果酒,所以沒意識,並非她主動來此。
清遠將軍,本該伴君左右,為何要突然來此。
看似自我澄清,實則反客為主。
這還是她們之前認識的那個,遇事隻會忍氣吞聲,任人揉捏的鋸嘴悶葫蘆蘇妙儀嗎?
空竹張著一張嘴愣在原地,沒想到姑娘會突然截了她的話,那未來得及說出口的編造之詞鯁在喉間,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呆若木雞。
坐在上位的三人眼中更是閃過一瞬怔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女子,見其仍是那副恭順怯弱的模樣,甚至都懷疑剛是否是自己聽岔。
蘇妙儀如此不卑不亢的話語,自然也引來殿內另一個人的目光。
穆韌摩挲著袖中小衣那繡著女子閨名的紋理,腦海裡浮現出剛剛在榻間女子那嬌豔翡麗的麵容。
“平湖淼淼蓮風清,花開映日紅妝濃。”(1)
蘇妙儀,蘇淼淼……
腦海中的旖旎麵龐漸漸與眼前名門貴女的端莊高雅重疊,穆韌冷峻的眼底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興味。
這事兒,當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聽了蘇妙儀的話,皇後默了半刻,沒想到蘇家這丫頭受了這般恥辱後卻還能保持頭腦清醒,愣是用一句話將整件事的所有疑點說了出來,迫於無奈,她隻能試著將矛頭往靜坐在一旁,至今未置一詞的穆韌身上引。
“那將軍可與本宮說說,究竟為何會出現在此?”
“將軍進來前,難道沒有值守的宮人告知將軍,這殿中尚還有女子?”
語氣帶著不善,卻沒有咄咄逼人的姿態。
即表明不會輕易放過的態度,又不會得罪這位讓聖上無比疼愛的心頭肉。
不得不說,皇後的分寸拿捏的很好。
沒想到皇後會直接詢問穆韌,蘇妙儀心中一緊。
上輩子,因是丫鬟空竹替她回答了皇後娘娘的話,並沒有提及到蘇妙儀剛說的那些疑點,故而皇後也沒有問過穆韌這些問題,而是被空竹和宮人的證詞氣的直接拂袖走人,跟聖上告狀去了。
眼下事情的走向隨著她的證詞發生變化,蘇妙儀實在篤不定那人最後會如何回答,隻能低著頭,屏氣凜神,思忖著接下來要如何應對。
夜色深淺,燭火搖曳,幽靜暖黃的燈光下所有人都在等著穆韌的回答。
隻見那人麵無表情地撫了撫外袍上的褶皺,然後用近乎冷漠的語氣寒聲道,:“今夜殿外,並無宮人值守。”
所有不可能有人告知他,殿內還有一個醉的不省人事,衣衫半解的未來皇子妃。
至於他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穆韌冰冷的視線緩緩看向跪在最尾端,正抖的如篩糠的小宮娥身上,蹙眉繼續道:“皇後娘娘宮中的宮娥失手打翻酒盞,臣為何在此,想來皇後娘娘比我更清楚吧。”
反戈一擊,先發製人。
這穆韌果真跟蘇妙儀預想的那樣,睿智且無畏。
那懸在半空的心落到實處,她不由輕呼一口氣。
餘光朝皇後那張被嗆的五顏六色的臉上瞥了一眼,隻耐心等著其餘二人接下來的招數。
她知道,以二皇子和孟氏的脾氣,說什麼也不可能如此輕易放過他。
果然,穆韌那句話剛落下沒多久,孟氏就瞪著一雙怒目,沉著臉喝道:“將軍三言兩語把自己擇的乾淨,卻半句未提對吾女做下的混事,不知真是在戰場上傷了頭記憶不好,還是說仗著軍功任誰都不放在眼裡。”
話墜地,穆韌冷厲的視線就朝她掃了過來,可孟氏一點也不在意,反而對上他那道冰冷的視線,一字一句繼續道:“若將軍記憶不好,那不如讓我來幫將軍回憶回憶。”
“小女今日進宮赴宴,穿的是我為其親自挑選的絹紗金絲繡花長裙。”
“出門前,頭上帶的是她及笄時皇後娘娘親自賞下的雲紋鎏金簪。”
“宴席間,她唇上塗著的是今歲藏胭閣最時興也最難買的春桃口脂。”
孟氏的聲線漸漸拔高,邊說,邊拿著審視的目光不停的往蘇妙儀那明顯不合身的裙裳看去。
眼下,絹紗金絲繡花長裙變成了銀紋繡蝶度花裙。
雲紋鎏金簪變成了白玉嵌珠翠玉簪。
一雙朱唇上早已沒了春桃口脂的身影。
不用她說,明眼人都看得出,剛在偏殿,穆韌究竟對蘇妙儀做了何事。
“將軍可還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