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中,血汙味、腐肉味和腥騷味嗆得拾風雨難以呼吸,他忍不住想,還好沒讓那姑娘來這等汙會之地。
環顧四周,幽深的走廊陰暗潮濕,再向裡麵走去,入目的是左右兩側閉塞的獄房,裡麵密密麻麻全是人,光線昏暗,看不清誰是誰。
獄房正中央,一個獄卒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枕在腦袋下的手隨著呼吸一上一下,有些滑稽。
“咳咳!”拾風雨咳了兩聲。
獄卒被聲音驚醒,抬頭一看來的人是穿著守衛衣服的生麵孔,站起身拱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拾風雨目不斜視,語氣威武,“大人讓我來提白天那光頭,速速與我帶來。”
獄卒抹抹嘴巴,猜想這位可能是大人身邊的心腹,不然為何會深更半夜派他來提人,於是點頭哈腰、一路小跑到備間取鑰匙。
備間的門一開,裡麵傳出此起彼伏的呼嚕聲,還有個獄卒歪出頭來看了一眼,問道:“誰來了?”
拾風雨向裡麵一瞧,備間裡或躺或坐,還有三個獄卒。
取鑰匙的一邊拿了鑰匙一邊說:“大人派人來提那光頭了。”
裡麵那人疑惑道:“傍晚時分大人還說不用管他死活呢,怎麼半夜又來提?”
取鑰匙的腳步一頓,朝拾風雨看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了片刻,似是在回想有沒有見過他。
拾風雨麵色不悅,厲聲嗬斥道:“你們管那麼多?叫你提就速速提來,耽誤了大事怎麼辦?”
獄卒被他的氣勢震懾住,連忙過去開門,幾息間從裡麵揪出來個滿臉是血、腳步虛浮的男人來。
正在這時,從門外隱約傳來喊叫聲:“出事了!出事了!”
獄卒腳步一頓反應過來,反應過來猛跑兩步,想要去拿桌上的刀,拾風雨朝著他的腰腹一腳踢去,獄卒被踢得橫飛撞在牆上,捂著肚子哀嚎起來,備間的三個獄卒此時也抄起兵器衝了出來。
拾風雨不會用槍,但武藝這東西多少講究個融會貫通,他隻拿著槍來一挑一撥一打,便將三人打退,提著光頭向外奔去。
此時門外,正是換班的兩個守衛看出了蹊蹺,隨即獄中還傳出兵器拳腳的打鬥聲,兩人反應迅速,一個守在門外把守出入口,一個連跑帶叫回去報信。
花錦怡正焦急間,隻見拾風雨提著個血葫蘆衝了出來,正和那守門的守衛撞個滿懷。
守衛嚇了一跳後退幾步,一看不對,霎時間支起長槍步步緊逼。
眼看那守衛的注意力隻在拾風雨身上,花錦怡看準時機,從身後拿刀柄狠狠一敲,守衛晃晃悠悠地暈倒在地。
拾風雨衝她笑了笑,似乎是在表揚她做得好,又提槍上前刺進那守衛的胸膛,守衛掙紮了幾下就不動了。
而他的眼睛卻連眨都不曾眨,殺人如切菜一樣。
即使這樣他仍不敢大意,雖然他打個十人二十人不在話下,但此時帶著兩個累贅,便沒有托大,拉著花錦怡就要離開。
正在這時,嗖的一聲,一隻羽箭直直朝花錦怡而來,頃刻間就到了胸前。
拾風雨眼疾手快,擲槍一擋,羽箭被打得偏離路線,眨眼間戳進花錦怡的大腿。
股間一涼,她低頭一看,箭頭已經插進皮肉,血頓時暈開一攤。
拾風雨見狀不敢耽擱,迅速將箭折斷,囑咐道:“捂好了!”
折箭時,箭頭在皮肉裡攪得她疼出了冷汗,但利箭追兵在前,此時顧不上矯情,她一手捂著傷口,一手攬上拾風雨。
嗖嗖!羽箭的嗡鳴聲再起,拾風雨抓住光頭一擋,噗嗤兩聲,光頭中箭悶哼。
拾風雨趁機攬住花錦怡,提著那光頭擋在身後,施展輕功飛馳而去。
疾行百餘裡,拾風雨才停下腳步,野外寂靜,連鳥語蟲鳴都沒有幾聲。
他將花錦怡放平在地上,刺啦一聲,沿著傷口處將褲子的側腰到腿根撕開個大口子。
花錦怡又疼又羞,“你…你怎麼把我衣服撕了!”
拾風雨這才感覺不妥,可是事有輕重緩急,隻好支支吾吾說道:“我隻想著為你處理傷口,可沒想其他的。”
花錦怡不想說話,再說傷口確實疼得不行,雖然箭的力道被他的槍擋去了,傷口不深,但箭頭刮著血肉還是攪得她半邊身子都麻了。
偏偏拾風雨還在那說:“我還是第一次看女子的腿,白嫩嫩的,果然與我的不同。”
說著,一隻手竟然摸了上來。
花錦怡氣血上湧直衝腦門,氣的傷口都不疼了,開口罵道:“你這登徒子!”
話音未落,噗嗤一聲,箭頭破開皮肉被他猛地拔出,他拿自己乾淨的衣襟捂住傷口壓緊,又拿出那瓶藥粉。
花錦怡疼得眼冒金星,臉上浸出了冷汗。
“彆生氣,我剛剛怕你疼,故意氣你的。”拾風雨扭捏開口。
花錦怡隻覺一陣氣血攻心,她上半身本來就穿了娘送的軟甲,他手怎麼那麼快,非要擋那一下,害得她反倒傷了腿。
傷口散上藥粉後沒有那麼疼了,拾風雨的大手卻還掐著她的腰和大腿,她咬牙開口問道:“你摸夠了沒有?”
拾風雨俊臉一紅,手卻沒有拿開,解釋道:“還未能完全止血,我先捂著些,等止了血才行。”
花錦怡隻好閉上眼不看她,一時間兩人無話。
月光下疏影橫斜,剛剛還寂靜的周遭響起陣陣蟬鳴,嗡嗡地響聲伴著兩人的呼吸,吵得拾風雨心煩意亂。
他抬起手看了眼傷口,傷口處的肉還翻著,之前撒的藥粉被血衝得所剩無幾,便又撒上些藥。
鬼使神差地,他抬眼偷偷看了眼花錦怡,正巧她正睜開眼看向他,繡眉微皺,一聲不吭。
他慌忙低頭又看向傷口,隻能看見她白皙的皮膚和他的大手,咽了咽口水,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卷上心頭。
好像應該說點什麼,他不自然地清清嗓子,關心道:“感覺好些了嗎?”
地上的姑娘輕輕嗯了一聲。
聲音鑽進他的耳朵,空氣好像變得更粘膩了,糊在他的嗓子上,叫他說不出話來,心臟也跟著砰砰地跳。
花錦怡感覺傷口不再火辣辣得疼,應該是那藥粉有些奇效,心裡念著那光頭的事,主動問道:“光頭怎麼樣了?”
拾風雨又抬手看了眼傷口,此時已經不再流血,這才起身去查看。
光頭癱在地上,身上插著箭,一動不動。
他試了試鼻息,“死了。”又伸手在光頭身上摸索。
花錦怡撐起身說道:“在脖子上。”
脖子上果然綁著一根紅繩,銅幣上麵滿是血汙,拾風雨用力一扽,左右看看,喃喃道:“這也沒什麼特彆啊。”
“給我看看。”花錦怡輕聲說。
那光頭拿著銅幣有所企圖,引誘她到這裡,和縣令裡應外合企圖捉拿她,必然是受人指使。
除了鬼麵人,竟然還有其他人要找她,她的親生父母到底有什麼秘密。
所有的疑問在拿到銅幣的一刹那停滯了,這銅幣與她那枚完全不同,它兩麵一模一樣,皆是青黃色的質地,刻著青鱗水鏡四個字。
她按下疑惑,詢問道:“這銅幣上的字是什麼意思?”
拾風雨說:“我聽聞,昆侖山上曾有個青鱗劍廬,鑄出過寶劍無數,許是說的這個青鱗。”
昆侖山!花錦怡就在昆侖山下長大,銅幣若是出自昆侖山,那完全講得通,許是自己出生時發生變故,恰隻好將她托付給張氏夫婦撫養。
拾風雨看她精神不錯,沒有感染發燒的跡象,便說道:“如今光頭已死,銅幣你也看到了,我送你回家去吧。”
腿受了傷,不讓他送也沒有辦法,兩人歇到天蒙蒙亮,趕路回了風雨嶺。
屋裡靜悄悄的,她留得字條好好地壓在桌子上,薑恭還沒回來。
拾風雨環顧四周,屋裡收拾得乾淨整潔,擺著生活物品和習武的物件,院子裡種了蔬菜,生活氣息濃厚。
他扶著花錦怡坐好,開口問道:“你自己可以嗎?”
顯然是不可以,花錦怡抿抿嘴,薑恭還沒回來,她的腿了受傷,根本無法照顧自己。
“雙印通鬨出那麼大的動靜,我必須回去複命。”拾風雨說著,下意識抬手想要扶鬼麵具。
可麵具不在。
看他動作,花錦怡反應過來,一摸腰間空空如也,“糟了,鬼麵具應是在打鬥的時候掉了!”
她預感自己闖了禍。
果然,拾風雨眉頭緊皺、坐立難安,當即說道:“我得回去找找。”
又摸出那瓶藥粉,不放心地說:“情況緊急,我不便多留,這是止血藥,你自己小心,咱們後會有期。”
“保重。”花錦怡真心開口,希望他此行順利,不僅能帶回銅幣的消息,也能平安無事。
又剩下她一個人了,腿上的傷口隱隱作痛,薑恭一去不歸,她還因為大意將拾風雨的鬼麵具遺落。
疲憊、擔憂、懊惱充斥在胸,她深吸一口氣,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睡著了就不想了。
再醒來時,天光微亮,陽光被窗戶框出一塊,投射到地麵上,外麵有咕咕的鳥鳴,她竟恍惚間以為自己還在花臉村,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她揉揉眼,轉頭看見床邊放著一隻歪頭的木棍,頂端被削得很光滑,正好能當拐杖用,莫非是薑恭回來了?
“薑伯!薑伯是你嗎?”她喊道。
外麵沒人應聲,她撐著拐杖站起身,一瘸一拐向外走去。
太陽西斜,院子裡沒有人,水缸裡的水滿滿的,乾淨清澈,反射著點點波光。
在門口站了許久,直到腿上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她才轉身進屋。
桌子上,放著包好的乾糧點心,下麵壓著一張新的字條,字條上麵寫著:回京複命,千萬珍重。
是拾風雨。
他一邊焦急憂慮如何複命,一邊還放心不下她獨自養傷,將這些瑣事都做了才走。
花錦怡看著珍重二字,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挑起又落下,心中隻有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