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錦怡將黑絲軟甲露給薑恭看,又說了是花知巧的義女等事。
薑恭一見那軟甲便知她說的不假,點點頭,未曾起身,伸出一條腿輕輕一挑,將旁邊的竹椅踢開,大大咧咧地招呼她,“快坐吧,今後便在我這裡安心住著。”
花錦怡抱著包袱輕輕坐下,竹椅“吱呀”一聲晃了晃,她連忙抬起屁股,隻靠竹椅借些力,紮起馬步來。
可惜沒什麼用,眨眼的功夫,竹椅便啪嗒幾聲攤了一地。
她還維持著紮馬步的姿勢,有些無措地看向薑恭。
薑恭被她小心翼翼的樣子逗得發笑,咳了兩聲:“讓你見笑了,那椅子本來就要壞了。”
他話鋒一轉,又耍賴道:“但原先到底沒壞,如今卻被你坐壞了,你得給我做個新的。”
花錦怡呆滯地點點頭,再環顧四周,對自己未來的生活頗感擔憂。
泥草屋空蕩蕩的,隻一張泥草砌成的床,一套竹桌竹椅,牆上掛了些草帽鬥笠之類的用品,再沒有其他。
真可謂是家徒四壁,比她在花臉村的時候都要窮困。
“這一路辛苦了,椅子明日再做就好,先將晚飯做了吧。”薑恭麵慈心善,笑嗬嗬對她說道。
花錦怡腦子有些混沌,頭僵硬地點了點。
晚上,薑恭將唯一的床讓給她,自己到屋外的棚子去了。
伴著隱隱傳來的鼾聲,花錦怡深深睡去。
第二日天色剛亮,薑恭又使出他的傳音神技,隔著門將她生生喊醒。
花錦怡才終於反應過味兒來,合著她娘說的“吃些苦”是這個意思!
“天都亮了還不起來?跟我去河邊打水。”
花錦怡揉揉眼睛,摸索著穿起衣服,麻利地跟他出門,牆邊的籠子裡,幾隻鴿子咕咕地叫。
“這條路我先陪你走幾遍,往後你需自己走。”
密林之中有一條羊腸小路,薑恭走在前麵帶路,花錦怡提著兩個水桶跟在後麵。
穿過一片林子,還得走一段下坡路,路上遇到上山撿柴的樵夫與薑恭親切地打招呼。
“薑伯,你未曾走近,便好像是在我耳邊說話一樣清楚,是怎麼練的?”走得無聊,花錦怡問道。
“這還用練?我自小丹田氣就足,年輕時你娘調皮,還給我起了諢號叫薑大鐘。”想起年輕時的趣事,薑恭話語裡滿是懷念,時不時嗬嗬笑兩聲。
花錦怡聽著有趣,又催促道:“薑伯彆光顧著笑,也與我講講,我娘都沒跟我說過她年輕時候的事。”
薑恭似是想起什麼突然停了笑,沒再搭話,林子恢複靜謐,隻有兩人的腳步聲。
“哎!”他長歎聲說道:“她自然不願再提。”
過往如煙雲般輕飄飄地從他的口中講出,花錦怡聽得入了神。
原來,他們師兄妹三人自幼被校尉任興弼收養,認作師傅,任興弼還有一位獨子名叫任柯,四人一起長大。後來,任興弼被傳通敵叛國,於陣前斬首。
任柯深知父親一心報國,定是被冤枉的,毅然撇下新婚的師妹,上京訴冤,一去便杳無音信。
“可憐師娘鬱鬱寡歡,不久便離世了,後來家裡又遭了賊人,我右臂中毒隻能生生削去,房屋付之一炬,我們三人四散逃脫。”
他語氣平靜,好像在說彆人的故事。
時間如山間溪水奔流不止,有人永遠留在了岸邊,有人卻被水流推著走了又走。
花錦怡的嘴微微張了張,一時間難以言語,隻好問:“後來呢?”
薑恭站定,望著遠處的山巒,緩緩說道:“你娘是個堅毅勇敢的女子,她獨自逃到潯州,靠替人跑鏢謀生,生下錦玉獨自拉扯長大,為了錦玉又自己開起鏢局跑生意。後來林雨亭找到她幫襯,我當時頹廢自卑,不願見人,便在這裡安了家。”
薑恭嗟歎,右邊空蕩蕩的袖子被風吹得微微搖動。
“錦怡,這世間雖由男子掌權弄勢,但女子卻更堅韌不屈,你要做就做這樣的女子。”
花錦怡想起自己的養母、義母,無一不是善良、堅毅之人,對他的話更加讚同。
兩人順著山路來到河邊打水,一路無言。
滿滿兩桶水泛著波光,花錦怡一手一個提著就要往回走。
剛走出兩步,手臂猛地被什麼東西擊中,就像是被刀背劈砍似的疼到了骨子裡,她驚呼一聲,一桶水應聲墜地,水嘩啦啦撒沒了。
抬頭一看,薑恭正拿著一根小木枝朝著她揮砍。
她嚇得連著後退幾步堪堪躲過,驚訝道:薑伯為何打我?打得我手臂好像要斷了!”
“你下盤練得還不錯,沒少用功吧。”薑恭稱讚。
“林叔說走鏢常要站在馬車上與人交手,我每日都要走走梅花樁。”
花錦怡畢恭畢敬地回答,她算是看出來了,這薑恭雖然斷了一臂,卻比林雨亭和花知巧的武藝都要高強。
“但你可真不禁打,我剛剛都沒用力。”薑恭說著,拿木枝指了指河水,示意她再打一桶新的。
又重新打上水,花錦怡不敢再走,眼巴巴看著薑恭。
薑恭樂嗬嗬說道:“你娘和林叔將你放心交給我,我自然不能讓你荒廢,每日早晨,你便來提水,手臂要抬起些,沒有臂力怎麼用劍?”
一路上坡,雖說秋風微涼,花錦怡還是累得出了汗。
隻要她手臂稍微鬆懈,薑恭手裡的木枝便像鞭子一樣抽過來,與這種疼痛相比,抬水桶反而能夠忍受了。
打完水,她的兩隻胳膊又酸又疼,徹底抬不起來了。
兩人簡單用了早飯,薑恭單手拖來幾根樹乾,吩咐道:“錦怡,歇得差不多了,椅子咱們改日再做,先砍些木板,給你隔出個屋子來。”
花錦怡感覺自己的鼻子和手臂一樣酸,忍不住哽咽著說:“薑伯,你可彆忘了我是個女子。”
“你真想當那些尋常女子?”薑恭反問。
自然是不想的,花錦怡從來都不是按照尋常女子般長大的,即使是山野裡的張家夫婦也不曾那般教她。
薑恭見她還不起身,轉身撿起小木枝,照著空氣揮了揮,發出“唰唰”地聲響。
花錦怡心頭猛地一震,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麵前,表現積極:“薑伯,我歇夠了!”
“不錯不錯,年輕人就要有年輕人的樣子。”薑恭讚許地點點頭,一屁股坐在院子裡的木樁上,指揮起來。
經過他細致的指揮和花錦怡自己的努力鑽研,整整三個時辰過去,屋中隔出兩個房間,還做了一張木床。
花錦怡看著屋內的改變,成就感將手臂的酸脹衝談了些,雀躍地說:“薑伯可真厲害,什麼都會做。”
“其實我也隻是見過。”薑恭隨口答道。
“薑伯竟有這種本事,見過便能學會?”
“老朽不才,確實有些頭腦,見過便能領悟個七七八八。”薑恭仰仰頭,頗有些自得。
花錦怡不得不服,這老頭總有些深藏不露的神秘感。
“聽林叔說薑伯劍術高超,我先前跟著林叔學,如今來裕州,不學恐怕要退步。”
“原先會些。”
什麼叫原先會些,花錦怡不解,又聽見他說:“後來右臂斷了,左手不甚靈光。”
“無妨無妨,那便不對打,你隻需指點我即可。”
他聽了這言語哈哈大笑:“我用左手也能製服你。”
花錦怡想起他揮舞著的小木枝,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她又想起那把沒龍劍,此時被布裹著綁在包袱上。
將劍拿出給薑恭觀看,寶劍一出便閃爍出寒光,薑恭看了稱奇:“此劍當真不凡!”
“薑伯可知此劍來曆?”
“說來也巧,我曾聽師傅說過,營中曾有一位將軍英勇非常,舞得一把寶劍出神入化,就叫沒龍,莫非是就是這柄?此劍如何得來?”
“是一名帶著鬼麵具的人所持。”
薑恭猜測道:“也許是將軍身死,寶劍流落在外,如今恰好落入你手,這便是機緣,你好好珍視吧。”
一老一少相處得十分融洽,花錦怡每日早上自覺打水,白天不是做些桌椅板凳,就是揮舞著劍與薑恭對招。
隻月餘的功夫,她就能輕易察覺自己與先前有很大進步,薑恭的指點有一種說不出的力道,就好像烈日炎炎時恰巧遞上水,寒冬臘月裡燃起一捧爐,總是能恰到好處,指點迷津。
這日,她如往常一樣練劍,忽而想起那時所見陸名的劍法,有幾招讓人眼花繚亂,又能輕易破解敵人攻勢,於是按照記憶嘗試著模仿。
薑恭在一旁看著,慢慢看出了門道,問道:“你這幾招從何學的?”
“我看使那沒龍劍的鬼麵人用過這幾招。”
薑恭拿手摸摸下巴:“此招甚是精妙,可又有明顯弊端,如果不是你記錯了就是還有後招。”
花錦怡仔細回想,當時情況緊急,天色極暗,她確實沒看清也沒記準。
劍招不對就沒必要再練,她不再回想,而是按照薑恭的教導繼續練習,但薑恭卻沉默寡言地自己琢磨了半個多月。
這天,薑恭猛地衝出房門,張開左臂哈哈大笑,激動地轉圈踱步。
“妙啊!妙啊!”
花錦怡被嚇了一跳,趕緊放下手中的劍,詢問道:“薑伯,怎麼了?”
“此招甚妙!錦怡,那劍招妙啊,快來,我教你!”
薑恭將劍拿起,將招式拆解開來演示。
舞完一遍,又說道:“先前還以為是你記錯了,原來是要配合沒龍劍才行,那柄寶劍既韌又堅,隻有用它,再配合身法才能使出這招。”
他激動地擺弄身軀,逐漸將花錦城腦海中殘缺的劍式補充出來。
確實沒錯,但花錦怡無法順暢地出招,劍頻頻脫手。
“此招的確更適合男子,女子力量難以支持!,但若是你能學會,便是一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花錦怡更加想要學會,若是能熟練掌握,再遇到鬼麵人應該能與之抗衡。
寒來暑往,轉眼過了兩年,花錦怡終於可以熟練地用起陸名的那一招,劍術也更上一層樓。
六月初九,到了花錦怡十八歲的生辰,薑恭早早說去城裡一趟,待到午飯時分還未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