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接下來去哪?”
桑清越帶餘凜走進了一家花店,問花店老板買了一束花。
桑清越捧花走出店門,薄涼的眼皮撩起,遙遙地望向斜南方,他說。
“帶你……去見我媽媽。”
餘凜怔住了。
他忽然間想起,之前學校開畫展的時候,兩人曾經聊到過這個話題。
那時的他說,桑清越畫的畫很好看。
桑清越說,這是媽媽教給他的。他媽媽現在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等餘凜有空了,就帶他去看她。
隻是眼下看到桑清越買花,他沒想到竟是以這種方式……
“對不起,我不知道阿姨已經……”
“沒關係,這又不是你的錯,是我一直沒告訴你。”桑清越揮手攔下了一輛車,“你願意陪我一起來,我已經很感激了。”
車輛一路向南,駛過市中心,越過一架高架橋,在最高處時,不僅能一覽冬日裡結冰的湖麵,甚至還能遙望到很遠很遠的遠方,那盤旋在山岩的盤山公路。
司機在一個很僻遠的地方停下車,甚至還好心的提醒,“這邊離城中心挺遠的,甚至昨晚還局部降雪……有些地方會有點滑,你們注意點兒。”
桑清越:“麻煩您了,謝謝提醒。”
白雪覆蓋在草坪之上,餘凜踩上一塊草坪,乾枯的野草上隨之抖落一滴露珠。麵前是一座巨大的圍牆,從這條鮮有人知的街道上繞過去,就可以看到這座墓園的大門了。
墓園的門是一座很大的鐵門,周圍盤旋布滿了一些乾枯的荊棘,桑清越走近,伸手去推,門並沒有上鎖。
“吱嘎——”門應聲而開,發出一陣老舊的聲響。
眼前的景象,讓人無法用一兩個單純的詞語來形容。
有些寂靜,有些淒涼,一座座用理石雕刻的墓碑整齊排列,碑頭上正如老人蒼白的白發,被覆蓋上了一層雪。
桑清越隻是靜靜的踏過白雪,留下一地腳印,去往樊如所在的地方。
原來情緒真的是會被傳染的,看見桑清越這樣,他竟也會……有種沒來由的難受。
兩人在一座碑前停下了。
桑清越跪立下來,用手指撫去碑上積落的白雪,“愛妻樊如之墓”的字眼映入眼簾。他將那捧康乃馨規規矩矩的擺放在墓碑旁,再次抬眼的時候,眼眶有些不明顯的泛紅。
“媽媽的碑……是父親立的。那天的雪下的好大,我隻知道從今往後,隻能來這兒探望她了。”
餘凜其實不是很了解桑叔叔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寬容或嚴厲,重情或薄涼。可從今天開始,他或許有些明白了。
墓碑的背麵通常會刻上此人一生的生辰事跡,或者親人對已故之人的各種寄語。
而樊如的墓碑上,隻刻了兩句話,十六個字。
世緣牽絆,情深之至。
天高海闊,終會相逢。
——就像有些情感有些事物,早已超脫了生死之外與陰陽兩隔,親情友情愛情,又或是彆的什麼。
餘凜突然嚴肅站好,很是認真的麵對墓碑開口:“阿姨您好,我叫餘凜。其實距離上一次聽見您名諱的時候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甚至都不知您……不說這個,我目前在如林港讀書,桑清越也和我一起,您放心,不會有人欺負他。在新的一年裡,也祝您……新年快樂。”
兩人在風中站了很久,久到桑清越的臉頰失去對外界溫度感受的知覺。
餘凜也不催他,隻是靜靜的陪他站著,站著,直到最後那點哀慟的情緒也平複下來。
當從墓園出來後,桑清越突然想起幾天前桑毅囑咐他的話:
“你回陶西城的時候,順便回家拿一個東西吧。”
桑毅:“它應該在一樓儲物間的那個最小的箱子裡。”
桑清越問:“是什麼?”
桑毅的聲音含著笑意,“你去看看就知道了,那一定是你和小凜都沒有見過的東西,卻又與你們都有關係。”
桑清越的家在陶西城的東郊。
因為之前樊如女士說很喜歡溫和的陽光和開闊的空間,最好春夏季能看到一望無際的野草與藍天,兩人最後決定將住處定在空間開闊且空氣清新的東郊。
這裡的房型基本都是自主獨立的,鄰裡之間也相隔甚遠,到達目的地後,桑清越十分熟稔的開門。
院前的積雪已經被一月來一次的鐘點阿姨清掃乾淨,餘凜甚至還看到房子右側有一片很大的空地,欄杆上掛滿了木質花架,不難猜測,這裡曾經是一片小花園。
花園的正中央,還有一個很大的秋千吊椅。
這個東西好像突然戳中了餘凜的某個奇怪的笑點。
他突然間想到,桑清越之前應該會很喜歡這個秋千,在如林港又獨寵家裡的那把躺椅,他好像很喜歡一些……可以搖搖晃晃的東西?
“你在笑什麼,不進來嗎?”
餘凜點頭,還是沒忍住問桑清越道:“來了。我其實很想知道……院子裡的那把秋千,你之前經常玩嗎?”
如果眼神可以說話,餘凜毫不懷疑桑清越現在的目光就是在對他說“你是智障嗎為什麼會問出這種問題”,可餘凜神色自如,仿佛絲毫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麼問題。
桑清越臉色很奇怪,他說:“高中時就不怎麼玩了,不過我平時很喜歡坐在那裡看書,光線很好。”
連看書的習慣都一樣。
餘凜隨桑清越進屋,因為每月都會有人打掃,所以客廳很乾淨。與餘凜家的簡約風不同,這裡明顯更有家的感覺,且讓人感到很溫暖。
桑清越進了一間儲物間,餘凜靠著門框,問他,“在找什麼,我幫你?”
“不用了,”桑清越說:“應該是一件小東西,我自己找就可以。”
這間儲物室平時很少有人來,因此也落上了一層灰塵。桑清越翻找間灰塵四散,在窗外陽光的照耀下更顯清晰。
桑清越從幾件箱子中找出了最小的那一個,手指按住箱蓋緩緩打開。
是一個擺台。
桑清越將擺台翻過來,他看到擺台裡的人物時,停頓了許久。
“怎麼了?”餘凜從門口走到他身邊,當看到桑清越手上擺台的內容時也略微訝異了一下,隨後便笑了出來。
“真是想不到……都過去這麼久的事情了,當時拍的照片還會有人裝裱起來做成擺台。”
-
其實餘凜與桑清越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麵,是四年前父輩的那一場同學聚會上。
四年前的餘隱倦漸漸在商業圈獨步青雲,很快成為一枝獨秀,並成為第一個與Z國國際企業達成百年合作的華國人。
理所當然的,餘隱倦在事業上有了新一次的突破,肯定是要慶祝一番。而過幾天,就是他們那屆的高中同學聚會。他選擇低調請客,邀請幾位好友,而桑毅自然會來參加。
那時的餘凜小少爺冷傲又不善言辭,被父親強製拉出來學習社交,自然煩不勝煩。
“乾嘛,我長大又不準備繼承家產,為什麼要學這些繁瑣的東西。”那時餘凜如是說。
彼時,桑清越正在參加學校組織的郊遊活動,而活動結束後,他就湊巧被父親帶到了同學聚會蹭飯。
聚會途中餘隱倦怕桑清越感到無聊,便招呼他過來,想喊餘凜過去和人家玩。
於是——
桑清越默不作聲的後退兩步,餘凜則十分冷傲的扭過頭去。
桑清越想,這人小小年紀便整日皺著張臉,小心得臭臉綜合症。
餘凜則在想,我平等的煩悶這周圍的每一個人,眼前這人白白淨淨的,自己若是狠狠瞪他一下,怕不是會被嚇哭吧。
聚會結束時,餘隱倦十分熱絡的與他的至交好友桑毅道彆。
餘隱倦:“不如……我們來拍張照吧,距離上一次一起合照,還是在畢業典禮上呢。”
“好啊,還真是沒想到,時間居然會過這麼快,轉眼間也就人過三十了……”
“餘凜,”餘隱倦十分嚴肅的喊他的名字,“過來。”
餘凜自然不想過去。可迫於父親威嚴,目前並沒有能讓他反抗的餘地。
餘凜不情不願的走過去。
桑清越緊隨其後。
兩位老同學氣氛融洽,一起笑著看向鏡頭。而白皙俊秀的小男生被父親拉至身前,嘴唇擰成一條直線,視線移到攝像機後的一棵大樹上。另一個則直接擰開身子,連一個餘光都不願分給鏡頭。
“啪哢——”
那一瞬的鏡頭被永久定格,與眼前相框中的圖片漸漸融合。
桑清越早已雲遊天外的神思被拉回,他看向這張照片中的其中一位主人公,發現對方的表情和他一樣。
驚奇、訝異、若有所思、懷念、釋然。
驚訝嗎?感到不可思議嗎?
正如桑清越曾問桑毅為什麼不告訴他儲物間小箱子裡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桑毅隻是回答他說:
“我告訴過你的,清越,而且這件東西你很早之前就已經見過,隻是你當時根本不在意。我隻是覺得,有些事物,隻有在恰當的時間出現,才會被人永遠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