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學校門口,褚遲第一眼就看見了紅色的跑車,顏色太顯眼了,浮在淩晨的薄霧裡,如同一隻狹長的紅色眼睛。
第二眼,就看到倚靠在車身上,身材頎長,正低頭翻著手機的簡珩書。
褚遲站在原地,緩了一會兒。
不然她怕自己因為心跳過快英年早逝。
“穿這麼少。”簡珩書卻很快看見了她,於是把手機收起來,邊向著她走來,邊脫掉身上的西裝外套。
靠近褚遲以後,他雙手拎著西裝外套的領子,將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酷似擁抱的姿勢。
褚遲是第一次聞到這麼濃烈的他身上的海洋調香水味。此後又聞過太多次,也就永遠地記著了。
給她披完衣服,簡珩書的手極其自然地滑在了她的肩膀上,摟著她的肩膀帶她到了車邊,之後他替她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上車吧”,一手扶著她的肩膀,一手護著她的頭以防她磕在車門框上。
那是簡珩書第一次開車來接她。
從那天以後,隻要是他們兩個人出去玩,簡珩書就再也沒讓她騎過摩托。
他嘴上說著是紳士風度,怎麼能總讓女孩騎車載他,但褚遲懷疑這個操心的男媽媽隻是覺得騎機車危險,所以不想再讓她騎了。
一回憶起來,很多以為湮滅在記憶中的細枝末節通通浮現,褚遲能清晰記起自己的心跳,她還可以報出來簡珩書那輛紅色跑車的型號,甚至還有那天他們從夜宵店裡拎著生煎包和皮蛋瘦肉粥出來,徒步爬上了景山,闖入了一場浩大的日出。
其實她隻是想回憶一下飲食習慣的。
就是那些,追求簡珩書的時候,她雖說沒有刻意喬裝來遮掩自己的本性,但還是稍微藏起來了一些的,自己邋遢的習慣。
一方麵不希望簡珩書覺得自己在撒嬌賣俏,也許有男人會喜歡吧,但是她覺得這讓人不舒服;另一方麵,簡珩書看起來應該是個很注重禮節的人,就是那種表麵上禮數周全,但僅僅停留在表麵上,如果內心感覺到不滿,而且你對他沒有用,那麼他後續會無情疏遠的類型,所以褚遲怕他覺得自己麻煩。
但是那天她剛一坐上簡珩書的車,她連飯都懶得吃的本性就暴露了。
簡珩書,親手給她係上安全帶,然後客套一句:“累瘦了。”
“啊,”看著簡珩書那張帥臉距離自己的嘴唇不到五公分,她都能感覺到這人的呼吸,大腦完全宕機了,傻話脫口而出,“不累,特簡單,我就是懶得吃飯,麻煩。”
“那什麼……人要是能把吃飯睡覺都進化掉就好了,也就不用上廁所,我每天就在陽台上躺著,靠光合作用了。”
“我看你現在就差不多了。”聽完她的話,男人笑了一聲。“那騎車來找我,不麻煩?”
褚遲一連多天,痞裡痞氣地在簡珩書公司底下堵著,等他一下班,就把墨鏡一推,甩頭讓他上車。跟那個社會青年一個樣。
“這個……”她的cpu仍維持著□□燒了的狀態裡,“這不是為了你嗎?”
“是麼,茶飯不思了都?”簡珩書低低笑了。
褚遲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想的,估計是覺得氣氛再這麼升溫下去他倆現在就要親上了。
遂,她果斷搖頭:“不不不,當然不是為了你不吃飯,去食堂多麻煩呀,取外賣更遠,我就是懶啊。”
下一秒,她周圍的空氣就涼了。
原本維持著給她拉安全帶姿勢的簡珩書,“哢嚓”一聲給她插上了安全帶,微笑著端坐回駕駛位,目視前方:“那吃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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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跑車“嗖”地一下就飛馳了出去,褚遲被慣性甩在了座位上。這一下子,她可終於是冷靜下來了。
但是她又覺得自己這段即將開始但還沒開始的戀愛,要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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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懶得出來吃的話,就讓你那個什麼秦哥給你做。”簡珩書見對麵女人杯子裡空了,於是就站起來,又給她倒上了酒。這一次他倒得比上一次多。
“……什麼?”褚遲眨巴眨巴眼睛,才發現自己舉著的高腳杯又被人滿上了。
“他既然舍得送你車,也該願意找你吃飯吧。”簡珩書低頭給自己倒了杯茶,淡淡地說。
“……”褚遲又喝了一大口酒。
好吧,至少現在不提蘇明了。
“不是,誰和他吃飯,他平時不得看店嗎。”她隔著玻璃杯看了簡珩書一眼。
她這話說得就跟她和那個秦哥是一對熟稔的夫妻似的。
簡珩書眼底最後的熱度已經冷卻:“那你呢?”
這時候褚遲正伸手去拿龍蝦的鉗子:“……我也得幫他看店。”
秦哥上歲數了,本來這個腿腳就不利索,三步一咳五步一喘的,出門不僅得推輪椅,什麼速效救心丸什麼哮喘藥都得隨身揣著,人能活著就不錯了,維持一個五金店本來就是勉勉強強,再加上他現在白內障,螺絲螺母都分不清。
她過去也就是幫個忙,啥也不圖,大概是落個有人說話,不然她平時自己一個人在家,語言係統都要退化沒了。
“一個月能拿多少錢?”簡珩書垂下了眼,看不出情緒。
“嗯……”褚遲遲疑了一下,“沒錢啊。”
然後她看到麵前男人拿筷子的動作一頓。
“沒錢?”對麵的男人忽然抬起眼睛,盯著她。
這目光裡帶有質疑,還有一種複雜的不滿,又像是憤怒又不完全是,總之像刺,紮了褚遲一下。
她撩了一把自己頸側根本不存在的頭發,深吸一口氣,頂住了簡珩書的注視:“我幫他修電腦,他給我剪頭發,不是之前和你說過了嗎。”
剪頭發啊。
一男一女,修電腦和剪頭發,說得太純潔了點。騙鬼呢。
簡珩書心裡的冷笑聲都快唱出一幕羅密歐與朱麗葉了。
“欸,對,今天那十五萬你要不要?”現在氣氛有點詭異,褚遲想聊點開心的。
現如今簡珩書沒錢,在簡珩書眼裡她也沒錢,還有什麼比聊天上掉下來的錢更開心的事了?
可是簡珩書原本隻是不鹹不淡的目光,在聽完她這句話以後,徹底冷下來了。
“看來你現在是真就喜歡沒錢了。”不管是男人,還是生活。
“……”怎麼感覺他在說反話。
的確是自願選擇如今這種生活的褚遲被他語氣裡的譏諷傷害到了。
“乾嘛,說得好像你現在有錢一樣。”她撇撇嘴。
人算不如天算啊,努力有什麼用。
天才,天才的第一步是付出。她為了寫代碼熬過多少大夜,放棄了多少彆的同學沉浸其中的低級娛樂啊,可是最後她不還是再也沒法用自己的名字從事計算機行業,而當年那個極其年輕的,也極其成功的青年創業者簡珩書,不也照樣破產了。
坐在她對麵的簡珩書動了動嘴唇,大概還是要說什麼,但是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他。
在他接通電話之前,褚遲瞥見了他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老板小王。
“喂?”對麵男人換了一副語氣,完全沒有剛才嘲諷她那麼冷酷。
聽得褚遲內心直歎氣。彆管你長得多帥,老板來電話還是不能拽啊。
剛才被簡珩書突然的換臉,還有對往昔的追憶所惹出來的那麼一丟丟丟的不爽,唰地就在此刻被一種名為憐惜的心情替代了。
昔霸總已乘黃鶴去,此地空留一社畜……這是何等人間慘劇啊!
這廂的褚遲搖頭歎氣世道不公,那廂的王秘書也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簡大少爺的通訊錄裡已經被備注成了老板小王。
他那邊四下無人,根本不敢同白天的時候一樣直呼簡珩書大名,還是畢恭畢敬地一聲官稱:“老板,東恒這邊已經做好對接了,和咱們帶過來的技術人員也見麵了,辦公室已經收拾好,您這兩天就能過來看了,讓小郝給您先介紹一下他們的這個原有的係統。”
“嗯,資料發我電腦上,我等會兒先看看。”簡珩書淡淡地應下了。
桌子有點大,褚遲聽不見電話聽筒裡的聲音,但是一聽簡珩書這麼乖乖答應乾活,伸手抹了抹自己乾涸的眼角。
這老板也太黑心了,星期六,晚上,居然還打電話叫簡珩書看資料。
“眼睛怎麼了?”簡珩書一掛斷電話,就瞧見褚遲在那裡抹眼睛。神情上看起來還挺難受。
褚遲吸了吸鼻子:“替你抹一把辛酸淚。”
原本還因為“秦哥”而不高興的簡珩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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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選擇定居海邊,是因為褚遲愛吃海鮮。她反正記得簡珩書也不討厭,就自作主張點了一大堆——主要是為了擺闊。
稍微找補一下昨天她請簡珩書吃泡麵被婉拒了的丟臉。
在他倆光說話沒吃飯的功夫,服務員又推開了門:“您好,上一下菜。”
生蠔、金槍魚、藍龍蝦、象拔蚌……
隻要菜點得夠多,多麼大的桌子也擺不下。
“你嘗嘗這個,藍鰭金槍魚,他們家做得特好吃。”褚遲看著一道接一道送上來的豪華餐點,甚是滿意。
“你今天弄那點錢,彆就為了吃這一頓吧。”
還藍鰭金槍魚,彆這一頓給十五萬都吃沒了。簡珩書沒忍住又刺了她一句。
“什麼啊……”褚遲咬著筷子搖頭,“主要還是因為你那個老板對你太壞了,坑他一下我高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