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歸雲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雙眼，兩隻眼睛的瞳孔黑亮的嚇人，卻在其中尋找不到人的倒影。陵明隻是多看幾眼，就感覺淺淺一陣眩暈感，連忙移出視線到她的頭頂。

陵明唯恐她對霧川不軌，慌不擇路脫口而出：“你不是陸歸雲，你是誰！”這話剛出口，就有些後悔。這時候說這些，不是惹惱她嘛！

那占著陸歸雲身體的人奇怪的笑了一聲，偏頭盯著霧川的後腦好一會兒，突然抬手將霧川的玉簪拔下，抵在霧川喉嚨上，另一手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紅色衣服，麵露嫌棄：“我討厭這身衣服，你們帶我去買新的，不然，他的命，就歸我了。”

陵明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那玉簪，好在尖端不鋒利，不至於此人一個手抖就受傷。即便如此，他與司運的心臟還是高高懸起，不知此人究竟是誰、是人是鬼是妖是怪、有什麼目的，萬一她突然暴起發瘋傷到霧川該怎麼辦！到時候，彆說霧川，陸歸雲有沒有命在還兩說。

倒是當事人，依舊雲淡風輕的禦劍，好似被威脅生命的不是他。

“好好好，我們去買。”陵明不斷朝霧川的方向發動眼神信號，可惜霧川眼中隻有前方目的地，根本不朝他看。

“你們如今是去什麼地方？我可告訴你們，我是本地人，你們休要蒙我。”那‘陸歸雲’眼睛往底下看，似是要看清此處究竟是哪裡。

陵明一麵嘴上敷衍她，實則心中迅速思索。究竟是什麼東西可以占人身軀，是鬼邪還是人為？該如何破解？陸歸雲的魂魄又在哪裡，是否有危險？

不對，這人真的是‘陸歸雲’嗎？有沒有可能，是易容假扮的！

可是，這個‘陸歸雲’明明討厭這身衣服，為何不在易容時就換成自己喜歡的，難道就是為了刻意在他們麵前暴露嗎？

對啊，太刻意了，生怕他們不知道她不是陸歸雲。既然已經混入他們之間，為何不在關鍵時刻給予致命一擊，而選擇在這個時候暴露，就為了換身衣服？

此間定有疑情。

陵明心中加倍警惕，既然主動暴露，目的定然不簡單。同時，他又敏銳察覺到，這個‘陸歸雲’的眼睛雖然能轉，但好像並不靈活，或許難以視物、或者視物不清楚。

思索間，前方司運忽然手肘稍稍碰了碰他，

陵明在他背後寫道：什麼？

司運反應一會兒，用空餘的一隻手背在身後，陵明連伸出手心，就見司運寫了兩個字：圖騰。

圖騰，什麼圖騰？

陵明猛然反應過來，就是陸歸雲手腕上的印記，用於召劍所用。雖一時不明司運為何給他寫這兩個字，不過，他還是主動與‘陸歸雲’搭話了。

“這身紅衣裳多好看，為何要買其他？”陵明看她東張西望、看天看地，時不時揉眼複看，像是在驗證什麼，對她眼力不太好的猜測就愈加篤定。

“哼，什麼紅衣裳，女兒家的，該穿得素淨些，如此招搖過市，像什麼樣子。”‘陸歸雲’呲道。

這話一出，倒讓陵明拿捏不準這人究竟是男是女了。這語調偏像哪家大爺老儒，可若真是男子，都穿到女兒家身上來了，那該還管什麼衣裳如何，合該完成目的才是正經。

這時，陵明靈光一現，道：“那手上的鐲子我似乎沒見她戴過，能不能讓我看看，還蠻好看的。”

‘陸歸雲’扯了嘴角，舉起手腕，展示一般，自己也盯著左右打量：“嗯，上好的翡翠鐲子，像是南方的翡翠——”

她又開始揉眼睛，眯著眼湊近了看：“就是不曉得這女子，為何紅衣佩翡翠。”

“有什麼說法嗎？”陵明急忙問，又發覺自己言語過於急切，找補說：“家中配了親，想著知道幾分女兒的首飾配件，促進家庭和睦嘛。”

那一直望著前方的霧川忽然移目過來，連司運也竊笑一聲，連用手肘戳他，被陵明暗中拍了回去。

‘陸歸雲’道：“這是清原鎮的說法，不曉得你們那裡的習俗。未出閣的女兒家，自然紅衣佩銀圈銀鐲更好，襯得俏麗，就像那薑家的姐姐，慣愛紅衣，最講究佩飾，從前未出閣時……”說著說著忽然噤聲，白了他一眼，道：“與你說這些做什麼。”

那隻手腕上沒發現“圖騰”，但陵明倒是從言語中捕捉到關鍵。這人口中薑家的姐姐是那位薑娘子？那日驚鴻一麵，身上明明穿著素裝，卻配了許多首飾。‘慣愛紅衣’，卻未穿紅衣，許是楚大人亡故的原因吧。這便證實了坊間二人恩愛的傳言。

可這人叫薑娘子“姐姐”，大概，比薑娘子年級小。還知曉薑娘子的習慣與衣著，不知道是相識，還是從坊間聽聞。

崇山嶺很快到了，‘陸歸雲’挾製著霧川從劍上下來。陵明覺得奇怪，以霧川的身手，隨便便能掙脫，卻沒有這麼做，難道，是故意的？

不管霧川有什麼想法，先配合再說。

‘陸歸雲’打量了這片林子，皺眉：“這是什麼地方？不是去清原鎮？”

陵明道：“此處離清原鎮不遠，我們走著去。”

‘陸歸雲’剛要問為什麼不乘劍直接到那，募地一陣水聲傳來，她動了動耳朵：“水……不對！是瀑布！這裡是崇山嶺！你們膽子不小，敢誆騙我！”說著，那玉簪往霧川脖子裡戳得更深了。

陵明急得伸手，眼睛盯著玉簪，忙安撫她：“彆，彆……我們知道錯了。就是聽說這裡開了店，順路過來了，反正在哪買不是買，對不對？”

‘陸歸雲’帶著霧川連退幾步：“不準過來。”

“好好好，不過去。”

‘陸歸雲’變得沒那麼好說話，情緒激動：“我現在就要去清原鎮！我不要來崇山嶺！你們趕快帶我去，不……”

“然”字未說完，霧川倏忽抓住她的手腕，反手敲暈了她。‘陸歸雲’慢悠悠倒了下去，被霧川接住。從她手裡拿過簪子，隨意釵在頭上。

陵明鬆了一口氣，關切問：“你沒事吧。”

霧川搖搖頭。

司運翻出‘陸歸雲’的手腕，右手腕處圖騰還在，他道：“她沒事。”

兩人都知道，這個“她”說的是陸歸雲本人。

陵明沒多問，而是說起疑點：“她好像對崇山嶺很抗拒。”

這個‘她’說的是附身陸歸雲的不知人鬼的家夥。

霧川看他：“你還記得我說的話。”

陵明點頭：“記得。兩點，一，此處有妖，與薑氏族人相好。”

霧川接著：“二，此處可能是薑氏族人的居處。”

司運思忖：“適才‘她’叫那位薑娘子‘姐姐’，言語間親昵，許這兩人是舊時。既然是舊時，為何怕崇山嶺？要麼，他們從前關係要好，如今交惡；要麼，她怕的不是妖，也不是薑家人，而是——”

千仞崖的鬼！

“所以，這個附身的家夥兒，是人還是鬼？”

霧川：“有一種邪術，可使靈魂互換。”

司運否定：“她的圖騰還在，說明‘靈魂’安在，顯然是兩魂同一體，”

陵明思考一陣，說：“若是普通人，魂魄一旦離體，很難再回，除非此魂魄一心要占彆人的身體，不要自己的身體了。我倒是覺得此魂不像，若想占了彆人的，首先也要裝成身體的主人才對。除非還有什麼我們不清楚的邪術，魂魄離體還能回去的。但世間萬事都有規數，真施展這樣的邪術，早就被鬼神天神盯上了，每分每秒都在損耗元神壽命，付出這麼大的代價，為了什麼？”

司運還有空說笑：“現在這家夥兒跟我們周旋這麼久，難道就為了給陸歸雲換件衣服？”

陵明跟著笑了一聲：“其實還有一種可能，她是鬼魂，這便說得通了。有許多鬼可以占人身體，我一時想不起來有哪些，得先找到文源他們。”

霧川從頭上拔下玉簪，抹動其中哪個機關，就見骨碌碌滾出一枚小鐵珠，他托著小鐵珠，口中撚訣。很快，小鐵珠升到半空，散發淺色的光。

“他們在附近，跟著走。”霧川將玉簪簪了回去。

陵明邊走邊圍著鐵珠轉圈，稀奇：“這個法器好彆致。”

霧川：“你若是喜歡——”

陵明喜道：“送給我？”

霧川搖頭：“此法器隻能用一次，長安有長老會做，等回去我給你求一份。”

陵明蹦蹦跳跳：“好啊好啊。”

司運背著陸歸雲：當我不在是吧。

崇山嶺到處都是灌木樹林，那鐵珠一路飛，眾人都察覺，瀑布聲越來越近了。

“青堂長老。”霧川第一個發現他們，就見青堂長老一行人一個不缺安穩坐在一塊河邊巨石上休憩。目之所及，有一塊百尺瀑布就在眼前。水流生機昂昂，從高處砸下激起白色水花，碰得底下的石頭都圓潤光滑、亮可鑒人，不知砸了多少年。

空中兩枚鐵珠相碰，化作一道齏粉，頃刻消失不見。

俞槐林和東門從石頭上跳下來，直奔司運。兩人將陸歸雲從他背上接過，連問：“她怎麼了？是不是受傷了！”

眾人圍過來，一陣寒暄問候，司運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那魂是誰？那些官兵又是誰派的！”俞槐林將陸歸雲扶到巨石上，怒道。

青堂長老讓他稍安勿躁，拂著胡須：“此間疑點確實多。陵明道長，不知你有沒有辦法，暫時不讓陸歸雲醒過來。”

“青堂天師！”俞槐林急道。

青堂長老瞥了他一眼，問：“若讓她醒來，在她身體裡的魂魄有意偽裝、搗亂我們的行動，該如何好！”

俞槐林：“我與她從小一起長大，我能分辨是不是她！”

青堂長老：“你能有十成把握分辨？就算你能，又能有十成把握阻攔她？”

俞槐林：“我……”

東門扯住他的胳膊：“哥，聽青堂長老的吧。”

俞槐林隻得同意。

陵明想了一個“封魂”的法術，用符篆給陸歸雲的麵門貼上，囑咐眾人：“萬不可揭開符篆。”眾人連答應。

“對了，槐林。”陵明施好符篆，扶著石頭起身：“那個陳天師，是何許人也？”

俞槐林：“陳天師就是清原鎮的……”

話未出口，忽然不遠處草叢簇簇作響。

“什麼人！”眾人驚弓之鳥一般，頓生警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