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啊？”

帶著點兒漫不經心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裡響起，關裴猛地坐起身體。

那股微妙的淡淡檀香氣味像是還若有若無地縈繞在鼻尖，她還未完全清醒的神誌有片刻的恍惚，一瞬間以為自己還在幻夢之中，但下一秒，什麼沉甸甸的東西被拋了過來。

“給你。”

她下意識伸手去接，沒想到眼前發黑，差點從指縫裡漏下去，連忙並攏手指夾住。

很小一塊，圓滑溫潤。

關裴歇了會兒才低頭去看。

是那塊烏爾禾石，表麵很光滑，臉和耳朵有天然形成的深色部分，經過打磨變成了一隻三花貓的樣子，憨態可掬。

莫關山正在把小刀上的石粉屑擦乾淨，插進刀鞘收起來，隨意道，“你睡了好久，怎麼喊也喊不醒，我想著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你遲早會醒過來的，就乾脆把石頭刻完了……”他抬起頭一頓，看了看她，納悶道，“你那是什麼表情？”

關裴看著他笑，眼睛微微彎著，就像她手裡頭的石頭雕的那個花貓臉一樣，就是臉頰太白皙瑩潤了點兒。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嗯，還剩了點兒灰，便若無其事捏了把她的臉：“夢到開心的事情了？”

“夢到你算嗎？”關裴問。

那隻手一頓，“算啊，對你來說算吧。”

還真是了解她，想起剛剛幻境裡的對話，關裴想笑，不過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這裡是哪裡了，”她一把抓住他準備撤離的手腕。

*

關於樓蘭的神秘消失，曆史上有很多猜測。

漢朝實力強盛的時候一度對樓蘭有過實打實的掌控，公元前77年，西漢不僅扶持了一位新樓蘭王上位，還派了大軍前去駐紮，可惜在那之後，王莽率領的新朝打了敗仗，中原自顧不暇，與樓蘭的聯係就漸漸斷掉了。

直到公元399年，東晉名僧法顯從長安出發前往天竺求取真經，途經西域諸國時記錄，白龍堆附近沒有人煙。也就是說，那時候樓蘭已經不在那裡了。

期間兩百多年，史料零落，沒有關於樓蘭消失的詳細記錄。

後世的猜測最主要的還是河流改道說，樓蘭建立在孔雀河的下遊綠洲邊，孔雀河上流發生過一次滑坡，淤泥堵塞，自此乾涸，失去水源的樓蘭最終滅亡。

也有專家提出了另一種說法，就是異族入侵說。

樓蘭古國所處位置特殊，東起古陽關，西至尼雅，地處東西交通要衝，是絲綢之路必不可少的交通樞紐，放在軍事上來說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在漢時，中原王朝實力達到鼎盛時期，漢朝派遣軍隊在此屯軍伊循，還設了西域都護管轄西域，強大的軍事實力確保了樓蘭這一軍事重地的穩定。

但在隨後的西晉，發生了一件打破民族原有格局的曆史事件，那就是五胡亂華。在這一時期裡，中原王朝自身難保，更彆提掌控遙遠的西域了，於是軍隊逐漸被撤回，樓蘭古國便失去了庇護，暴露在了異族鐵騎之下。

西晉隻存在了51年就滅亡了，從這裡開始，短暫的大一統王朝結束，中原地區全部淪於戰亂，南遷的中原王朝在長江以南建立東晉政權，完全斷絕了與西域的聯係。等到中原王朝再次有能力聯結西域時，樓蘭古國已經消失了。

有理由懷疑，在這一段完全失聯的時期裡，樓蘭很有可能遭到異族的入侵，就此消亡。

*

“所以你剛剛在夢境裡看見了樓蘭城破的場景？”莫關山聽完以後問道，他神情若有所思。

“對，”關裴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躺下以後發生的事情告訴他，她停頓了下，坦然道，“最後那扇門應該是通往未來的，我沒去看。”

聽她說到三麵佛的時候，他差不多就猜到了。

“不好奇嗎？”莫關山挑了下眉。

“還行……也不能說是不好奇吧，不過提早知道自己的未來會喪失很多樂趣，”關裴拍了拍身上的灰，抿嘴笑了下，“為了現在我的好奇心剝奪以後那個我的樂趣，好像劃不太來。”

“現在的你和以後的你不都是你嗎？”莫關山不太在意，伸手把她拉起來，“那就走吧，開弓沒有回頭箭，該去看看下個謎題是什麼了。”

八卦對應八仙，男女老少，富貴貧賤，坤位是何仙姑，也是唯一的女性，偏偏缺的是這一個，如果關裴沒來，靠他一個人是打不開這個機關的，不能不讓人多想。

剛剛她在坤位躺下去以後，大地開裂，金銅聲震，高台下沉，露出一條筆直的甬道，比起這模擬升降機的機關來說，他更驚歎於這萬丈山壁之下居然還有鑿空的餘地。

這裡下去，四周不是發著淡光的山壁了，而是一條幽深的通道，兩側每隔幾米就有一盞長明燈，看不見終點，不知道通往哪裡。

“我覺得這高台可能是通過壓力來升降的，要是我下去了，它可能就升上去了。”莫關山解釋道。

有道理，況且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還是兩個人一起行動比較安全，走在長長的通道裡，被燈罩籠著的長明燈散發著淡黃色的光。

“據說長明燈千年不滅用的是屍油，這事真的假的？”關裴完全沒害怕的意思，就是有點好奇。

“……你死了千年還能當石油用呢，”莫關山無奈，“我沒察覺到陰氣，多半是鯨魚油，能亮是因為高台下降，上麵的空氣進來了……你失望個什麼勁？”

他這麼一說，關裴連忙把自己的表情收收好，咳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就、沒想到，太科學了嘛，就跟一戶人家廁所的燈半夜總是自己詭異地亮起來，結果是電線接觸不良一樣。”

“要不然呢？”莫關山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鬼提醒你該起夜了嗎？要是有這麼貼心的鬼，養老院緊急高薪聘請！”

關裴本來就不怕，被他這麼一說腦海裡頓時浮現出一個兢兢業業打工鬼，更想笑了。

這條甬道明顯沒有之前的那條長，幾句話的功夫已經走到儘頭了，眼前豁然開朗，是一個和剛才那個礦坑差不多大的巨型空腔，這裡彆無他物，隻有中心有一座近似圓柱形的八麵體白色佛塔拔地而起。

佛塔的層數一般為單數，三、五、七、九、十三，七層為寶塔，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裡的浮屠就是代指這個，在佛教裡，七有特殊的含義，代表小圓滿，釋迦牟尼剛出生時，落地就走七步。

眼前這座佛塔就是一座寶塔，層高比平日裡看見的還要高出些許，站在空腔的邊緣仰視才能堪堪望到頂，八麵都裝飾著禪定印的坐佛像，通體雪白，精妙絕倫。

莫關山把手心貼在塔身上，是很平滑溫潤的觸感。

土石為陰，所以墓葬大部分都是以土石為原材料，但這座塔用的是玉，換而言之，它應該不屬於墓葬的範圍。

“這尊是彌勒吧？”關裴仔細打量離他們最近的一尊，佛像開口常笑，滿臉慈祥，她識得的神佛不多，但大名鼎鼎的幾尊還是有所了解的，可是……

她視線往下移了一點，疑惑道：“怎麼穿的是菩薩裝？”

莫關山退開兩步，往左側走了幾步，看完三座像他就停下來了：“是‘七佛-菩薩’。”

*

七佛成說極早，在原始佛教時期就已建立，指的是釋迦牟尼佛和在此之前出現的六位佛陀，這七佛皆已入滅，故稱“過去七佛”，後來又加入了未來佛彌勒，形成了完整的“七佛-菩薩”圖像。

絲綢之路的開通溝通了東西方文化，印度傳來的佛教一時之間在這條漫漫沙路上傳播開來，已經被考古發掘的樓蘭舊址也有幾座類似的佛塔，“七佛-菩薩”圖像出現在此處算不上奇怪。

*

“沒彆的路了，進去看看？”關裴拿手電筒往沒有山壁上照了一圈，確認沒有彆的進出口了。

進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莫關山正了正衣服，大步往裡走。

寶塔內的情形一覽無餘，通往上層的樓梯被工匠精巧地做成了黑色樹冠的樣子，枝乾間結著紅白兩色的果子，樹下有兩個舊蒲團，一個空的，另一個上麵盤腿坐著一個垂眉的光頭和尚，如果不是立體的，看起來就像是一副栩栩如生的壁畫。

和尚麵帶微笑地看著他們，麵色紅潤，似是活人。

是塑像？關裴第一反應，她想湊近一點看看，剛往那邊走了兩步，隻間那塑像一樣的和尚動了動嘴唇，開口緩緩念道：“身從無相中受生，猶如幻出諸形象；幻人心識本來無，罪福皆空無所住……”

什麼東西？關裴緊急刹車，一頭霧水。

身後傳來另一個聲音。

“長阿含經雲：‘人壽八萬歲時，此佛出世。種刹利，姓拘利若。父槃頭，母槃頭婆提。居般頭婆提城。坐波波羅樹下，說法三會，度人三十四萬八千。’”莫關山接道。

他停下來，掃了眼地上的蒲團，似笑非笑地看過去，“和尚想度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