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釋一下?”片刻的停頓後,莫關山一挑眉,“你難道有什麼隱藏身份,白天普通人,晚上義警?”
“……少看點超英大片,”關裴說。
她拉過椅子坐下,仰著頭看牆壁,瞳光裡倒映著絲絲縷縷,慢慢回憶道,“我失憶那天回來就看見了,嚇得我啊,還以為我臥薪嘗膽數十年就為了給某人報仇。”
誰比誰好啊,莫關山抱著手走近了點,“你也少看點刑偵片吧,做這種線索圖的,不一定是偵探,也可能是凶手。”
“盼點好的行不行,”關裴扭頭瞪他。
莫關山在仔細打量牆上的紙張,各種各樣的新聞,也不知道從哪裡剪下來的,有些明顯是自己打印的,從隔空取物的超能力到外星人綁架事件,無奇不有。
“涉獵廣泛啊關小姐。”他忍不住感慨了句。
“比不得您,小先生。”關裴頭也不回地說了句,她撐著桌子站起身,伸手從牆的右上角取下了一份剪報遞給他,“重點是這張。”
莫關山接了過去。
剪報上字不少,看得出來是整理以後打印出來的,有點像前幾年流行的論壇,第一人稱,講的是一個驢友在橫穿沙漠的時候迷失方向,走了三天三夜,彈儘糧絕之時在風沙裡看見一座城,房屋綿延,中間有宮殿,四周有清水圍繞,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沙子中央,哪裡有水,幸好附近恰好有車隊經過,很快就被人發現,救了出去。
細節比較模糊,而且講得挺玄乎的,感覺有藝術加工的成分,他捏著剪報思考著,又聽關裴道:“我大學讀的是燕京的曆史地理係。”
喲,高材生,他琢磨著剪報,示意她繼續說。
“但我對曆史地理沒什麼太大的興趣。”關裴道。
要說遊山玩水還行,搞研究可就算了吧。
嗯……嗯?莫關山察覺到問題所在了,他抬眼看過去,模仿著對方語氣說道,“失憶了你也還是你?”
“失憶了我也還是我,”關裴在他的注視下慢慢重複了一遍,這一點她很肯定,“所以失憶前的我也不會對曆史感興趣。”
“那你為什麼選這個係?”莫關山問,“分數不夠?選完後悔?”
好真實的理由,關裴不意外對方有這樣的猜測,“我本來也是這麼以為的。”
“後來?”莫關山問。
“後來我看見了這一麵牆,”她微微眯眼,若有所思道,“我就在想,或許不是偶然或者意外,失憶前的我是不是在找什麼東西,一個被隱藏起來的、隻有在曆史裡才能找到的東西。”
如果是這樣的話……莫關山沉吟片刻:“你畢業論文寫的是什麼?”
問到點子上了,關裴一笑,她從書桌的架子右側取出一個白色文件夾遞給他,入手還有點分量,特彆有“深度”的一份報告,裡麵是幾十張A4紙,首頁標題處寫著:《乾旱地區的曆史地理研究——以羅布沙漠為例》。
他看的時候,關裴就靠在桌子邊緣,手心撐著桌麵,微微向後仰去。
“所以,雖然我對我怎麼憑空出現在沙海中央、又是怎麼失憶的感到很好奇,但我沒有對自己出現在那裡的理由想太多,”她道,“我以為我隻是去實地考察的而已。”
前往新疆的車票也說明了這一點。
“直到我們昨晚發現那個裝了沙子的玉罐。”莫關山接道。
“對,”關裴點頭,“不是很奇怪嗎?我們本來都打算走了,偏偏這時候有人推了我一把,如果是想殺害我們,隻推一把可不夠,那個人就好像隻是想讓我們進去,故意想讓我們發現那個罐子一樣。”
聽起來像是……“請君入甕?”
關裴抬眼看他,盈盈一笑。
“這下是刀山火海都得去啦,小先生。”她說。
*
江湖八門首為驚。
通俗來說,看相算命的都算驚門中的江湖人,莫關山自然也算半個,同行上門是踢館,在同一條街上擺攤是搶生意,因此他聽說過聚寶閣的存在,但從來沒和裡頭那位李先生打過照麵。
外頭屋簷上兩盞高掛的紅燈籠,雙開的銅獸門環,進堂以後中間一副伏羲畫像,兩旁紅木多寶閣上放著各式古董,沉穩大氣的中式風格裝修,這就是聚寶閣了。
穿著簡單唐裝的店員恭恭敬敬地把她請了進去,又上了一杯茶,茶湯清澈,清香撲鼻,至少是五毛錢的十倍,“小姐是玩什麼的?”
“我不玩古董,”關裴抿了口茶水,抬眼笑道,“就想來請個護身符。”
店員了然,告了稍等,轉身從櫃子裡取出一排護身符,擱在桌子上,“您看看喜歡哪個?”
護身符看起來挺普通的,布包著的,隻是顏色不同,她挑了個米白的,正要準備付錢,外頭跑進來個男的,懷裡揣著個小方盒。
店員迎上去:“先生?”
“來出貨的,”男人說,“您瞧瞧。”
“稍等,”店員說了句,轉頭喊道,“老板,有人出貨。”
隔斷的珠簾被挑起來,裡麵走出來個穿金絲唐裝的中年男人,兩鬢有點發白,目光炯炯,麵容嚴肅,有點不苟言笑的樣子,“我看看。”
“李先生您看看,”男人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到桌子上,打開來,裡麵是個瓷盤,他摩擦著手,有點舍不得地看著盤子,歎了口氣,“家裡頭祖傳下來的,我太祖公在世時愛不釋手,他老人家去年年底去世了,本來想留著當個念想的,要不是實在困難也不會拿出來典當。”
“你說你太祖公愛不釋手?”在旁邊豎耳朵的關裴忍不住看了眼,“可我瞧著這光看著挺刺眼的啊。”
古董這一行,有“寶光”和“賊光”之分,後者也有“火光”之稱,新瓷器釉麵刺眼的光叫“賊光”,關裴方才所說的看著刺眼就是這麼一回事。
她不懂這方麵的規矩,彆人做交易是不好插手的,便是真走了眼上了當,那也是各憑本事吃飯,男人愣了下,轉頭看了看她,大概是瞧她年紀輕,也沒計較,就咳了一下,“姑娘不了解,古董不能光憑光亮來判斷真假,保存得好的過個幾百年光也亮,我這個寶貝正是萬曆年間的。”
“也不對,”關裴仔仔細細看了會兒,搖搖頭,“你這肯定不是明代晚期的,要說早期還靠譜一點。”
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但看見第一眼就知道這一定不是真貨。
男人臉色有點變了。
有意思,李先生眯眼打量她,眼力不錯,但不懂行話,也不懂行規,必然是白道的,文物修複的專家?
男人還欲辯解,李先生擺了下手,“既然是祖傳的,還是留著當個念想吧。小吳,送客人出去。”
他話隻說三分,給對方留了台階,店員應了聲,恭敬地把人送出去了。
堂內安靜下去,李先生看了眼她手上的東西,“來請護身符的?”
“是,”關裴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我朋友遭了血屍,您這護身符救了她一命,所以我也想來求一個。”
李先生怔了一下,他一開始先是側目,最後不由得正視起來,因為對方說完又接著問道:“既然先生有本事傷到血屍,又有能力自保,那為何不乾脆除了這個害?”
“隻有怨氣極大、含冤而死的人才會成為血屍,”他沉吟片刻,“那血屍生前被冤枉偷村裡的財產,有口難辯,活生生被勒死,曝屍荒野,可那錢其實是村長自己吞了,村長心裡有愧,於是暗中匆匆挖了個墓替他收屍,他死以後,愛人也被她爹逼迫嫁給了他人,受儘折磨,最終鬱鬱而終。”
關裴好奇:“您是怎麼知道的?”
“隻怕你不信,”李先生哂然一笑,“是那血屍告知我的,另外,我也確實瞧見樹上的紅線是斷的。”
“姻緣鬼樹?”關裴一愣。
“你知道?”李先生反應過來,他點了點頭,“是,血屍的紅線被掛在了樹枝一端,底下是斷的,隔著半米的位置就有另外一條,兩人有緣無分,死後也不得同葬,他晝伏夜出隻是在找自己的愛人,苟延殘喘地活著,想和對方死後同寢罷了。”
倒是個深情的,關裴感慨了下,可她轉念一想,顧笙是因為戴了護身符才被血屍找上門的,這故事可信度就下降了,李先生未必沒有上當受騙的可能性,不過事情已經塵埃落定,追究這個也沒意思了。
關裴又問:“這樣做算不算強行把紅線接上?沒關係嗎?”
連這個也知道?李先生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
“雙方都是死人,壽數不減不增,分過去一半也還是死的,”他道,“不似活人分壽命,死者即便活過來,也是行屍走肉而已,餓極了甚至會獸性大發啃食身邊人,而生者則會越來越像個死人,動作僵硬,不用進食,體溫冰冷,失去人該有的七情六欲,最後以身飼死者。”
關裴明白了,這才是莫關山當時毫不猶豫下手的原因。
想通這一點,她頓時有點被氣到胸悶的感覺,她暗戳戳地咬著牙,明明解釋一下就好了,這家夥怎麼就是不長嘴!
店員等候在一旁,關裴準備付了錢就走人。
但李先生一直都在看著她,眉頭皺著,注視的時間完全超出了正常社交範圍,在她把護身符塞進包裡的時候,他忽然說了一句話。
“為什麼你三魂缺一,五魄缺二,還能和正常人一樣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