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被雨水浸濕,軟是軟,沉重也是真的沉重,莫關山從包裡取出把折疊起來的鏟子,轉頭對她道,“你在旁邊歇著,我先開挖,等會兒要是見勢不妙你就快跑。”
關裴不吱聲,她是硬要跟過來的,丟下人家一個人跑了算什麼事,不過要是真打起來,她也不確定自己能發揮出幾分力,總之先把逃跑當成一個方案,一會兒再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莫關山一看她現在這低眉順眼的樣子就知道她看起來沒意見其實心裡頭還有彆的主意,也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倔脾氣,小聲嘀咕了句,“……跟自行車似的。”
這地方沒人也沒雜音,風一吹就帶過去,關裴耳尖地聽見了,什麼叫和自行車似的?她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於是勤而好學地問:“此話怎講?”
莫關山一鏟子下去,掀起一片土,語氣淡定道:“一百斤的重量,九十九斤的反骨。”
“……”關裴臉上的笑掛不住了,她舔了下冷冰冰的嘴唇,恨恨道,“我沒有一百斤!”
莫關山頗為驚異地看了她一眼。
“自行車也沒有啊!”他說。
關裴:“……”
她覺得自己好像被繞進去了,等一下,為什麼要和自行車比?
那邊已經開挖了。
三鏟子下去,莫關山忽然咦了一聲。
“怎麼啦?”關裴湊過去望了眼,也跟著咦了一聲,那底下居然是個深不見底的斜洞,枷木枯敗的根順著斜坡一直蔓延到看不清的地方。
莫關山試著用鏟子勾了一截,一碰就掉下來了,黑色的樹根軟趴趴的,已經沒有生機了,他翻身下去,食指和中指並攏在牆壁上撚了一把,很薄的一把粉塵紛紛掉下來,“夯土,還摻了一些料薑石。”
“是個墓?”關裴打開手機手電筒,俯身往底下照了照,本來以為血屍就在棺材裡呢,這下可麻煩了,正經人誰有下墓的經驗啊。
雖說是個墓,但似乎隻是個不大的野墓,估計也沒什麼金銀財寶,要不然早就被掃蕩過了,莫關山仰頭,很五好公民地想說要不咱們報個警吧,忽然聽見一聲驚呼。
剛抬起來就看見個黑影直直地掉下來——本來好好待在上頭的關裴突然之間整個人摔下來砸在他身上。
莫關山沒防備,隻是下意識伸出手去攬,一個成年人從一兩米高的地方掉下來的衝擊力是相當驚人的,更彆提腳下還是斜坡了,他被帶得一踉蹌,側身摔下去,眨眼間,兩個人的身影瞬間消失在黑暗裡。
情急之下他隻來得及在滾動間護住對方的後腦勺。
墓道本身還算得上平整,但到底那麼多年了,雨水灌下的時候不知道衝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下來,莫關山隻感覺自己跟丟進垃圾場裡的易拉罐一樣,這邊撞一下,那邊撞一下,磕磕絆絆地往下滾落,最後撞在一麵結結實實的牆上,往反方向彈了下才停住。
還得慶幸,幸好撞的是後背,他疼得眼冒金星,手上的力氣不由自主地鬆了點兒。
方才一直不敢動彈的關裴這會兒終於敢動了,從他懷裡同手同腳地爬出來,著急地扶住他肩,“你沒事吧?”
“是沒事的樣子嗎?是個金屬罐子都該癟了。”他神都沒緩過來就沒好氣地說,反手摸了把肩胛骨,衣服劃出幾道口子,濕淋淋的,不知道是血還是泥土,痛得他呲牙咧嘴,“怎麼回事?你低血糖頭暈?”
“不,不是,”提到這個,關裴語氣驚疑不定起來,“我當時想站起來把你拉上來的,但站起來的時候,好像有人在身後推了我一把。”
她正好處於一個半蹲半站的動作,猝不及防被人從後頭一推,完全沒使上力就往前撲下去了。
推了一把?莫關山愣了下,覺得匪夷所思,這荒郊野嶺哪來的人,他們開挖之前也沒瞧見人啊,可要不是人推的,還能是鬼嗎?
“這事等上去再說,”他忍著痛,想扶牆站起來,手下一摸發覺不對勁,往上幾寸就空了——這牆怎麼隻到半身高,再順著折角往深處摸索了點,平的,有刻痕。
好家夥!撞的哪裡是堵牆,分明是個棺材!
這地方烏漆麻黑的,結構也不熟悉,打起來肯定是他們吃虧,莫關山不敢動了,正要一點點小心地收回手,突然感覺不對勁。
人在黑暗裡,除了視覺以外的感官都會更加敏銳一些,他慢慢抽回手的時候發現了,木板不是完全平的,有點斜,心下咯噔一聲——棺材蓋是打開的。
*
墓裡頭漆黑一片,真打起來他們太被動了,關裴在試圖查看對方受傷地方的時候也意識到這一點了,她本來就是坐在地上的,乾脆順勢摸索起方才掉落的手機來。
這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對瞎子來說,一米的距離也能挪兩分鐘,她摸得特彆謹慎,指尖好像觸碰到了什麼,“有……”
話音未落,直覺突然警鈴大作,關裴猛地矮身翻滾,一陣腥風貼著她頭皮掠過去。
黑燈瞎火的,看不清是什麼,她就地往角落裡一躲,叫道:“你開個探照燈!”
“誰帶了那種東西啊?!”莫關山大喊。
他們是奔著給血屍成佛來的,黃符糯米桃木劍都帶著了,誰知道一眨眼就在人家大本營裡頭鬥智鬥勇起來了,計劃趕不上變化!
關裴沒敢停留,鬼知道血屍靠什麼辨位,她說完就立刻迅速往斜對角滾去,地上全是泥和灰土,被積攢的雨水一浸軟綿綿的,渾身黏糊糊的,這會兒她肯定狼狽得很,但也顧不上那麼多了,逃命最重要。
在她閃躲的下一秒,方才待過的那個角落裡傳來重物砸碎的聲音,好極了,現在大家都是瞎子,看來是靠聲音。
血屍力大如牛,硬碰硬不行,得先定住對方,定身符必須在它無暇顧及背後的時候才能貼它後腦勺上,她腦子轉得飛快,不能出聲意味著她沒法和莫關山商量對策,定身符在莫關山身上,她隻能選擇當誘餌,第幾次能成功全看默契了。
……能活到第幾次就看命了。
關裴很輕地咽了下口水,悄而無聲地半蹲著站起來,手握拳向前伸出,用力砸了一下地麵——她知道,血屍能聽見,莫關山也能。
果然,血屍聽聞風聲,立刻調轉方向向她撲來。
她砸完一下就毫不猶豫地往後退去,被激起的泥和灰糊幾乎令人窒息,但幸好,血屍的攻擊落了空。
關裴謹慎地後退兩步,重複剛才的動作,敲了第二下。
血屍立馬跟進,走的是直線。
事不過三。
“現在——”關裴退後大喊。
不用她多說,一直悄然跟在後麵的莫關山已然往前躍起,左手定住它肩膀,另一隻手用力將黃符拍在它腦後。
貼上去的一瞬間,血屍的行動一下子停下來,直板板地僵挺在那裡。
帶著腥味的爪子就在距離她鼻尖不到三厘米的地方,關裴終於鬆了口氣,向後退著跌坐下去,身後全是冷汗。
血屍的身軀還在小幅度地顫抖著,像是想要掙脫,持續了一小會兒,好像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走了,放棄了最後的掙紮,關裴不知道那定身符可不可靠,心驚膽戰,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盯著對方的行動。
就在血屍徹底停下的時候,她忽然看見那看著怪嚇人的黑黢黢的空洞處在手電筒餘光的映照下有點反光,那是……是眼睛的位置。
她心頭一顫,脫口而出。
“等一——”
話還沒說完,心口處的皮膚被驀地戳破,露出一點兒劍尖——一把桃木劍筆直地刺透了它的身體,它身體裡已經沒多少血液了,以至於劍拔出來的時候,像是磨著骨頭一樣,刺啦而過,留下幾道淡淡的血痕。
那滴仿佛錯覺一樣的水珠隨著血屍的身軀一起跌落在地,轟然倒塌……危機解除了,關裴下意識低頭看著它,目光愣愣。
血屍脖子處好像有一道被勒出來的痕跡。
“……它在哭,”她跌坐在地,目光有些茫然,慢慢地重複了一遍,“它在哭。”
站在它後麵的莫關山動了動,把手電筒的光打在旁邊的地麵,繞過屍體,伸手來拉她,勸了句:“關小姐,乾我們這行的,不能聽太多故事。”
“可是他在哭……”關裴喃喃。
“那也不是人,”莫關山攤了下手,“鱷魚也會掉眼淚呢,假好心。”
“……”關裴沉默片刻,她回神了,收緊了手,“你一定要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混蛋嗎?”
莫關山定定地看了她會兒,忽而笑了下,散漫道,“說不定我就是呢?”
說罷不再看她,收回手,轉身往墓道口走去。
莫關山沒走遠,留對方一個人在這裡還是挺嚇人的,萬一出事就不好了,他就靠在墓室外的甬道牆上平複呼吸,手電筒的光落在墓門外,方才覺得這條路漫長得沒有儘頭,現在看才發覺其實不算長,隻是太黑了,見不到底就讓人發慌而已。
肩上的傷還在抽痛,他扯著嘴角有點想笑,什麼好心沒好報。
半晌,墓室裡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音,步伐很輕很慢,影子斜拉出來,她走進淺白的光裡,渾身就跟在泥地裡打了個滾一樣,隻有一雙眼睛,乾乾淨淨的。
關裴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莫關山挑了下眉,沒說話,正要直起身往外走,忽然想起什麼:“你是什麼星座的?”
啊?關裴愣了下。
“巨蟹啊,怎麼了?”她不明所以。
還真是啊。
“沒什麼。”莫關山隨口道。
身後的腳步聲跟了一段路,忽然停下。
“你看這個。”關裴忽然道。
他停步轉頭,把手電筒的光一起打過去。
沾了泥水的十指正拎著一隻陶罐,應該是陪葬品,不知道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可能是血屍進出的時候帶出來了,也可能是下過大雨以後漲潮飄上來了。
關裴把它倒了過來,一隻手在下麵接著,在罐子被倒過來的一瞬間,無數細小的淡黃色顆粒從指縫裡紛紛揚揚地落下去。
那是一堆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