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寧譽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房間裡沒開燈,窗簾也拉得嚴實,看不見東西,一動,身上肌肉有些酸,還沒什麼勁。
“醒了?”躺在旁邊的江尹問。
張寧譽翻個身麵對他,搓了搓臉:“我沒耍酒瘋吧?”
在許文源的婚禮上,喝到一半,許文澤他爸拿來一瓶酒,說是客戶送的好酒,那酒是真不能喝,沒幾口人就暈乎了,張寧譽酒量其實還行,這回直接斷片了。
“沒,回來就直接睡了,”江尹說。
“那就好,”張寧譽閉上眼睛,感覺頭還是懵。
他倆麵對麵躺著,蓋一條被子,被窩裡很熱乎,江尹又說:“我把你衣服脫了,一股酒味。”
張寧譽能感覺到自己從頭到腳隻有一條內褲,笑了一聲,有點害臊:“是不是很麻煩?”
“不麻煩啊,”江尹看著他:“給你當然不麻煩。”
現在下午四點多,張寧譽還想在躺會,江尹翻身下床了:“我還幫你接了個電話。”
“誰啊?”
“叫……什麼安,”江尹其實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張寧譽手機上備注的很清楚。
黃安,那個說話不著調的富二代,這麼多年不知道是沒吃到不甘心,還是真的動了情,不管張寧譽拒絕他多少次,他始終身心如一。
張寧譽不禁擔心起來:“他說什麼了?”
江尹岔開話題:“衣服給你洗了,睡衣在床頭,你起來吃點東西吧,我煮了稀飯。”
“江尹,”張寧譽在後麵叫他,他沒回應,走出去帶上了門。
這不對勁,張寧譽穿好衣服出來,江尹站在陽台望著窗外。
今天是陰天,仔細看天上飄著細碎的白色,像是雪。
“外邊下雪了嗎?”張寧譽走過去問。
“嗯,”江尹輕聲低喃:“終於下雪了,等了八年。”
張寧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心中頓時刺痛,八年,已經過去的八年,除了日複一日的思念,對江尹來說,隻是添了空蕩蕩的八年,他甚至連個電話都不敢打,他怕聽見日思夜想的那個聲音。
“溫哥華每年都下雪,”江尹神色暗沉:“但我一次沒玩過。”
張寧譽站在他身邊沉默不語,過了一會,他繼續說:“那個人問我是誰,然後我就反問他,他說他是你對象,還沒問你,你談戀愛了嗎?”
“沒,你走之後,我都是自己一個人,”張寧譽如實回答他,多的沒說什麼,他又有種和江尹剛在一起時的顧慮,眼下不知道該怎麼和江尹往下走了。
人早都長大了,有了工作有了方向,可感情一直停滯,也不乏追求者,不乏出彩的人,隻是在任何人身上都沒那種踏實的感覺,更何況他和江尹之前誰都沒有說斷。
隻有張寧譽自己能體會到那份孤獨,在每個深夜輾轉反側,所以他不願意留在大城市,他的日子過的並不好,不僅是精神上,物質上也不寬裕,他想要去往的地方,同行的隻能是自己。
他說什麼江尹都信,即使信了,江尹的心情也沒有因此好一點,遇見張寧譽之後,他總是希望時間能走的慢一點,他看準了一個人就是一輩子,那八年就像一支火把,在心裡燒出一個醜陋的大洞,他隻能強迫自己不要去想。
他好想和張寧譽一起走,無論是什麼地方,可是這個想法不現實,他爸還在等著他回家呢,況且,自己身體是真的好了嗎,他也不是很確定,那條項鏈的去向在他腦子中始終模棱兩可,張寧譽脖子上也沒有,或許他該問一問,可還沒張口就已想到自己的殘缺。
“他說話就那樣,口無遮攔,”張寧譽看他在沉思,以為他還在想那事:“人還挺好的,之前姥爺去世他幫了不少忙,要是合不來,我不可能跟他交那麼長時間朋友。”
江尹已經不想說這個話題了,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他……現在在追你嗎?”
江尹問什麼,張寧譽就答什麼,沒一點隱瞞,沒一點虛假:“剛認識那會他追的挺勤的,這都過去好幾年了,他現在是怎麼想的我也不清楚,我從不和他聊這種事。”
江尹呼出一口氣,勉強對張寧譽擠出一個笑:“你快吃點東西吧,該餓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飄飄然然,能讓人憶起往事,其實張寧譽也有好多年沒這樣仔細地看過雪了。
之前張寧譽答應江尹等源哥辦完婚禮了,就帶他去陵園看姥爺,但外麵實在太冷了,還下起了冰雹,張寧譽告訴他等路好走就去,江尹沒意見說好。
小年這一天,哥三個都窩在家裡,包餃子,研究做好吃的,張寧譽做的手擀麵加上江尹的酸蘿卜那真是一絕,實在想出去走走就到小區裡去溜冰堆雪人,申睿使壞,張寧譽和江尹一人栽一屁股雪水。
三十快到了,許文澤要和他爸媽一起回廣東過年,走之前想在聚一聚,不然這一走,大家各奔東西,想見就難了。
臘月二十八中午,張寧譽和申睿都出去吃飯了,就江尹一個人在家,叫他去他不想去,煮了幾個餃子,隨便墊巴點,就進房間練字了,他每天都在張寧譽這屋睡,已經不打算回申睿那屋了。
他在國外這幾年很少拿起毛筆,曾經他媽給他花大價錢報補習班,現在一提筆,全還給老師了。
練也練不好,腦子裡太亂,隻要和張寧譽有關的事,他就老愛琢磨,早八百年連人帶心全拴人家身上了。
也不怨他滿腦子情情愛愛,張寧譽對他太好了,從剛認識他無條件的被嗬護,被包容,如果他是紮根在地裡的花,那張寧譽給他的感情就是充足的養分。
好像有人在敲門,江尹豎起耳朵,是真的,他放下筆去開門。
門外的那張臉過分驚豔,電影明星似的,精心打扮過,著實漂亮,二十多歲的年紀很顯嫩,懷裡抱著一大束鮮紅的玫瑰花,穿著一身深灰色奢華西裝,定製的,很襯他的身材,不是高大威猛那掛的,體格子偏清瘦,還勻稱,看得出來注重身材管理,香水的味道很勾人,一聞就知道此人不僅不直,估計還是個純零。
他看著江尹,眼神輕佻傲慢。
四目相對,仿佛能聞見電火花的糊味。
都沒有見過對方,但眼下對方是誰都已心知肚明。
“你好,”那個人先開口,表情冷漠著,從小被捧著長大,隻要他想要的早晚有一天會在他手中,他對很多人都有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感:“我找張寧譽!”
“他不在,”江尹沒把他放眼裡,轉身走了,語氣更冷:“出去吃飯了。”
“哦,”黃安走進來,很不客氣:“那我等他。”
江尹不想理他,甚至不想看見他,不是因為這個人和張寧譽所謂的“朋友”關係,而是煩他那副自視清高的口吻和態度。
裝什麼呢裝。
黃安在這就跟在自己家一樣,先把99朵玫瑰花放桌上,然後去廚房倒杯水喝,看見案板上放著一托盤餃子,便問站在陽台抽煙的江尹:“餃子什麼餡?能吃嗎?”
江尹沒回頭,盯著樓底下已經積起來的雪:“那是我包的!”
言下之意,我的東西你彆碰。
黃安頓時不想吃了,但嘴上說:“怎麼了?你包的我吃不起?”
江尹隻是一口接一口抽煙,心裡燥:“你給他打個電話吧,讓他回來。”
“沒事,”黃安一屁股坐小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玩手機:“我等他,等好幾年了,不差這一會,”他笑笑,很討人厭地說:“我這人沒什麼耐心,唯一的一點全給他了。”
江尹麵無表情,回房間拿手機給張寧譽打電話,張寧譽知道後馬不停蹄趕了回來,完全是下意識的害怕,黃安說話不好聽,跟誰都勁勁的,江尹遇到不喜歡的人那張嘴更是半斤八兩。
自從他回來後,黃安不止一次要過來找他,他都沒讓,他現在身邊有江尹,江尹是個容易多心的,還總把事壓心裡。
之前有一次他拒絕黃安後,黃安喝醉酒說了一段話,大致意思他能和張寧譽一起單身,但接受不了張寧譽和彆人談戀愛,這話不講理,但張寧譽不討厭他也是事實。
張寧譽開門進來,看見黃安笑了下:“黃總!”
“媽的你是不是欠揍!”黃安最煩張寧譽這樣叫他,要不是他爸逼著他繼承家產,他才不稀罕當什麼破總。
他朝張寧譽走,張開雙臂要抱,張寧譽和他抱了一下後快速分開:“來多大會兒了?”
“沒多大會兒,”黃安滿嘴土味情話:“一輩子也願意等。”
張寧譽真受不了他。
申睿隨後進來,他們哥幾個原本想吃完飯去打麻將的,但張寧譽接了個電話就飛奔回來了,他一走玩不下去,就都散了。
申睿換鞋的時候抬眼看黃安,他不知道他們之間的事,以為是普通朋友,笑著打了個招呼,對張寧譽說:“你這一通跑,我以為家裡著火了呢。”
黃安聽後笑了,嘚瑟地說:“這麼著急見我?”
張寧譽看向關上的房間門,知道江尹在裡麵,所以想進去看看他。
申睿快他一步,推開門,江尹坐在寫字桌前練字:“你乾嘛呢,來客人了。”
江尹不動彈,裝沒聽見。
申睿翻個白眼,給黃安打個招呼進隔壁房間,他忘了給江尹這屋關上門,張寧譽站在門口往裡看,江尹有感應似的偏過頭,慢慢的,對他咧開一個笑。
看見這個笑張寧譽心裡通暢多了,他對江尹豎起大拇指:“加油,下勁寫。”
他也沒把門帶上,和黃安在客廳聊天,他和黃安之間沒什麼私密事,都是能敞亮說的,門開著,他搬個小板凳坐沙發旁邊,偶爾還能看江尹一眼,這說白了,全都是為了江尹的感受。
聊著聊著黃安又開始不正經:“老子為你守身如玉那麼些年,都快成仙兒了,你朋友都結婚了,你什麼時候來娶我,我的嫁妝是一個如日中天的公司。”
張寧譽隻當前半段沒聽到,喝口茶:“公司現在怎麼樣?”
黃安就知道張寧譽會轉移話題,彆想從他嘴裡聽半句人話。他把玫瑰花抱在懷裡,揪花瓣玩,垂著眼睛:“有大佬帶,還湊合。”
黃安他爸有好幾家上市公司,黃安大學學的還是經管,畢業後就被他爸分配到了自己家裡,從小文員開始乾,他不乾不行,他在外麵花天酒地,花的全是他爸的錢,他要是不回家乾,分分鐘身無分文。
他爸媽今年不在國內過年,他又不想出國,想讓張寧譽到他新買的房子那,倆人一塊過年,這是在得知張寧譽要從甘肅回來時,他就已經想到的,前幾年張寧譽一直沒回來過。
“不去了,”知道黃安是真心實意的,張寧譽說話客客氣氣:“我不方便,家裡有人呢,走不了。”
他說走不了,是認真的,黃安知道沒戲:“那陪我兩天總行了吧?”
“陪什麼,你三歲小孩?”張寧譽往房間裡看一眼,江尹已經趴在了桌子上。
黃安不高興了,那個大少爺的跋扈勁使了出來:“我大老遠跑過來是為了聽這個?你這人我真的……”他咬牙:“操!”
張寧譽壓低聲音,給他說另外一件事:“我本來是不在這邊過年的,我朋友結完婚後我就得去貴州,國順年初六結婚,本來和他都說好了,這下也去不成了。”
國順,黃安有印象,就是那個從小山溝裡走出來的黑小子,大學的時候經常跟在張寧譽屁股後麵去圖書館,人老實內向,黃安和他交集不多。
之前上大學的時候,國順就天天念叨張寧譽去他老家玩,但張寧譽一次都沒去過,沒閒時間。
後來國順知道張寧譽唯一的親人離世,每年春節是必邀請他去家裡的。
張寧譽本來打算等源哥這邊辦完事,就立馬去貴州找國順,正好在他家過年,但是他做這個決定的時候還不知道江尹和申睿回來了,這下計劃被打亂了。
他都沒有和江尹他們講,一點沒透露,過年這麼重要的節日,肯定是想和親近的人一起過,他要是走了,這兄弟倆何必待在這呢。
他昨天給國順打電話說明了情況,他會去參加他的婚禮,但是不能在他家過年了。
國順有點不太高興,因為他們之前都答應的好好的,他還要請張寧譽吃殺豬菜。
“你想表達什麼?”黃安拿出煙盒,點上一根:“你很搶手?”
張寧譽搖搖頭,指腳下的地板:“今年我隻能在這過年。”
這話被江尹聽到了,江尹坐直了身子看向門口。
黃安不說話了,默默抽煙,等一根煙抽完:“走,出去喝酒。”
張寧譽站起來,直接答應他:“行!”
“哎,你給我找身衣服,”黃安突然說。
張寧譽一臉“不是吧大哥”,黃安的褲衩子都趕上他一身衣服的錢了。
黃安脫掉西裝外套,甩沙發上:“從公司直接過來的,我不想穿這破衣裳出去浪,我穿你襖,外麵冷。”
和他出去浪是不可能的,張寧譽隻能請他吃頓飯,黃安這人雖然狂,目中無人,但姥爺去世那段時間,他深陷迷茫和哀痛,黃安幫的忙沒一點虛的,他當初要去甘肅教書,走得急,黃安的人情一直欠到了現在。
他進房間,隨手關上了門,江尹見他進來,一直看著他。
“我一會出去,”張寧譽走到他旁邊說:“晚飯彆做我的。”
“好,”江尹仰著臉看他,乖乖地應。
“我早點回來,”張寧譽又說。
江尹嗯了一聲。
“有沒有想吃的,回來給你買。”
江尹想了一下:“也沒什麼想吃的。”
張寧譽兜住他下巴,輕輕晃了晃:“回來給你買冰淇淋。”
江尹笑了,小動物似的看著他:“大雪天吃什麼冰淇淋。”
“那你吃不吃?”張寧譽又晃他下巴,他腦袋跟著搖了搖。
“吃!”江尹的眼睛亮起來:“草莓味的。”
張寧譽低下頭,鼻尖在他柔軟的頭發上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