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寧譽起得很早,他晚上沒怎麼睡。
天蒙蒙亮,萬籟俱寂。廚房裡已經有人在忙活了,江尹比他起得更早,在做生煎,那個包法一看就是和申秀妍學的。
張寧譽刻意忽略他紅腫的眼睛:“怎麼不多睡會?”
江尹躲著他的視線:“睡不著了。”
張寧譽先去衛生間刷牙洗臉,回來跟江尹一塊包,倆人並排站著,肩膀時不時蹭一下。
這小廚房捯飭的是真漂亮,東西整齊乾淨,令人心情愉悅,旁邊的電飯煲應該煮著粥,聞著一股米香,張寧譽左看看右看看,看見一個玻璃罐:“那什麼?”
江尹抬頭看眼說:“酸蘿卜。”
他跟網上學著做的,申睿都說好吃。
張寧譽用胳膊肘戳他一下,也是想讓他跟自己在一起時,彆一直緊繃著,大家都放鬆點,他想到江尹之前就是個小懶蛋,忍不住笑了:“你現在會的真多。”
江尹半邊身子都麻了,勉強擠出一個笑:“每天在這裡也沒事情做,就瞎弄。”
張寧譽不說話的時候,江尹也不吭聲,兩個人你一個我一個地包生煎,張寧譽還好,他對啥事都看得開,可江尹不一樣,他啥事都憋心裡頭,他鬱悶啊,他不知道他在張寧譽身邊是個什麼位置,也不敢問。
照他這樣,張寧譽要是對他不管不問,那心裡的事非得把他壓死。
“你在那邊都乾什麼?”張寧譽問:“給我講講唄。”
外頭的天越來越亮了,今天又是個大晴天,生煎包得差不多了,夠他倆吃,申睿每天起得都很晚,醒了再給他現包。
江尹往平底鍋裡倒點油:“也不乾什麼。”
他真想不起來,仿佛前幾年的時光在他腦子中一片空白,那他都記得些什麼呢,他想了想,他記得在梅江的出租屋裡,他見到張寧譽的第一眼,就覺得這個男孩笑起來很好看,後來他去揍周通海,張寧譽不問原因的保護他,再後來他和張寧譽一起來到臨川……
又發生了好多好多事,甚至有些細節他都記得一清二楚,許多年前的一個午夜張寧譽為他唱的那首歌,在學校樓頂的天台,他第一次親了張寧譽,那段經常往返臨川和梅江的日子,張寧譽始終都在陪著他,還有那些出站口的鮮花,他說了很多遍不要讓張寧譽買,他和張寧譽一起跪在李師傅麵前,求她幫忙照顧母親的場景到現在都記憶猶新,他被張寧譽背著,一起帶大黃回家……
“忘記了,”他說:“什麼都不記得了。”
察覺到江尹的低沉,張寧譽沒在說什麼,過了一會又問:“在學校學什麼?”
江尹說:“教育學專業。”
教育學?這和自己的本行差不多,張寧譽問:“不錯啊,找工作沒?”
“沒,”生煎熟了,江尹一個一個盛到盤子裡:“還沒畢業,我入學晚,又經常請假,很多課都跟不上。”
張寧譽看著他的側臉,看他眨下睫毛,皺下眉頭,抿下嘴唇的模樣依舊那麼動人:“為什麼要學這個?”
江尹深深地看他一眼,沒說話,在心裡想,因為你。
其實沒什麼真正喜歡的事情,無論做什麼都不會令他真正快樂,他們曾經無話不談,江尹當然知道張寧譽的理想,所以當他爸一開始問他想學什麼的時候,他就說想當一名老師。
飯做好了,端到桌子上,兩個人麵對麵坐著吃。
江尹夾了一個酸蘿卜丁放到張寧譽碗裡,終於開口問他:“你什麼時候有時間啊?”
張寧譽把那個酸蘿卜夾起來填嘴裡:“怎麼了?”
“我、想去看看姥爺,”江尹說。
“行,”張寧譽直接答應下來,確確實實應該去的:“等源哥事辦完吧,也就這兩天了,行嗎?”
江尹沒意見,咬著筷子尖笑了一下:“好,”接著他又問:“大黃是不是也……”
“嗯,”張寧譽邊吃邊點頭:“姥爺走後大概半個月大黃也走了,葬在了院子裡,不過那塊現在都蓋樓了,你想去看看嗎?”
江尹放下筷子,想到姥爺和大黃,他心裡自責又難受,突然對自己恨了起來。
張寧譽想起來一事,想了想也沒瞞他:“之前房間裡有一個相框,裡麵是你的照片,有一天我發現不見了,找了很久都沒找到,後來大黃去世,我收拾它的窩,在它被子底下找到的。”
江尹聽完,趴在了桌子上,張寧譽知道他心裡不得勁,也沒在說什麼,等過了一會,他發現江尹肩膀在抖動。
“江尹!”他慌了。
啜泣聲越來越明顯,張寧譽站起來走到江尹那邊,晃晃他:“彆哭,都過去了。”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江尹更控製不住了,不管不顧地哭了起來,他的整張臉埋進胳膊裡,聲音發悶,斷斷續續:“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張寧譽給他順著後背:“不哭了不哭了,這和你沒關係。”
江尹還是一直在重複那句“我不是故意的”。
張寧譽把江尹的碗推到一邊,這飯是吃不下了,他拉了好幾下,江尹都趴著不起來,他不想讓張寧譽看見自己的臉。
他哭得太傷心了,張寧譽聽著眼睛也濕潤了。
“江尹,”張寧譽是拿他當小孩子哄的:“咱不哭了,起來我抱抱好不好。”
慢慢地,江尹平複下來,他抬起頭,整張臉濕漉漉的。
張寧譽拿紙給他擦,無心說了句:“再哭沒人要了哦。”
江尹帶著哭腔啊了一聲,反正他有人哄著,眼淚又想出來了:“真沒人要嗎?”
張寧譽反應了一下,才知道那句話的重點是什麼,江尹睜著一雙拿淚洗過的眼睛看他,他怎麼敢說不要:“這麼大的寶貝,擱誰誰不要?誰不要誰傻子。”
江尹癟著嘴朝他張開雙臂,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中午申睿從床上起來了,兄弟仨吃了飯,打車去許文源家,挨著過年也沒什麼事,去給源哥布置新家,看看有沒有什麼能搭把手的,總比閒著強。
江尹戴著一個黑框眼鏡,眼腫得不能看,出來也沒打扮,底下穿一條加厚睡褲,戴了一個連帽圍脖,是個可愛的小熊形狀,把他襯得像個小孩。
等車的時候,江尹去路邊垃圾桶丟垃圾,申睿逮著這個空質問張寧譽:“他怎麼昨天晚上哭?今天又哭,你到底給他說什麼了?”
“我沒說什麼啊,”張寧譽看著不遠處的江尹對他說。
“你最好彆刺激他,”申睿也回頭看了一眼,江尹還沒過來:“在我們家除了家和,誰給他說話都得琢磨半天。”
真冤枉,張寧譽問:“你覺得我能說什麼刺激他?”
江尹已經往這邊來了,申睿說不清哪煩燥:“反正你彆把他弄不開心就行了,他要是在這邊出了點事,那我乾脆彆回家,死外邊得了。”
他倆不說話了,江尹走過來站到張寧譽身邊,一雙兔子眼睛盯著張寧譽看。
張寧譽立馬抬手摸摸他小熊帽子:“這小帽戴得真好看。”
“oh my god!”申睿感覺耳朵不能要了,這時車停在他們麵前,他趕緊打開前車門鑽上去。
到了許文源新家,有四個認識的已經在忙活了,是許文源高中同學,大家之前都在一個學校,前幾天吃飯也都說過話,還有三個許文源的大學同學,不認識,他們都是從外地趕過來的。
十來個小夥子吹氣球,貼喜慶的裝飾品,收拾屋子,沒說幾句話就都熟了。
“澤兒,”許文源從臥室出來,叫他弟,拿著手機很急很慌的樣子:“我現在去趟你嫂子家,你幫我去車站接個人唄。”
接的是大學同學,他又叫另外一個在桌子邊嗑瓜子的大學同學跟他弟一塊去,好認識。
許文澤躺在沙發上,踢踢坐在他腿邊玩手機的申睿:“你倆誰陪我一塊。”
張寧譽和江尹在陽台掛紅燈籠,男男搭配,乾活不累,就他倆不偷懶,說說笑笑乾得很起勁。
問了半天也沒人搭理,申睿聽見了,想看張寧譽怎麼表態,結果那倆人沒一個聽見的,他真受不了,拉許文澤起來:“走走走,咱倆一塊。”
他倆一走,沙發這邊空了下來,剩下那倆大學同學坐上去嘮嗑,說的是伴郎這個事。
許文源結婚來的朋友比較多,不能全部都去當伴郎,當初就定了八個,和伴娘那邊是一樣的。
許文澤去車站接的這個同學在國外念書,本來是回不來的,為了參加好朋友的婚禮也是想儘了辦法才搭上飛機。
聽這倆大學同學聊天的意思,說那位同學和許文源關係很好,從幾年前就跟許文源預定了伴郎,但現在伴郎沒位置了,很可惜,那位同學性格像猴,是個玩得開的。
陽台布置的差不多了,張寧譽領著江尹去衛生間洗手,路過沙發那邊時,給那倆大學同學點頭打了個招呼。
在衛生間裡洗完手,又一人上了一個廁所,出來進了一間客臥,是許文澤平時住的房間。
張寧譽關上門問:“源哥找你當伴郎了?”
“嗯,剛回來就說了,”江尹把圍脖和帽子解下來,盯著門鎖看,特彆想把門反鎖起來。
張寧譽往床上一趴,江尹偷偷過去把門反鎖,回來坐在他旁邊,也不說話。
過了一會,張寧譽翻個身正躺著,看著江尹問:“你想當伴郎嗎?”
“嗯?”江尹也躺下去,挨著他。
張寧譽的顧慮都寫臉上了:“我主要擔心接親會鬨,做遊戲,堵門什麼的,人太多了。”
而江尹又是個鬨不起來的,再加上他這兩天的狀態,沒啥精氣神,在那麼喜慶的氣氛裡,很突兀,張寧譽也是伴郎,他怕明天人一多顧不到江尹。
江尹馬上明白他的意思,這樣一想,自己確實不合適:“我聽你的。”
“嗯,那就彆當了,”張寧譽抬手在他臉上摸了一下,滑溜溜的觸感稍縱即逝:“明天你當伴郎助理行不行?”
被摸過的地方頓時燒了起來,江尹的勇氣迅速膨脹,他抱住張寧譽的胳膊:“那……隻能給你一個人當,其他人可不行。”
張寧譽哈哈哈笑起來:“你憑什麼給其他人當,你是我的專屬助理。”
江尹也笑了,跟十八歲那年的笑容一模一樣,心裡有什麼地方通暢了,還咕嘟咕嘟冒粉色泡泡,他仿佛又重新找到了戀愛的感覺。
江尹把張寧譽的胳膊摟緊:“這樣會不會不太好啊,之前都答應許文源了。”
“沒事,”張寧譽覺得沒什麼:“我來說,源哥是自己人。”
“好,”江尹笑得眯起了眼睛。
“你明天給我多拍點照片,”張寧譽又說。
江尹問:“又不是你結婚,拍那麼多照片乾嘛?”
“留紀念啊。”
江尹說:“等你結婚了給你拍。”
“我結婚?”張寧譽單手捂著臉笑了:“跟誰結啊?”
江尹咕噥一句什麼,張寧譽沒聽清:“嗯?”
江尹重新說了句,這回聽清了:“你想結肯定有人給你結啊。”
張寧譽看著他眼睛:“真的假的,我就是一窮鬼,沒錢沒車沒房。”
江尹真是硬著頭發給他說這,就差把自己的大名報給他了:“那你找一個比你有錢的,願意養你的啊。”
張寧譽還裝,半信半疑地問:“有這樣的嗎?”
江尹都快給他聊不下去了,這個人真太能扯,太能裝了,也是現在的氛圍像是回到了他們談戀愛那會,那個時候江尹都被人寵上天了,不開心了也沒少懟張寧譽。
江尹乾巴巴地說:“沒有,你單身一輩子吧。”
張寧譽就隻是笑:“那沒人要就單著唄,還能咋整。”
江尹咬著牙給了他一拳,還不敢使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