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鬨了點非常小的矛盾,從醫務室到宿舍四五分鐘的路,這點小矛盾就隨著幾句玩笑話煙消雲散了,誰都不記得了。
宿舍走廊阿姨剛拖過地,地麵濕乎乎的,還很滑,江尹抓著張寧譽的胳膊走得小心翼翼,還念叨著走慢點。
張寧譽嘴角一直勾著笑,他覺得江尹走路的樣子真是太滑稽了,真想拿手機把他拍下來。
宿舍可能是因為每個人的東西少,所以看起來很乾淨,很規整,還亮堂堂的。
江尹一進來就四處看了看,他從小到大都沒住過宿舍,不喜歡那種集體的生活,也跟誰都合不來:“你們宿舍住幾個人啊?”
“四個,”張寧譽把藥放桌子上,剛拿了個凳子,一扭頭看江尹坐床上了:“哎?你怎麼知道那是我的床?”
江尹笑眯眯地,看得出來心情確實好了:“感覺。”
他一笑眼裡蓄的淚又流出來了,太遭罪了,讓人看著忍不住心疼。
唰的一聲,張寧譽把窗簾拉上,屋裡暗了幾分。
江尹盯著他的背影,眼睛不舒服看東西都是模糊的,感覺張寧譽好像長高了,摸他胳膊更結實了。
雖然才十七,但肩寬腿長的,還想把自己往腹肌型男方向發展,導致江尹都忘了他大人家一歲,不僅是體格子,大多時候,張寧譽的說話做事都像個大他好多歲的……
怎麼說呢……像哥哥。
江尹有點想笑,他想起來每次吃飯,張寧譽都給他買好多,讓他使勁吃,結果使勁吃也吃不完,剩的都給張寧譽解決了。
張寧譽有次還開玩笑說他就是江尹養的小貓小狗。
“想什麼呢?”張寧譽走過來敲他下腦殼又走向桌子,藥袋子裡有無菌布和鹽水:“你睡一會吧,睡著了眼就不癢了,我一會去給你老師講一聲。”
聽這意思,江尹有些失落:“你不陪著我嗎?”
張寧譽站在桌子前搗鼓著東西:“不陪你自己能睡嗎?”
江尹沒接話,張寧譽要是走了,他絕對不自己待在這。
張寧譽過來把浸滿鹽水的無菌布遞給他:“先拿這個擦擦眼,睡一會,醒了要是還難受,我帶你去醫院。”
江尹接過來擦了擦眼。
這個點整棟樓都沒什麼人,太靜了,江尹躺床上已經好大一會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老是撲通撲通的,好像每次和張寧譽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裡他都這樣,晚上貼著他睡覺的時候也是,隻不過這時候的感覺太強烈了,可能因為這是張寧譽的床,有股張寧譽身上的淡淡的洗衣液味,聞著讓人安心又悸動。
他閉上眼睛,沒一點困意,他忍不住叫張寧譽。
張寧譽剛搬了個凳子到陽台,還沒坐一會,聽見江尹叫他,走進來問:“怎麼了?”
江尹問:“你乾嘛呢?”
“我給老師發個消息,請假。”
“哦,”江尹往裡麵挪了挪,貼著牆又問:“那你……要不要一起睡啊。”
他這小心思太赤裸裸了,張寧譽絕對不相信江尹在他上床之後還能好好休息,更何況宿舍這寬不到一米的床兩個男的擠上麵算怎麼回事?
雖然他連著幾天都是和江尹一起睡的,但那是在家裡的大床,翻身蹬腿都碰不到人,一人睡一半。
睡之前還好好的,可到第二天醒來就搞笑了,江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貼過來了。
在每天都和江尹回家這件事還沒變成一個規律時,大前天晚上,下過晚自習他回了宿舍,提前也沒和江尹說。
江尹一直在車棚等他,結果等了好長時間沒見到人,然後他給張寧譽打電話,問他人在哪裡。
張寧譽說在宿舍,今天不去家裡了。
江尹哦了一聲,非常快速的就掛了電話。
那聲“哦”傳達的失落感,重重地壓在張寧譽的心頭,他不得不再給江尹回個電話,說自己這就去找他,跟他回家。
此刻,他看著江尹那張楚楚動人的臉,心頭一軟,還是像那天回過去的電話一樣,隻是因為江尹需要他,他本能地不想考慮其他。
他脫了外套但沒脫鞋,腿放外麵就那樣掀開被子躺下去了,胳膊伸過去讓江尹枕,然後把整個人往懷裡一摟,說:“睡吧。”
這太有安全感了,江尹根本睡不著,人還不老實,用發癢的眼睛去蹭張寧譽脖子,蹭完脖子蹭鎖骨,哪裡漏肉他蹭哪裡,蹭的人心裡癢癢,在蹭下去都壞事。
張寧譽打他後背一下,閉著眼睛說:“老實點,趕緊睡覺!”
江尹不蹭了,腳開始踢被子。
張寧譽說:“在動你長滿臉疹子。”
江尹咯咯咯地笑:“我沒蓋住腳。”
張寧譽沒理他,過了會他又動動,調整個姿勢,看著張寧譽臉:“張寧譽,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要幫那個貓嗎?”
張寧譽昂了一聲,示意他往下說。
江尹有些激動:“它和我之前養的那隻貓長的一摸一樣,真的!”
張寧譽睜開眼睛,對上江尹那雙泛著紅,閃著光的杏仁眼,簡直不敢相信:“你還養過貓啊?”
“嗯,”江尹點頭,在張寧譽麵前又乖又天真地說,:“我小時候,那時候還不知道我對貓過敏,貓是我在放學路上撿的,它一直跟著我,我就把它帶回了家。”
張寧譽很輕易得出判斷:“然後你就過敏了。”
江尹又嗯了聲:“把我媽都快氣暈過去了……”
他說到這突然頓住了,張寧譽意識到什麼,這事要是發生在江尹父母沒離婚前,那江叔叔不可能不知道江尹對貓過敏。
江尹舒舒服服地抱著他,把臉埋他頸窩,小聲又痛心地說:“我過敏了還抱著貓不鬆手,我媽就把它從三樓扔下去了。”
張寧譽心裡猛一震驚,他揉了揉江尹的腦袋:“嚇壞了吧。”
江尹吸了聲鼻子:“還行,我媽嚇得比我狠,她信佛,她當時是氣的失去了理智。”
“她愛你,”張寧譽說,其實他挺羨慕江尹的。
江尹抱著他不動了,有好大一會,呼吸聲漸漸平穩。
張寧譽都以為江尹睡著了,他動了動,想下床,後背上的衣服突然被抓住了。
江尹先是笑了一聲,隨後用很清醒又很淡然的口吻說:“張寧譽,我以前……好像……很少有快樂的時候。”
這句話的殺傷力太大了,張寧譽微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陣悲傷好比洪流就快將他淹沒,他很害怕從江尹嘴裡聽到這種話,他能感覺到江尹之前不快樂。
江尹換了個姿勢,正躺著看著上鋪的床板:“不知道我媽現在在乾什麼,估計又是去寺裡了,南方的秋天短,冬天又濕冷,她要給寺裡的老人做冬衣了,還有一個月她就過生日了……其實老周對我挺好的,可我來這邊之前還揍他了。”
對於那件事,江尹記憶最深的是當時和張寧譽並不熟,卻被他奮不顧身地護著:“他和我媽結婚的時候我就不喜歡他,但前段時候我知道他和我媽離婚了,我居然不想讓他和我媽分開。”
當著張寧譽的麵,江尹嘴裡有什麼就說什麼了,沒什麼顧慮的,這個人不止一次給過他安心。他對張寧譽的信任已經超過了對自己的信任,他之前生病的時候會對一切感到害怕,害怕到分不清事情的對錯。
有一次他走在路上,掏口袋的時候不小心把錢掉了出來,他沒注意到,繼續往前走,有個老爺爺在身後叫他,年紀大了蹣跚著步子追上來,把錢遞給他說錢掉了,他像是聽不懂老爺爺在說什麼似的,在老爺爺把錢往他口袋裡塞時,他一把推開老爺爺,轉頭跑掉了,餘光中那個老爺爺哎呦一聲倒在了地上。
“老周有個兒子在英國念大學,有一年他回來過春節,他看不起我和我媽,覺得我媽是為了錢才嫁給他爸的,在飯桌上他對我媽說了很些難聽的話,你知道最讓我崩潰的是什麼嗎……”江尹頓了下,繼續說:“我覺得他說的是對的,那天鬨的很難看,老周打了他兒子,他兒子都有好多年沒回來了,在家待了不到一天就走了,我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晚上我媽來給我送牛奶,我對我媽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同樣的話,彆人說她和我說她是天差地彆的……她差點沒死在我房間裡。”
說給張寧譽聽也是說給自己聽,過去的好多事都憋在心裡,根本沒想到有一天會對另一個人講起這些,他真的很想因為有張寧譽的出現,從而結束掉他不快樂的人生。
他很羨慕張寧譽,明明自己比他幸運的多,然而有些事情他還沒有他看的通透。
“後來老周進來把快哭暈過去的她抱走了,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有個作業是要畫一幅畫,名字是“我的母親”,我拿著刀削鉛筆,削著削著腦子裡有個念頭,我不想活了……這太沒意思了,就差一點點,我就從手腕上割下去,結果那時候我爸給我打了電話了,他還在加拿大,他告訴我他要結婚了,對方是一個很好的中國女人。”
張寧譽都幾百年沒流過淚了,江尹說這些話,他不聽哭,不心疼才怪呢,他坐起來拿衛生紙擤鼻涕,又躺回去重新緊緊地抱住江尹:“哭了。”
江尹倒是裝作無所謂笑了聲,他伸手去擦張寧譽為他流下的眼淚:“這隻是一件事,你是不知道——”
“你彆說了,”張寧譽打斷他:“在聽下去都要我的命了。”
江尹在他懷裡側過身,很自然地揉捏著他的耳垂說:“我之前養貓就是因為感覺好孤獨,周通海的彆墅太大了,我住不習慣,我也不喜歡,那不是我的家,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裡,過敏了也不想把貓送走,要是送走了我又是一個人了。”
張寧譽一手順著他的背,很輕地發出一聲“嗯”。
“所以你能理解我為什麼救那隻小貓了吧,”江尹理直氣壯地說。
張寧譽一顆心全用來疼他了,還哪敢說他一句不是,笑著一連說了好幾個能能能能能能能!
江尹得了便宜還賣乖:“那你對我那麼凶,錯了沒!”
“錯了錯了錯了!!!”
江尹一點困勁都沒有,給張寧譽說了那麼多心裡話,都讓他一時忘記了眼睛不舒服:“它們都是小橘貓,真的很可愛。”
張寧譽覺得江尹就跟個小橘貓一樣,他問:“有你可愛嗎?”
被這話問的,江尹鬨了個大紅臉,要不是床太小,他都想打個滾:“什麼啊你這是。”
遠遠的傳來下課鈴聲,他們相擁在宿舍的小床上說著隱秘的悄悄話。
張寧譽還沒有從江尹給他說的那些話裡緩過勁來,那些話不是一般的沉重,可能好長時間過去,他想起這一天不安生的上午,想起他懷裡這個曾經不快樂的人,他內心湧起的難言酸澀會讓他再次為他流下眼淚。
想愛,想不顧一切,年少最美好最真摯的感情因為有江尹才顯得圓滿。
可是一旦愛了,一旦邁出那一步,前頭會是陽光大道嗎?
萬一走不成,被家裡人發現,他能忍痛放手,可江尹能嗎?
如果不是考慮這些,張寧譽估計早就沒現在的耐性了。
“它有一個名字?”江尹小聲說。
“誰有名字?”張寧譽問。
“小橘貓,”江尹聲音更小了,把臉埋進枕頭裡,感覺有些難為情的樣子。
張寧譽笑著問:“叫什麼?”
江尹吭吭哧哧半天也沒說出來,好像就在嘴邊,不知道什麼原因恥於說出口。
張寧譽特好奇一個貓的名字,為什麼讓江尹變得這麼扭擰,跟個大姑娘似的,他催促他:“說啊。”
“我不給你講了,”江尹說:“我怕你笑話我。”
張寧譽笑了,江尹的格調那是杠杠的,取個名字什麼的那一定是非常的高大上,怎麼可能會讓人笑話,他必須得知道小橘貓叫什麼。
江尹不說,他就撓他肋骨,倆人鬨的小鐵床咯吱咯吱響。
江尹像條脫水的魚在上麵撲騰,被子一半都掉在了地上,他喘的上氣不接下氣:“我說!我說!”
張寧譽放過他,把他往上跑的衣服拉下去。
江尹趴在床上,他受不了張寧譽直視著他的眼神,於是伸手蓋住他的眼睛,對著他的耳朵偷偷地說:“就在我名字中間加個小。”
不超過三秒,張寧譽笑出了標準的八顆牙,江尹還捂著他的眼睛不鬆手,視野裡黑漆漆的,但是他能感覺到和江尹依舊在對視,他舔了下嘴唇,叫了聲:“江小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