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不來,次次不來,他缺席了所有的考試,這並不是他的風格。
但這件事顯然沒有掀起多少風浪,因為高考後就是畢業典禮。
畢業典禮上,陳厭青望著楊綿空蕩蕩的座位,心底隻覺得哀傷。
初夏的雨來得匆匆,先是試探一樣滴落幾滴探路的排頭兵,緊接著便驟然而下,越下越大,把車馬水龍的喧鬨都隔絕在雨幕之外。
悶燥的熱被被迫著在空氣中炸開來,被侵略得徹底,再不甘心也隻得在雨點的腳下叫喊著消失。
大雨衝刷著地上臟汙的塵埃,在水泥路麵上炸出一朵又一朵泥點,又被雨水衝掉。
20××年6月7日,環山公路發生重大交通事故,一名少年命喪當場,據悉,少年那天與其父發生了激烈爭吵,推搡下,少年被卷入車流。那名少年的名字叫做楊綿,是江城一中高三3班的一名學生。
冰冷的雨水衝刷掉罪孽的紅。
楊綿葬在了奶奶附近的公墓地裡,因為那是附近最便宜的墓地了。
楊綿的父母並沒有來接他回家,仍舊在麻將館打麻將打得不亦樂乎,聽到消息也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知道了,便接著打麻將了。
旁的人笑他:“你也太不是人了,你兒子死啦!”
他就猛呸一口口水,掏出煙和打火機,點燃,美美地吸上一口煙,唾沫星子四處亂飛:“他?他這變態不配做我兒子,我兒子還在我婆娘肚子裡呢,他算個屁,彆過了晦氣給老子!不提他了不提他了,這回讓老子贏一把大的!”
蘇蘭秋也唉聲歎氣,帶著一群同學給他燒紙錢:“這都什麼人嘛,可憐的孩子啊。”
輪到陳厭青燒了,他抓起一把紙錢放進火桶裡,拿棍子翻翻,讓它燒均勻些,他一字不吭,就靜靜凝望著墓碑上那張笑容燦爛的臉。
那是校運會的集體合照上扒下來的,他沒有單獨的照片,校運會那天他一個人跑回來兩個金牌,所以那一天也是他這麼久以來最開心的一天。
過了今天,他們都高中畢業了,楊綿卻永遠留在了高三。
他心裡想:算了,我都原諒你了。
輕風拂過他的臉頰,細雨在親吻他的眼睛。
小夥伴們一個接著一個下了車,隻剩下他和梁餘還坐在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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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出成績了,陳厭青回了一趟江城一中,和蘇蘭秋等老師一塊兒守在電腦前。
他看著秋姐,心裡無端想到了高考前一晚上。
他有點激動,也有點害怕。
他會成功嗎?
平常的他都不一定能討到好,更何況是負傷的他?
腦子裡有很多熟悉陌生的麵孔,大笑著說不會,他們嬉笑著,咒罵著,儘情地在他身上留下一個又一個腳印,平淡得仿佛真的在同他做遊戲。
也有一小部分人跟他說,會的,你一定會的。
他們的眼睛是如此的亮,亮得刺眼,亮得讓人打從心底相信他的話。
但蘇蘭秋不這麼說,她先是皺皺眉,問他為什麼會這樣想。
然後見他不吱聲,轉身抱出來一大摞卷子給他,然後拍拍他的肩膀:“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成功,所以努力吧,隻要努力總會有收獲的,學習是不會騙你的。”
他重重地點點頭,胸腔裡似乎有什麼要破土而出。
他準備離開時,蘇蘭秋又突然叫住他,他以為秋姐還有什麼事要交代他,比如再把哪個單元的單詞也背了默寫給她之類的。
沒想到蘇蘭秋什麼作業也沒提,隻笑笑,跟他說:“加油!”
等他關好了門,裡頭才傳來蘇蘭秋爽朗的聲音,她說:“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的!”
時間到了,大家屏住呼吸,仔細地看陳厭青點開的頁麵。
“發什麼呆?你考上了!”蘇蘭秋搖搖他肩膀,笑罵道,“你個呆子還發什麼楞?快跟你媽媽她們報喜啊!”
陳厭青回過神了,盯著屏幕上的成績看。
是個不錯的成績,能考一個不錯的普通大學。
他下意識打電話給梁餘,對麵秒接,聲音裡藏不住的喜悅:“噫!好!我中了!陳哥你怎麼樣?”
“我也中了!”陳厭青嘴角上揚,勾出一抹豔麗的笑容,襯得眼下的那顆小痣都熠熠生輝。
倆人沒過多聊天,很快就掛了電話。
陳厭青又分彆跟梁月娥和柳燕報喜。
柳燕笑得溫柔:“知道啦,你說第一遍我就知道了,我在你梁姨家裡呢,我兒子真棒!”
陳厭青臉紅了,一是興奮,二是不好意思。
柳燕又說:“你們慶功宴記得早點回來,你梁姨說帶你們回鄉下玩。還有……我同意了。”
陳厭青:“!”
陳厭青:“好!!!”
他笑得溫柔極了,像初春枝頭上嬌嫩的桃花:“謝謝媽!”
陳厭青還不忘去公墓給爺爺奶奶上了柱香,告訴爺爺奶奶這一大喜事兒,還給楊棉送了束白菊花。
然後才去酒樓跟梁餘他們彙合。
多虧了蘇蘭秋的題海戰術,就連成績一直居下不高的喬木也突破新高,考了個好成績。
這也算是他們班的畢業聚會了。
蘇蘭秋帶出來一班好學生,樂得穿了件喜氣洋洋的衣服來聚會,還給每個人都發了個紅包。
夏池開直接混入了他們班,當眾拿著一捧花,還有打印出來的高考成績跟方雀可表白。
平常嘴皮子賊溜的夏池開此刻也羞澀得像煮熟的蝦米,低著頭不敢看方雀可的眼睛,雙手遞上成績單,勇敢地說:“方雀可同學,請你喜歡我!”
夏池開:“啊不是……請我喜歡你!”
夏池開急了,臉紅到脖子根:“是……是……請你答應我……”
方雀可璨然一笑,接過了鮮花和成績單:“我答應你。”
看著兩個人抱在一起,劉洺激動得上躥下跳,像個原始森林裡麵蕩來蕩去的嗎嘍。
那邊還在玩真心話大冒險呢,這回劉洺吃瓜去了,沒人敢耍賴,指針指到了傅來。
傅來沉思,開了個真心話的牌子:校園生活中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麼?
“可算是能把這事兒說出來了。”
傅來清清嗓子,對著陳厭青說,“就是小陳剛出事兒那會兒,梁餘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做噩夢,一做噩夢就爬起來去摸摸小陳的臉或者手,探脈搏,確認沒事兒之後才放心躺下繼續睡,我起夜天天被他嚇。”
陳厭青詫異地看向梁餘:“還有這事兒?”
梁餘都沒跟他說過這個。
梁餘默默望天,吹起了口哨。
謝竹君注意力奇特:“哇哦,傅來你天天起夜,尿頻尿急嗎?注意腎啊!”
傅來隔著桌子給了他一腳:“去你的,我那叫視察民情。”
輪到傅來轉指針:“下一個。”
指針穩穩停在黃桃麵前。
黃桃的真心話:最近聽的一個八卦是什麼?
黃桃詢問的眼神看向江棠果,眨眨眼,靠意念交流:能說嗎?
江棠果皺著眉,尋思了一小會兒,忍痛點點頭:可以,你說吧。
不然怪憋著你的。
黃桃鬆了一口氣,說道:“糖果答應劉洺的表白了。”
糖果就是江棠果。
“我超!”眾人驚道。
謝竹君:“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怎麼不知道?”
黃桃想了想:“得是高三上學期的事兒了吧?劉洺追了好久呢。”
這事兒顯然除了黃桃誰也不知道。
劉洺這小子,悶聲乾大事兒啊!
掉了馬的劉洺正好起哄完,過來很自然地揉了揉江棠果的發頂,然後熟練地躲,卻遲遲沒有等到那個輕輕的巴掌或者拳頭落下:“天呐,姑奶奶今天居然沒有打我,我的榮幸啊!”
江棠果給了這個丟臉玩意兒一腳:“姑奶奶特赦你坐在我身邊。”
“好嘞,嗻。”劉洺樂嗬嗬地坐過去,才發現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臉上。
劉洺:“我臉上有鳥嗎?”
黃桃意味深長地說:“看來以後的真心話大冒險不能隻盯著梁哥和陳哥整了啊……”
但是很不巧,指針停到了梁餘那邊。
黃桃興致勃勃地拿走那張真心話:“提問,梁哥,你和陳哥走那麼近,以後找女朋友會不會也找陳哥這種的?”
梁餘:“不是說好不盯著我們搞嗎?”
梁餘:“滾蛋,我男朋友就是陳厭青。”
黃桃目瞪口呆,但是發現大家好像不是很驚訝的樣子,又不是很好意思呆了。
江棠果:“猜到了,誰家好哥們兒天天睡一張床上啊。”
這下輪到梁餘鼓掌:“江姐牛批!”
聚會完了之後已經是晚上了,梁慎直接開車來到酒樓這邊接人。
那台騷粉色的車在夜晚也尤為明顯。
陳厭青上了後座,梁餘也滋扭一下竄上了後座,跟他並排坐著。
梁慎笑笑:“你倆關係是真好啊,乾脆在一起得了。”
“好啊。”梁餘笑得欠揍,偷偷抓住了陳厭青的手指。
陳厭青的手指受了傷,被梁餘貼了創可貼,上麵畫著一個小叮當。趁他爸開車,梁餘偷偷牽起他的手看傷口,然後很自然地開始玩他的手,到處揉揉,揉得他瓷白的手指泛起曖昧的紅。
因為太幼稚了,被陳厭青反抓著手當小孩子哄,輕輕地捏,捏著捏著便十指相扣去了,在茫茫夜色的掩蓋下流露出滿地繾綣。
窗外是蟲鳴聲聲,車內是車載音樂播放的老情歌,陳厭青開了窗,涼風撲麵而來,卷起他的一綹頭發,迎麵是涼涼的山風,泥土的味道。
同樣是夜晚,但是陳厭青已經不再懼怕黑暗,因為身旁有人牽起了他的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