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厭青一個人渾渾噩噩地送奶奶去火化,領骨灰,親自操辦奶奶的葬禮,草草地埋葬在爺爺的隔壁,倆口子相互扶持風雨同舟那麼多年,也該相見了。
奶奶的死因是氣急攻心導致的死亡,醫生儘力救了,但發現得太晚,加上各種基礎病,還是沒能救回來 。
老人家臨死前連句遺言都沒能留下來,隻留下了一地藥盒子,裡頭還有沒吃完的藥片。
梁餘還是被王嬸喊來醫院的,他在家忙著招待客人,忙得腳不沾地,收到電話扔下了一切趕去醫院,但還是晚來一步。
奶奶是早上倒頭的,據王嬸說,看見自稱是奶奶的兒子的男人來了,以為人打工完了回家過年,她就放心地回了家。等再來找她的時候,奶奶已經沒了氣息,而那個所謂的兒子還在一旁數落著這個可憐的母親。
梁餘被陳厭青的混賬爹懷疑是陳厭青男朋友,被狠狠臭罵一頓,要不是被旁邊的楊綿攔著,陳嶽嶼可能還會動手。
楊綿是跟著陳嶽嶼一塊兒來的,在梁餘眼裡估計是通風報信的一個角色。
奶奶走了,生活好像就沒了盼頭,陳厭青肉眼可見地萎靡起來,本來好不容易才胖些,還要再暴瘦十來斤,骨頭架子都出來了,瘦得脫相,像極了活妖精。
比起楊綿剛轉學過來的那會兒,此時此刻的陳厭青才是真的一副隨時要死了都樣子,梁餘更怕他想不開了,過年哪兒也不去,喊來大夥兒輪流陪他過年。
再苦再難的事情,跨過去就沒有了。
窗台上的蘆薈依舊水靈,卻在開了花後逐日枯萎。
陳厭青賭氣一般地給它澆水,死吧,都離開我吧,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可奇跡般的,蘆薈似乎聽到了他的碎碎念,又活過來了,並且一天比一天好。
柳燕並不知道這些事情,她脫離了陳家很久了。
沒過多久就打電話問他:“飯菜好不好吃?還來不來?”
陳厭青眼底又蓄滿了淚:“好吃,不去了,彆過了喪氣給你們。”
柳燕再想問,陳厭青已經把電話掛了。
這個年不好過,但終究還是過了。
開學後便是高二的第二個學期,蘇蘭秋逼他們逼得更緊了,作息都是按高三的來,甚至跑操都是跟著人家屁股後麵跑,跑一路掉一路撿一路。
一邊撿,蘇蘭秋還要一邊罵:“你們啊你們,一個個回家吃雞吃鴨吃開心了吧,還沒有人高三的體力好,羞不羞啊?啊?我讓你們放假鍛煉鍛煉,你們一句話沒聽是吧?啊?你看看你們你看看你們!劉洺你再偷懶!你都胖成豬了!”
“嗷!蘇老師我在跑了!”劉洺嚎道。
他也不想胖,可眼見著陳厭青不咋吃東西了,投喂不下去了,剩下的總得有人吃吧——彆說他了,他們在場的除了陳哥,誰不是平均胖了個三四五六斤?連向來自律的梁餘都肉眼可見地圓潤了,更何況是他們?
他隻是格外出眾罷了。
蘇蘭秋跟奶奶的關係還挺好的,真要算起來還是母係那邊的親戚,聽聞奶奶去世也傷心了好一陣子,但傷心歸傷心,她還要替奶奶看好陳厭青。
故又給人布置了一大堆典型習題,連好好學生的傅來看了都道一句狠。
但陳厭青本人卻毫不在意,拿起來就刷,一刷起來就不分晝夜,不論生死,偏偏成績還提高不上去,該錯的題下次還是接著錯。
梁餘把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做題可以,但不能把人做死了,為此還跟秋姐吵了一架,給陳厭青爭取了不少休息空間。
可陳厭青本人不領情啊,這人苦得都出渣了,他混賬爹上門堵了幾次,就為了拿奶奶藏起來的房本,逼得他連夜又搬回了學校。他爹要的房本彆說是為了看病早抵了,就是真在他手裡他也不可能給那個人渣。
開學第二個星期,陳厭青再度出名,這回大家都認識他了。
還是同樣的操作同樣的伎倆,卻用在了不合時宜的時候。
就連高三那夥被壓榨的驢子也能喊出他名字來:陳厭青啊?我知道我知道,那個同性戀嘛,也就隻有張臉騙騙小女生了。
黃桃氣得直冒煙,在論壇上蓋了八百多層樓罵他,罵到那個人銷號重開。
這小姑娘讓她跟陳厭青說句話都不太敢,支支吾吾好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還會臉紅,但卻敢隔著網絡草他們的大爹。
這戰鬥力,連江棠果都甘拜下風,直豎大拇指:“不愧是追星狗。”
話又說回來,陳厭青為什麼又出名了呢?爆的瓜那麼多,不夠勁爆,觀眾可不會買賬。
這事兒還得周日晚自習前說起。
那段時間學生返校,不少人還沉迷在放假的放縱裡,常常把手機帶到教學區,論壇老哥就是其中一位。
因為他之前丟了校卡,要去綜合樓領新的,就走了那條小路。
那條小路繞得遠,路燈也壞了,所以基本上沒人會走,之前還有情侶去那裡約會過,但蚊蟲大軍眾多,因而到後來沒有金剛罩鐵布衫的都不會走那條路受罪。
論壇老哥純粹是想避開老師邊走邊看手機才走的那條路,正好就撞見了陳厭青跟一個女生拉拉扯扯的現場,心裡暗罵一聲“我超”,連忙躲起來偷拍,甚至還怕驚動到他們,隻敢離遠了放大拍攝。
雖然拍攝角度不佳,像素也很感人,但也能明顯看到陳厭青把女生扯過來摟進懷裡,然後又和旁邊一個男生打起來——那個男生還沒穿校服,滿頭黃發,一看就不是本校學生——陳厭青顯然戰鬥力更強,把人打走之後,就扯著哭哭啼啼的女生走了。
當天晚上,這段像素不高的小視頻連夜火爆了朋友圈。
同時傳出來的又是新一份的謠言:陳厭青強迫女生就範被其男友捉獲現場。
論壇老哥還害怕惹事,匿名發布,但是其他人的注意力已經不在老哥身上了,通通集中火力炮轟陳厭青。
校園暴力,網絡暴力,隻要有人開了個頭,那源源不斷的惡意隻會越漫越多,直至把人吞沒,受千夫所指,萬人唾棄。
其中不乏連陳厭青是誰都不太清楚,也不必在乎是誰,隻是隨大流過來踩一腳,發泄發泄情緒,也就說所謂的以他人的痛苦為樂,似乎陳厭青過得越痛苦,他們便能樂極升天。
這就是所謂的網絡暴力。
曾慶豐壓抑了很長一段時間,現在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這可不是單純的道德問題了,這他媽往嚴重了說,得坐牢吧?
馬上披了個女皮,在論壇裡開噴,還上傳了那老三樣“證據”:戒同所照片,小作文,女生照片。
陳厭青對此一無所知,因為他沉迷刷題,無心看手機,更彆提登錄論壇這個“高端操作”了,自然不知道論壇裡麵的風風雨雨。
他真正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一個自稱是女生閨蜜的人上門了。
“閨蜜”是高三的學姐,學校出了名的大姐大,成績不夠上江城一中,那會還不嚴,她爹塞了十幾萬供上來的。
大姐大帶著一幫小弟小妹,數十個人把他堵在垃圾場。
今天是陳厭青值日,和他一塊兒值日的喬木正好肚子疼,他便承包了倒垃圾的工作,讓他先去廁所。
他們自稱是受害者女生的“好閨蜜”“好兄弟”,特地過來警告他,離人女生遠一點,否則休怪他們不客氣了。
陳厭青看著他們,還有點懵:“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
按理說江城一中風氣再差也不會一下子出現那麼多社會男女,這幾個明顯翻牆進來的,也不知道光頭主任乾嘛去了,居然一個也沒有抓到。
“爹的。”
為首的大姐大走過來,抓著他的頭發就往垃圾池裡推,陳厭青一時不設防,被推進了臭氣熏天的垃圾池裡麵。
大姐大狠狠拍了拍他的臉,眼裡滿滿的都是嘲諷:“長得挺好看的,可惜了。”
見他不說話,大姐大又猛踹了一腳他的心窩,把人踹進垃圾裡麵,笑得張揚:
“哈哈哈,垃圾就該跟垃圾在一塊兒,真是個廢物,連反抗都不會。”
大姐大拍拍手,嫌他又臟又臭,放了幾句狠話就走了,剩下的交給了她那幫小弟,撈起來狠揍了一頓,又重新扔進垃圾池了。
陳厭青不是不想反抗,偏偏幾個女生湊得近,他到底下不了手。
梁餘大課間沒找著人,差一點就要報警了,還是喬木把人從垃圾池裡撈出來的。
彼時的陳厭青已經像個毫無生氣的布娃娃了,搭在梁餘肩膀上不說話,眼睛裡反射出幾道渙散的光。
因為此事,蘇蘭秋連課也不上了,連著找他談心談了四節課,就為了把事情從他嘴裡撬出來,可無論這麼問,陳厭青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
蘇蘭秋歎了口氣,說:“青青,不是蘇老師不幫你,你不說,我們怎麼幫你想辦法?好好想想吧,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蘇蘭秋給他接了一杯溫開水,讓他端著,不喝也暖暖手,寒冬臘月的,垃圾池裡還有水呢,他校服都是濕的,還沒來得及回去換,身上披了一件不知道是誰遞過來的校服外套。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那麼點大,抱著我的腿叫我姨姨,我怎麼也不會辜負你奶奶的期望的。”蘇蘭秋摸了摸他的頭,“你想說的時候,隨時都可以來找蘇老師,學校那邊的壓力我會幫你頂住,不會讓你休學的。”
陳厭青緩緩抬起頭,眼裡還有淚花。
他什麼都沒有說,隻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