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歸帶領的這一支燕軍,從宿陽要趕到隴坪需要行一千六百多裡,軍隊可日行六十裡,緊趕慢趕,抵達兩軍交戰地也需要一個月。
商憫隨軍也算增長了不少見識。
從前她對行軍打仗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書房裡的沙盤推演僅僅隻是一種模擬,依托於沙盤上的木偶假人,且模擬和鍛煉的都是兩軍交戰時的各種戰術指揮。
像如何行軍,如何指揮後勤,行軍時何時休息何時啟程,這些都沒法通過沙盤推演學習。
戰場上的法則從來都是複雜的、多變的,這裡頭學問很多,不是隨便調來兵馬就可以去打仗了。
除了用來打仗的主力軍,還需要給主力軍配備一支輜重部隊,輜重部隊負責安營紮寨、運送糧草,為將士們提供食物和衣物。假如大軍有十萬,輜重部隊人數起碼要占到五分之一才能使軍隊保持戰鬥力。
商憫騎馬走在大軍之中,處在離蘇歸較近的區域,被眾多親衛包圍,她的目光止不住好奇地四處張望,看到的每一點新奇的東西都飛速化作她的經驗。
在書本紙頁上得知的理論,和在沙盤上學到的東西終於有機會融會貫通。
“唳——”
晴朗的天上突然傳來鷹啼。
那隻蒼鷹俯衝而下,敏捷地停到了蘇歸舉起的木質機關義手上,他取下鷹爪上綁的卷軸,展開一看,眉眼沉凝了下來。
幾位副將騎馬靠近,蘇歸環視一周,沉聲道:“宜安城門被譚國軍攻破,譚國軍與守城軍巷戰,守城軍暫時打退了譚國軍,但是守城大將李邵元卻被俘虜。譚國軍雖退,可宜安失守,恐怕也就在這十日之內了。我等改道,去往宜安收複此城。”
“宜安乃重城,怎會如此!”眾將士一片嘩然。
商憫聽了一耳朵,表情也凝重了起來。
宜安是一座主城,攻破了宜安,譚國軍便可長驅直入,直挺中原。
不過聽來譚國軍的人數應該不算太多,否則也不會在攻破城池後又敗於巷戰,待過一段時日譚國軍緩過勁來調兵增援,拿下宜安豈非輕而易舉?
這宜安的守城大將是什麼人?竟然如此無能,守城都守不好。
“李將軍被俘,對於我軍聲勢可是一個大打擊啊。”胡須花白的參軍思索道,“若老朽沒記錯,李邵元李將軍似乎是陛下之妹,八公主的表外甥?也算是和皇家有關係……他這……該如何處置啊?”
如果是普通將軍倒還好說一些,最怕的就是和皇家沾親帶故的。
“將消息遞給宿陽,陛下如何處置,為臣者便如何處置。”蘇歸道,“擬信一封,傳回前線,令所有將軍不得與譚軍交涉,若譚軍以李將軍性命相脅要與我大燕談什麼條件,一律回絕,一切等陛下定奪。”
商憫聽出了些門道。
蘇歸表麵上是說要聽從陛下的安排,實際上用的是拖字訣,等消息傳一個來回,說不定李將軍的屍體都
涼透了。
她在心裡微微歎了一口氣。
平心而論,商憫並不希望譚國輸,她內心深處甚至有一點期待譚國絕地反攻給大燕一個深刻而慘痛的教訓,然而這太難了,一國之力,怎能抗衡六強國?
雖然六強國並不是真心實意想要幫助大燕攻譚,但你出一點兵,我出一點兵,也算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了。
這極有可能成為壓死譚國的最後一根稻草。
商憫憐憫譚國。
可不幸的是她身在大燕軍中,要是大燕輸了,說不定她自己也會自身難保,因此她心態矛盾。
正思索間,遠處的天空竟又傳來鷹啼。
蘇歸眉心一動,伸出手臂,又一隻蒼鷹落到了他身上。
展信,他神色間更添嚴肅。
“地處譚國與翟國夾縫的李國也與譚國開戰了,看來譚楨是想攻入李國後迂回作戰,繞開大燕兵力最強盛的地區,途徑李國直取宿陽。”蘇歸道。
李國……商憫回憶了一下,記起這也是大燕的狗腿子,隻不過相比梁國並不強盛,大燕數度派出公主與李國和親,國君的身上流著的都是大燕姬氏的血。
這次攻譚李國響應熱烈,即便國小力弱,但還是借出了數萬兵馬和數千斤糧食。
參軍一時無言,“大將軍,這如何是好??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若李國的大將軍不是庸碌之輩,就會知道守城是最好的辦法。”蘇歸望向天際,“譚國拖不起這場戰爭,贏的,必然是大燕。”
……
宿陽城內,長陽君府中。
商憫留下的陶俑小人搖晃著從書架上落地,蝕音靈燭已經點燃,長陽君坐在桌案前等著她。
“憫兒。”長陽君的臉上並無歡喜之意,隻是看到商憫來了才勉強露出一個笑臉。
“姥姥,可是為了戰事憂心?”商憫問後四下一看,“怎麼不見姥爺了?”
“柳懷信在主廳拜訪,他在招待。”長陽君一副不願意多談的樣子。
“柳相為何前來?”商憫一驚,忍不住皺眉。
受姥姥影響,她對這位大燕丞相的印象著實差勁,作為皇帝手下的頭號走狗,柳懷信乾的壞事可不少。
比如攻譚這件事,如果是放在幾十年前的朝堂上,就算沒有群臣反對,起碼也會有一兩個忠貞之輩站出來提出相反的意見,而柳相登上高位之後,一切都不同了。
“朝堂上下一聲”。
這句話,在攻譚之事上體現得格外明顯。
當日皇帝在朝堂上決意攻譚,柳懷信首先跳出來高呼陛下聖明。
在他之後,其餘眾人也紛紛跪地高呼陛下聖明。
隻有少數文官和少數武官直挺挺地站著,他們不肯跪地高呼陛下聖明,但也不敢提出相反意見,而在大多數人都跪下之後,剩餘的人也都稀稀拉拉地跪下了。
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敢於反對攻譚。
這偌大的朝堂,已經宛如一灘死水了
。
滿朝文武分明都是活人,但他們高呼陛下萬歲的樣子隻能讓人想到應聲蟲這個詞。
在以前也不是沒有忠貞之輩,也不是沒有剛正不阿的賢臣,可惜這些人在朝堂上從來活不過幾年,就算活了也難以出頭。
老爺孟修賢處世圓滑,且與柳懷信有幾分當年的情誼在,總算順順利利地熬到退休了。
現在柳懷信又來拜訪姥爺,實在是叫人心裡不安。
“稍後他走了,就知道他找你姥爺到底是要做什麼事兒了。”長陽君微歎,抬起滿是皺紋的手指了指桌上並排擺開的三支玉瓶,“共收集到了三個人的血,你來看一看。”
她拋給商憫一份紙頁,上麵清楚地寫了這三份血液的主人的詳細信息,從出身籍貫到關係網,巨細無遺。
“一下子三人的血?”商憫驚喜道,“姥姥,咱們家人脈這麼強?”
“往上數幾輩,皇帝是我太爺爺。長輩留下的資源,哪怕隻剩下很少的一點,也足夠派上大用場。”長陽君嗬嗬一笑,“身居高位,宮中若是沒有自己的人,那依然會寸步難行。這些暗釘子平日裡輕易不能動,也不好吩咐他們去做什麼,但既然此時能用到他們,那就用。”
商憫低頭看這張紙,發現這三瓶血的主人都出身偏北方的地區,這是為了避免商憫用身外化身說話時不經意間哪個語氣詞露了餡,南北方的口音是有很大差異的。
除此之外,這三人都身世乾淨,並沒有多餘的親人在世。
出身都沒什麼問題,那麼剩下要挑的就是他們三人的性格了,商憫偏向於孤僻一點的,存在感低的。
她盯著這張紙思考了良久,指向最後一位道:“就他了,一個小太監,十三歲,叫白小滿。”
“我也叫人觀察過他,此人木訥寡言,做事規規矩矩,不惹事,也不跟彆人相交,確實是很合適的人選。”長陽君頷首。
商憫拿過玉瓶,拔開塞子,隻在瓶口處看見了一枚乾涸的血滴。
“我們的人假意過去幫忙乾活,然後用釘子在這個叫白小滿的小太監手上劃了一個口子,取到的血有限,不知能不能用。”長陽君道,“若是不能,我再想彆的法子。”
“試試就知道能不能用了。”商憫用手指粘了血跡,從書房的暗格中取出陶土俑。
她深吸一口氣,懷著激動的心情把血抹了上去。
灰撲撲的陶俑小人一震,似有變大的趨勢,可很快動靜就平息了。
“不能用嗎?”長陽君有些失望。
“不,應當是可以的,隻是辦法沒找對。”商憫笑了,“姥姥彆忘了,離開這兒前我也在府中留下來裝有我血的瓶子,以防止陶俑化身製造失敗。”
長陽君想起來有這麼一遭,於是翻找出了商憫遺留的瓶子。商憫再度拔開玉塞,從瓶中蘸取了自己的血,忐忑地將自己的血和白小滿的血一起抹到了陶土俑上。
忽然間陶土俑急劇變化!因為變形太過劇烈,這枚陶土俑甚至直接從商憫的手中掉了下去。
它在地上鼓脹變形,扭曲成一團,一會兒變成類人的樣子,一會兒又變成類犬的模樣……等等,好像不是犬!而是……狐狸!
商憫目瞪口呆,後退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這枚陶土俑在經曆過劇烈的變形後平靜下來,最後轉化成了太監白小滿的模樣。
與商憫第一具陶俑化身不同的是,這具外貌為白小滿的身外化身渾身□□,可腦袋上頂著一雙毛茸茸的白色狐狸耳朵,屁股下麵壓著一團軟軟的大尾巴。
“啪!”長陽君震驚地摔下了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