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寒涼,月亮被烏雲遮蓋,今晚是個陰天。
停留在承安園外大樹鳥窩中的陶俑小人身體膨脹,轉瞬幻化為身外化身。
商憫左右顧盼,見周遭無人,步伐輕盈地跳下樹,馭使身外化身融入宿陽城的夜色之中。
一路奔行,她來到長陽君府,熟門熟路地從後街圍牆附近翻進去。
長陽君和孟修賢應當還未安寢,因為商憫提前跟他們傳了信說了要來,可是當她向屋內望去卻見內間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商憫思索片刻,將屋門開了一道縫閃身進入,在黑暗中摸索走了幾步,穿過一層肉眼無法辨識的界限,她眼前忽然亮起了燈光,一老正坐在書桌旁笑意慈祥地望著她。
一側的書桌上,蝕音靈燭靜靜燃燒,燭火籠罩範圍內是任何人都無法窺探的結界。
“這奇物真是有用,我把眼睛貼在窗戶上都看不見屋裡有人呢。”商憫放鬆下來,在姥姥的招呼下入坐。
“憫兒讓我們查的事,已經清楚了。”長陽君道,“最遲六月,今年在民間遴選宮女和太監就會入宮。繡衣局也會從中挑人,他們多選用年齡小根骨佳,且無親人牽絆的人從小培養。現下時候還早,那些宮女太監才過了初選,被安置在城西郊的宮宇內教導規矩。”
“那邊的管事者是什麼來路?可有背景?”商憫細致地問。
“那兒的管事太監正是皇帝身邊胡公公的徒弟,姓塗,叫塗玉安。至於更多的……終究是姥姥這邊能探聽的有限。”
商憫立刻道:“如果不好探查,那就不要探查了,姥姥千萬不要因為我的事而讓自己身犯險境。”
孟修賢謹慎提醒:“憫兒,不管你想辦什麼事,切記得收拾好首尾。像買通線人這種事,可能會將你置於險地,人心隔肚皮啊。”
“姥爺放心,憫兒沒有那麼莽撞,不該做的事我不會去做。”商憫道。
孟修賢這才放下心,又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紙上畫的是皇宮大內的地圖,侍衛的守衛點交接班時間,以及宮女太監出宮采買通行的小門都被標得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長陽君還給了商憫一份宿陽樞密部門的內部構造圖紙,府衙、天牢、政務司一應俱全。
“你想做什麼,我和你姥爺也不多去問了。這些東西是我們倆憑借記憶連夜畫出來的,有些院、司便是我一人也隻是了解個大概。你記下它們就好,不要留圖紙在身側。”
長陽君妥帖地囑咐。
“你在宿陽日子還長,頻繁夜入君府,一個不慎就會被發現,我們索性將該交給你的東西一次性給齊,免得你哪日就用到了。”
商憫重重點頭:“是。”
“可憐你深陷危難,我們卻不能為你做些什麼。”長陽君悵然。
“姥姥說哪裡的話?您一老為我做的足夠多了,宿陽天子腳下,終究不比彆處。”商憫反過來寬慰他們,“譚皇後之母國雖不是當今六強國之一,但也算是國力強盛,
威懾一方。她貴為一朝皇後,尚且不能庇護自己的侄子,可見此地就是泥潭。莫說是我等質子……就連身居高位者,風雲變幻間一個不慎也會被這泥潭吞噬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她對著兩位老人拜了拜:“外孫女不是無知小兒了,也從未奢望過能在宿陽安安穩穩度日。?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繡衣局不是好惹的,憫兒萬務當心。”孟修賢道,“這繡衣局內的探子暗衛個個武藝超群,功夫邪門,應當是修煉了什麼特殊法門。照平常人習武,練上十幾一十年才登堂入室也算正常,可繡衣局的太監們多則三年短則一年,一身內功就無比渾厚,實乃怪異。”
“許是練了折損壽命的陰損功法。”長陽君皺眉道。
商憫聽到此處,心裡忽然冒出來了一句經典的話,她不自覺念道:“欲練此功,引刀自宮?”
長陽君和孟修賢齊齊看來,茫然發問:“這是什麼功法?”
商憫:“……”
“不是什麼功法,是話本作者杜撰的。”她神色微窘,“書上寫這個神功需要揮刀自宮才能練至大成。”
長陽君未將此言當兒戲,反而閉目沉思,“化陽氣補真氣,先天不足以此法為引速成內功,不是不可行!隻是長此以往身體虧空,即便有神丹妙藥相助,剩餘壽數也必不足十五載。”
商憫懵懵道:“還能真這麼練嗎?”
“世上修行之法千奇百怪,無甚稀奇。采血補氣、陰陽和合、吸吞他人修為,什麼邪法魔功沒有?”長陽君不以為然,“隻是旁門左道終究是旁門左道,不是傷人就是傷己。”
商憫腦筋一轉,“姥姥姥爺,憫兒功夫雖不弱,但放眼江湖與皇宮大內還是不足,眼下我不僅想儘快提升修為,還想提升神魂與靈識……以您一位的見識,可能想到法子?”
大多數對於習武的認知隻局限在體魄、內功和招式秘籍上,隻有傳承久遠的門派和大族才會對神魂有所了解。
武國地宮有留存戰死者之魂的奇陣,可見在久遠的年代,人們並非對靈魂一無所知。
商憫的陶俑化身依賴神魂與修為,她得想法子提升自己,免得每天隻能操控化身幾個時辰。
“姥爺我是文臣,不通武藝。”孟修賢看向長陽君。
“修魂之術早已失落,有所傳承的家族門派極少,姬氏與商氏都不在傳承之列。”長陽君見多識廣,仔細思索後道,“倒是聽說過江湖上有個沒落的小門派,名叫靈霄派,是流傳了修魂之法的,他們隱世多年了,難覓蹤跡。”
商憫稍有失落,但早有心理準備,倒也未曾氣餒,隻道:“那我還是隨緣去尋吧。今夜還有事,我不能久留。”
長陽君又一次交代:“注意安全。”
“不要往危險的地方湊。”孟修賢不放心道,“你記下地圖再走。”
商憫依言就著燭火背誦地圖,兩刻鐘後方離開長陽君府。
……
商憫所言之事,是去宿陽城內的“武國商會”踩點。
各國商會在宿陽都有落腳點,不管是官方還是民間,各地通商都很頻繁。武國商人在宿陽城內建立了商會據點,凡是武國人都受商會庇護,若有惡意壓價、哄抬物價、排擠外地商客的事情發生,商會就會出來主持公道。
武國商會是民間組織,魚龍混雜,各地往來方便,但實際上它受武國朝廷暗中管轄,表麵是商會,實則是商溯安插密探和人手、傳遞情報的據點之一。
離家前,商溯還說商會之中也有暗衛存在,緊急情況下商憫有權調集人馬。
商會所在之地是宿陽城最繁華的街道,因太後喪儀,街上戲樓餐館一律閉店,原本徹夜燈火通明喧鬨不休的街道靜了下來。
她不打算這就接觸商會管事,隻在附近轉了一圈。
正要回承安園之際,突然有一隊兵馬舉著火把狂奔過街道。
商憫匆忙躲避,身體趴在屋簷上遙遙觀察。
騎馬者未穿著金甲衛的金色重甲,反而一身軟甲,身披紅色繡有飛鳥圖案的衣袍,金線繡成的紋樣在夜色中反射著粼粼光澤。這幾人頭戴黑色官帽,手執拂塵……是繡衣局的太監們!
商憫看他們歸去的方向,瞬間大吃一驚。
這群太監居然奔著承安園去了!
她心念電轉,摸了摸蒙麵的臉,決定遠遠跟上,看看到底發生了何事。
難不成皇帝想對質子們動手?可如果他想這樣,必不會隻派這幾個人去……今夜繡衣局出馬是在針對誰?
商憫不再猶豫,腳尖點地貼著牆根陰影一掠而出,遠遠追尋著馬蹄聲,飛奔至承安園外。
剛一到承安園附近,商憫便看到這座宮宇的朱紅大門處火光衝天,耳邊隱隱約約有馬蹄的踢踏聲和馬匹的喘息聲,園外已兵馬齊聚,粗略聽去有十來個人。來者聲勢浩大,顯然沒想過遮掩。
她沒敢離得再近,隻把耳朵貼在牆麵上,借助真氣提升五感。
承安園大門前,一名年約十六的少年被身披紅色繡衣的太監壓了出來,緊接著又有一名宮侍打扮的小宮女被壓了出來。
騎在高頭大馬上一襲黑色披風的男人翻身下馬,立刻有一個小太監很有眼色地跪在馬鞍下當人梯,一雙雲靴先是踏上小太監的後背,接著踏在地麵上。
麵如白玉未蓄胡須的胡公公一甩拂塵,尖細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雜家奉陛下之命,請譚國公子去繡衣局一敘。”
譚寄臉色慘白,勉力抬起頭:“這宮女我並不認識,不管此人身份為何,都與本公子沒有半分關係!本公子的姑母乃是當今皇後!我要見我姑母!”
“公子稍安勿躁。”胡公公和顏悅色道,“到底有沒有關係,雜家一查就知道了。密謀反叛,罪不容誅,相信皇後娘娘就算在這兒,也會秉公處理……”他笑了一聲,那笑聲滑稽得像是鴨子叫,“更何況……皇後娘娘也管不了咱們繡衣局的事兒啊。”
他竟敢將話說得這麼囂張。
譚寄一抖,宛若醍醐灌頂,撲到胡公公腳邊哀求道:“求公公還我清白!我譚國上下對大燕忠心耿耿,對陛下忠心耿耿,怎會有不臣之心?定是有人存心陷害,汙蔑於我!勞煩公公通報,我要麵見陛下和皇後姑母!”
“帶走。”胡公公懶洋洋地一抬手。
譚寄立刻被堵上了嘴巴,扣上鐵鎖腳鐐,被押上了囚車。
眼見兵馬遠走,胡公公卻和幾個親信太監一起立在承安園門口絲毫未動。
“公公,我們可要回宮?”一小太監殷勤地問。
“老鼠沒處理乾淨,如何能回宮?”胡公公笑嗬嗬地一撫衣袖,綁著金蠶絲的銀針咻咻飆射,直奔商憫藏身地而去。
電光石火間,她身形飄忽疾退,下一瞬就見那幾根纖細的銀絲居然洞穿了一尺厚的牆麵,險些在她身上紮一排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