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之下, 兩軍對壘。
鬼方軍隊背靠山林,武國軍身後是威嚴的城牆。
前鋒軍共千騎,全軍分列, 每列五騎並一排,商憫率最中央一列搶先衝鋒, 另外兩列鐵騎左右相隨。
重騎兵呈尖錐之態, 勢如破竹, 煙塵滾滾而起,遠遠望去, 千軍萬馬齊心衝鋒的場景是如此震撼人心。
鬼方部落自然不是吃素的。
武國軍善騎馬, 鬼方軍同樣善騎馬!武國重騎兵勢如山嶽, 鬼方輕騎兵靈活遊擊機動性極強。
兩支擅長馭馬的軍隊交戰,會是何等情景?雙方軍隊交纏一起持長矛長槍搏鬥?是,但不全是。
商憫的前鋒大軍衝至鬼方陣前,迎接她的並非是與她對衝的鬼方騎兵, 而是漫天箭雨!
後方的鬼方騎兵舉起長弓, 弓弦錚然。
成千上萬的羽箭衝入高空幾乎變成不可辨識的小黑點, 緊接著劃過一道道弧線從天空直衝而下,如狩獵的蒼鷹般對著獵物俯衝。
天上出現了一道由鐵黑色箭雨組成的虹橋瀑布!
商憫仰頭看去,倒吸一口冷氣。
頭一次切身體會到了人在戰爭麵前的渺小,光是箭雨就給人遮天蔽日之感。
然而前鋒軍衝勢分毫未緩, 眾將士或提槍或舉劍, 麵對箭雨毫無懼色,刀槍揮舞之間斬斷了箭矢,短箭刺入地麵、盔甲與馬鞍。
咻咻箭聲連綿不絕,不斷有馬或將士中箭倒地翻滾。
鬼方箭術果然了得,一輪齊射過後他們毫不停歇地抽箭架弓。
箭快, 射速更快!第二輪第輪箭雨幾乎沒有間隔,叫人沒有喘息之機。
商憫格擋數支箭矢後招架不及,心念電轉間左手抓住身後飄揚飛舞的赤紅披風,迎著漫天鐵雨將真氣灌入披風之中。
霎時披風獵獵作響,她揮臂使巧勁一甩,紅雲漫卷,赤浪翻滾,衝下的箭矢恰到好處地被她的披風卷住,失去衝勢叮當落地。
馬匹的速度何其快,轉眼間千騎兵迎著凜然箭雨衝至敵陣之前。
這個距離已經無法用箭,箭雨停歇,但是一道漆黑鐵幕攔在了前鋒軍的行進之路上!
鬼方部落的步兵前方列陣右手持十尺長矛,左手持木甲重盾當在前方,此舉意在緩解前鋒衝勢打亂列隊。
戰馬前進之勢銳不可當,若避開銅牆鐵壁繞道而行必將擾亂陣型挫傷銳氣,解決之法唯有正麵衝鋒!
商憫眼神銳利,手中的遊龍青鱗槍一震,擺出母親姬令儀所教的崩截槍法起手式。
商家斷龍槍為步戰槍,崩截槍乃是正統的馬上槍,隻是練習必須配合馬匹與騎術,前世她少有機會練習,因為馬匹不是時時都有。
此刻她人與坐騎合二為一,母親所教的一招一式清晰浮現——
迎著鬼方騎兵的盾甲鐵矛,商憫手腕一轉槍尖一挑,將鐵矛格擋避免馬匹衝撞上去,同時時機恰好地猛拉韁繩。
身下戰馬嘶鳴,雙蹄揚起轟然踏在了盾甲之上,上噸的衝擊力令持盾的鬼方士兵身形驟變,雙膝支撐不住直接跪在了地上!
商憫槍勢不收,調轉槍尖朝下貫入鬼方騎兵的頭盔縫隙,動作如行雲流水,發力往下一擰,槍尖噗嗤沒入。
槍刃間宛若裂紋的血槽中幾束紅泉激射,腥氣衝天。
溫熱的液體濺上了商憫的臉,她猛然拔槍。
無懈可擊的鐵幕被她打開了一個缺口,剩下的便如摧枯拉朽。
前鋒大軍似尖刀刺入敵人的胸腔,而後直取心臟。
商憫神情冷厲,眼底卻燃燒著熾烈的火焰,一襲紅色的披風在戰場中無比灼目,指引前鋒軍前進的方向。
行軍打仗為何要有帥旗?為何大將裝扮與普通士兵不同?
隻因古代戰爭畢竟不同現代,兵馬相接,金戈之聲不斷,呼喝喊殺聲震天,殺紅眼的狀態下誰管誰喊了什麼命令?
夫戰,勇氣也!士兵不需瞻前顧後,隻需聽從命令跟著主將衝鋒,戰場上主將一身顯眼裝扮就是最好的傳令信號。
將在何處,兵在何處!
前鋒大將軍商憫率兵衝散了盾甲兵陣型,殺入了敵陣!
鬼方見勢不妙,騎兵上陣與商憫的軍隊對衝。
商憫她心下一凜,高聲大喊:“傳令!保持陣型衝散敵軍,避免被合圍!”
跟隨商憫的傳令小將當即取下馬鞍一側掛的機關弩,朝天發射。
“啾——”
箭矢一飛衝天。
尖銳的異響刺激著所有人的鼓膜,商憫的命令被這尖銳異響帶去所有前鋒軍耳中!
此物名為“鳴鏑”,又稱響箭,是戰場傳訊之物。鳴鏑形製不同聲音不同,剛才那發出啾啾聲的箭所代表的意思是保持陣型。
鬼方騎兵不容小覷,眨眼間便衝至武國前鋒軍跟前,為首的騎兵大將身材壯碩,與商憫冷冷對視,策馬奔來。
商憫徑直迎上,臉上不僅沒有懼色,心底甚至泛起了興奮。可這絲興奮並沒有影響她的冷靜,她在短短一息間大腦轉動飛速思索。
長槍與鐵矛長度相當,兵戈相接勢均力敵,馬匹身覆皮甲,用箭距離不夠,弩重量太輕無法洞穿,此人身材壯碩,角力定然也難以討好。
但,騎兵不僅要保護好自己,還要保護好自己的馬,若士兵跌下馬轉瞬就會淪為任人宰割之物。
在鬼方騎兵將軍即將與她相碰的那一刻,商憫做出了決定,她手執長槍用儘全身力氣朝前一擲,青色的槍身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
馬兒迎麵撞上了飛擲而來的長槍,槍尖“鏘”的一聲紮進了馬匹的胸甲!
箭與弩無用,那就用更大的!
鬼方大將沒料到商憫竟敢孤注一擲直接舍棄主武器阻擋他的衝勢!更沒料到她的準頭居然這麼好,槍在她手中就像聽話的玩具般如臂使指!
鬼方大將所騎馬匹衝勢忽滯,口中哀鳴。
他勃然變色,翻身滾下馬,同時身形向後一仰,躲過側麵襲來的兵刃。
商憫可不是自己一個人在戰鬥,她是有隊友的。
鬼方大將跌落馬下,武王軍怎會放過如此好的機會?
數名騎兵圍上隔絕鬼方救援,另幾人與其配合默契,當即痛打落水狗,數不儘的鐵矛長槍從四麵八方刺了過來,令鬼方大將狼狽格擋躲閃。
身為戰士,商憫手邊當然有備用武器。她手伸到馬鞍下一抽,一把寬有一掌的長刀被她拔了出來。
她控馬奔來,衝著格檔鐵矛的鬼方大將揮刀便砍。
噗嗤一聲,血霧飄散。
他一手捂住咽喉,血從指頭縫裡滲了出來,魁梧的身軀前撲倒地!
馬匹轉了個來回,商憫轉回原地伸手一拔,將遊龍青鱗槍從馬屍上拔了出來,揮臂甩去血漬。
一群武國騎兵聚在她身側,自發重新列隊,隨她再度殺入敵軍密集處,左衝右突。
失去了一名大將的鬼方騎兵哪裡擋得住武國前鋒軍衝勢,很快就被衝散了陣型。
不消片刻,武國壓陣大軍順著前鋒軍打出的缺口衝進了鬼方軍中。
商憫趁機下令:“阻斷敵人陣型,將其圍之,小股殲滅!”
傳令小將立即抬起機關弩,接連向天上發射了兩枚鳴鏑。
前鋒軍陣型驟變,呈合圍之勢包抄鬼方軍隊。
鬼方見勢不妙,大軍當即向後撤去,與此同時後方傳來鳴金聲,鬼方輕騎兵聽到收兵信號連忙加快撤退速度。
此時商憫才剛剛率著自己的將士完成了一波包圍,十來名鬼方士兵被幾十名武國前鋒軍圍住。
數不儘的長槍對準了他們,他們仿佛被圍困的野獸,被關進了焊滿鋼釘的鐵桶之中,不管如何衝撞都無法逃脫。
眼看敵人大部隊即將撤去,商憫正要下令追擊,卻聽到武國城池方向傳來了號角低沉的嗚嗚聲。
“主帥讓撤。”傳令小將道。
商憫看向被圍困的鬼方士兵,思索道:“抓活的,我們要從他們嘴中知道敵營所在和兵線布局。”
傳令小將得令當即去辦了。
商憫輕夾馬腹,率前鋒軍撤離戰場,回歸武國城池。
這沙盤推演真是神奇,沙盤中的一兵一卒都與活人沒什麼差彆,會根據商憫的命令作出應對。
商憫甚至產生了一種這些人是有靈魂的錯覺。
……
武國軍營,主帥議事廳。
“方才一次試探性進攻,讓我感覺有些蹊蹺。”軍主帥端坐在主位上,“敵方明麵上的數量比我們預計的要少,僅一萬,而我方兵兩萬,我疑心他們剛才撤兵是想施展誘敵之計,待我方將士追入山林,他們便會借地利將我們各個擊破。”
“大帥所言,不無道理。”一位軍師打扮的文士頷首道,“雖然抓住了俘虜,但派遣斥候進山探查一番才能徹底讓人放心。”
另一位黑甲將軍轉頭對著端坐一旁的商憫道:“商將軍,這事就麻煩你了。”
做斥候也是前鋒軍職責一環,商憫沒有拒絕的道理,點頭道:“定不辱命。”
主帥摸了下胡子,看向商憫的眼神變得嚴厲了些:“商憫,你可知你剛剛犯了什麼錯誤?”
商憫眉頭一皺,起身拱手道:“在下愚鈍,還請大帥指教。”
“你衝得太快了,把壓陣大軍都給拋在後麵了。”主帥無奈道,“壓陣大軍還沒跟上,你就已經在敵營裡衝了一個來回。打仗是全軍配合,你勇毅無雙,可若是孤身陷敵營,有十條小命也不夠你耗的。”
他手指點了點桌麵道:“你該慶幸你最開始的勢頭足夠猛,殺了一將,讓鬼方失了應對。”
商憫眉頭緊皺,複又鬆開:“屬下會牢記大帥之言。”
當前鋒要猛,但是太猛也不行。
這個猛是需要打得猛,衝鋒速度要視情況調整。
軍師道:“待夜色降臨,就是探查敵方兵線布置的好時候。商將軍,請務必小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