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各國來賀 “武王千壽!”(1 / 1)

天命在我 桉柏 11454 字 11個月前

兩輪齊射過去, 再沒有一個鬼方俘虜是站著的了。

但還有人躺在地上哀嚎。

一支武國士兵小隊分成兩股從城門出來,穿入屍骸遍地的刑場,他們手執長槍, 凡是發現還有人在喘氣呻.吟便毫不留情地用長槍狠狠貫入其要害。

不到一盞茶功夫,數百名俘虜處決完畢。

天寒地凍, 流出來的血滴到地上很快就凝結成冰。

四匹駿馬並排拉著寬大的木車駛出城門, 更多的武國士兵列隊湧入刑場,十多輛木車陸續停在刑場各處, 士兵們彎腰忙碌了起來。

他們要趁屍體沒有被凍得梆硬粘連到一起的時候把它們搬上木車, 拉到遠郊焚燒掩埋。

商憫久久沒有動靜,直到凜冽的風把城牆上的雪粒吹到了她的眼睛裡,她才緩慢眨了一下眼睛。

“走吧。”商溯道。

他伸手把商憫從椅子放到地麵上,輕拍她的後背, 與她一起下了城門樓。

楊靖之欲言又止地看著商憫, 滿臉擔憂。但商溯對他微微搖頭,楊靖之嘴唇抿了一下, 沉默下來。

回宮的路上,商憫格外安靜, 一句話都沒說。

她一言不發地回了璿璣殿。

“如果她是個普通的孩子,我不會這樣著急地逼她長大。”商溯話語中帶著微不可察的悵然。

他手掌輕輕撫摸身下雕刻虎首的座椅,“可惜從她出生起,一切都已注定。”

楊靖之頓了頓,低聲道:“義父的苦心, 憫兒妹妹都知道。”他思量了很久, 終究是忍不住說,“請恕靖之逾矩,我覺得, 義父有些著急了,憫兒才幾歲?她心性已然比同齡人強出許多了……”

“你不懂。”商溯靜靜道,“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

商憫自觀刑那日後,食欲下降許多。

實在是腥氣衝天的景象給了她太大的衝擊,宛若屠宰場。這屠宰場中躺著的不是牲畜,是人。

她回宮後吃不下飯,生生餓了兩頓,血色蔓延的景象一遍遍在腦海裡重演,一遍比一遍鮮明刺眼。

直到她在漫長的回想中適應了那滿目的紅,她才端起飯碗,神色如常地夾了一塊燉肉塞進嘴裡,填飽了饑餓的胃。

世道如此,我不殺人,人要殺我。

我不殺人,其他人便以為我軟弱可欺。

當教化無用,唯有痛徹心扉的教訓和血與火的鞭撻才能讓敵人退卻乃至臣服。

這些道理商憫很明白,一直明白,她也知道這是她必須做到的,她隻是缺乏一個適應的機會。

武王將機會送到了她麵前,強製她完成了適應與蛻變。

正月初一,商憫出宮,在正陽殿前見到了正在交接殿前巡邏侍衛工作的楊靖之。

楊靖之相當於武王親衛中的親衛,商溯對他極為信重,把他放到親衛這個職位上也有培養他的意思在。

“靖之大哥,這是下值了嗎?”商憫微笑著迎了過去。

四周有人,楊靖之先是行禮,才直起身道:“是下值了,不過歇上片刻還要去大殿周邊巡邏。晚上是王上壽辰宴,各國來使和武國群臣都要入宮,許多事都要提前安排。”

他觀商憫神情一如往日,隻是氣質舉止沉穩內斂了幾分,不由大鬆一口氣。

商憫道:“辛苦大哥,我先去見父王了。”

她這時已經換上了晚上宴會要穿的禮服,長發玉冠高束,幾枚玉簪點綴其上,腰上環佩叮當,眉心點了一線纖細的紅痕,比參加平南王姬麟的洗塵宴時的裝扮還要莊重華麗。

楊靖之目送商憫進了大殿。

商溯正在等她,一見她便誇讚道:“憫兒有幾分大人的樣子了。”

商憫笑眯眯地行禮,“是雨霏眼光好。父王找女兒可是有要事?”

“不算什麼大事,隻是今日是十年一度的大宴,群臣親眷都要進宮,人數難免多了些,那些尚未成年又無爵位官職傍身的孩童被安排到了正陽殿後邊的春華殿,倒時你要去看顧一二,主持小宴。”商溯笑得開懷,“雖是小宴,但也是宴會,憫兒頭一次主持宴會,可不要怯場啊。”

商憫無語道:“父王莫要激將女兒了,震懾群臣我不如父王,鎮住一群孩子還不容易嗎?”

“玩笑而已。”商溯一捋長須道,“也並非是真要你鎮住他們,畢竟是一群孩子間的小宴,玩些有意思的遊戲亦無不可,比如飛花令?”

商憫:“好。”

她暗自打定主意絕不玩飛花令,因為她還沒讀完幾本書,對此世詩詞成語了解不多,萬一說出個這兒沒有的成語典故豈不是要鬨笑話。

“你去春華殿看看布置,若覺得有哪裡不妥就著人重新去弄。”商溯道,“這份參宴名冊你拿著,認一認人。”

他身邊的太監立刻呈上了一本名冊,雨霏接過,隨後轉呈商憫。

商憫打開名冊翻看兩眼,遞給雨霏,接著從袖中掏出一物湊到商溯麵前道:“父親,給。我給你備了生辰禮。”

商溯一愣,接過此物,攤開掌心一瞧,發現這是一雕刻得威風凜凜栩栩如生的木雕小人,眉目間依稀能辨認出是他的模樣。

“珍奇異寶父親都有,女兒記憶有缺,十日前才知道父親生辰,來不及準備彆的,就親手雕個木雕聊表心意好了。”商憫笑意盈盈,“父親可不要嫌棄。”

“為父今日回頤景殿便將它擺在書房最顯眼的架子上。”商溯失笑,“為父給你也備了生辰禮,此物不便攜帶,待宴會結束再贈給你。”

“不急,我初三才生辰呢。”商憫好奇道,“是什麼禮呀?”

商溯道:“宴會結束後便知。”

商憫隻得按下好奇心,帶著雨霏往春華殿去了。

春華殿一切都已布置妥當,空蕩蕩的大殿內,矮桌坐墊整齊擺放,一應擺設典雅彆致,邊邊角角的塵埃也都掃儘了。燭火照亮了大殿,暖黃色的光將絲綢垂幔映出波光粼粼的色澤,華貴異常。

桌上提前擺了酒器,隻是瓶子裡裝的不是酒,而是普通的果汁。

商憫挑不出什麼錯,就問負責春華殿的宮人:“宴會上玩樂的東西準備了嗎?”

管事宮人道:“回公主話,準備了投壺用的器具,還有樂鼓、骰子,木劍竹弓之類不傷人的兵器也備了,彩頭準備了些詩畫卷軸和以及一些精致好看的擺件。”

“不錯,你下去吧。”商憫道。

雨霏看了商憫一眼,妥帖地從袖中掏出賞錢遞給宮人:“拿去給今天當差的分了。”

“謝公主賞賜。”宮人歡天喜地地捧著錢袋走了。

商憫看見這一幕,指尖按按太陽穴對雨霏道:“差點忘了,還是你周全。”

過年的大日子是該多多賞賜宮人彰顯恩德。

“公主思慮之事繁雜,一時忘記無礙,雨霏幫公主記著就好。”雨霏道。

有個好下屬是多麼省事,商憫感歎。

她接下來就看一下宴會名冊,然後靜等開宴就好。

……

日暮西沉,宮宴開始。

大宴是在正陽殿,商憫作為公主需在大殿待上片刻,等群臣祝壽的環節過去才能去春華殿主持小宴。

未成年的孩童沒有資格麵見武王,一開始就在春華殿內候著了。

商憫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武王端坐在最上首的王座上,武國的眾多大臣也已在右側落座,但左側的他國賓客席位還是空的。

所有席位不管有沒有坐人都已經擺上了美酒,宴樂已然奏響。

片刻後,殿門傳來通報:“宿陽來使,平南王姬麟到!”

姬麟氣宇軒昂踏進殿內。

武王王座近側的侍從拿著一金色禮單念:“大燕皇帝陛下以虎紋黃金酒樽一套、赤霞湖一品寶珠十箱、祁明山青玉璧百副、桐山瓷器百尊……以及陛下親手所畫的虎嘯山林圖相贈!願武王千壽!”

末了姬麟拱手一拜,朗聲道:“武王兄與陛下兄弟同心,武王千壽!”

商溯亦是起身還禮。

“好長一串禮單,真是財大氣粗……”商憫心道。

緊接著來的是梁國使者。

梁國使節大腹便便,身材異常圓潤,侍從高聲念誦禮單:“梁國贈百年參王十箱、高山靈芝十箱、千年沉香木一棵……”

禮單念罷,梁國使節圓滑道:“武王千壽!我家王上掛念王後娘娘,特命我將話帶到,望娘娘保重身體。”他故作姿態地環視大殿,話語中恰到好處的透露出了一絲疑惑,“不知今日宴席之上,為何不見王後娘娘?”

王後姬妤也是梁國公主,梁王問候一聲倒也正常。

前提是彆挑在這個節骨眼上。

殿內的武國大臣神情各異,目光隱晦地盯著梁國使節,同時注意著武王的反應。

參加這場大宴的都是重臣,能爬到這一步的,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不少人已經從王後連日消失這件事中嗅出了不同尋常的味道,也隱約猜出了王後為何稱病。

都是千年狐狸,打什麼馬虎眼。

梁國使節假裝一無所知,可梁王與燕皇在一條戰線上,不可能不知道姬妤為何稱病。

古代車馬勞頓,交通不便,大部隊走起來是慢,但不代表消息傳得也慢,就如武國疆域甚廣,但也培養了用來送信的鷹,隻需一天,信鷹就能把消息從武國北送到武國南。

果然,武王淡笑一聲,依然是那個說辭:“王後病了。”

梁國使節似乎早料到會在這兒碰個軟釘子,可他不肯罷休,麵色不變,依然笑著道:“是何病?此番我正巧帶了醫者,可否替王後娘娘診治一番?”

來赴宴的武國岐黃院院首很有眼色地起身,恭恭敬敬道:“梁使可回稟梁王,告訴他,尋常手段怕是治不好。我岐黃院的醫者醫術天下皆知,已為王後娘娘診治過了。”他裝模作樣地長歎一口氣,袖子掖掖眼角,“此病難醫啊……”

裝得真像,商憫暗道一聲:“好!”

商溯想必是跟岐黃院的院首通過氣了,他料定梁國使節可能會詢問王後去哪兒了,屆時宴會大庭廣眾他不好回答。有些話由武王來說是不合適的,由底下的大臣來說就會合適很多。

梁國使節麵色微變,知道今日是定然不可能得知王後情況了,隻得強笑著退去,坐在了屬於梁國的席位上。

之後進殿的是鄭國來使。

侍從念:“鄭國贈各式火器二十件、各色碧璽寶玉十箱、象牙十車、百獸齊鳴彩琉璃屏風一扇……”

鄭國使節一雙丹鳳眼微微挑著,但卻不讓人覺得倨傲,反而仙姿傲骨,她拱手道:“武王千壽!鄭王托敝臣帶來問候,願武國國土無恙,武王身體安康。”

武王臉上露出微笑,頗為親和:“勞鄭王叔掛心了。”他仿佛是認出了鄭國來使,便道,“寡人見過你。”

鄭國使節訝異道:“回王上話,敝臣錢歲茗,十年前曾隨使節團來過武國,當時臣不過一介小官,王上好記性。”

錢歲茗行禮入座。

商憫覺得自己的父親真是了不起。之前雨霏就很驚訝堂堂武王竟然記得她一個小小暗衛的出身,十分受寵若驚,如今鄭國使節來了,父親竟然也能一眼認出故人。

這不僅是記性好,而且是有心記了,這份謹慎與觀察力是商憫不具備的。

她將這一點牢記於心。

翟國使節身材消瘦,臉上留的長須垂到了腰間,頗有些道骨仙風。

“翟國贈機關木馬一座、機關木車一輛、機關木鳥十隻,另贈翟國司工大人研製的水車圖紙一份!願天下旱田有水可灌溉,澇田有水渠可疏水,畝產翻倍,大燕各地再無饑荒。”

翟國使節躬身:“武王千壽。”他直起身,“各國各地情況不儘相同,水車圖紙造福天下百姓,武國應當用得上。此圖紙已隨使團分發至各國,不止贈給了武國。”

商溯肅了臉色,拱手還禮:“翟國大義!”

商憫也是肅然起敬。她之前已經從身邊人了解到翟國是個擅長機關術的國家,國都居於群山峻嶺之中,國君亦是一位很有才乾的人。

現在看來,這翟國國君大義大愛一樣不缺,是位明君。

宋國使節踏入大殿。

侍從展開禮單念:“宋國贈精煉硫磺五車,香料十車、燕窩十箱、孔雀尾十副、犀牛角三車……”

商憫想起在書上讀過,宋國境內有不止一座活火山。武國處理罪犯和戰俘是把他們發配去做徭役,宋國是把這些罪大惡極的罪犯扔去采礦,宋國產硫磺,與各國貿易頻繁,國禮贈硫磺是很常見的。

至於趙國使節……帶來的東西就比較奇葩了。

侍從盯著禮單麵無波瀾地念:“趙國贈珊瑚擺件一尊、赤珊瑚寶珠十箱、白孔雀十隻、中原虎一公一母共兩隻、金錢豹一公一母兩隻……”

趙國使節擦了把汗,小心告罪:“武王千壽!這些活物運輸不易,北疆寒冷,為了不讓這些獸類凍壞隻好燒炭取暖,但還是死了一隻金錢豹……”

“無礙,趙王的祝賀之情寡人已經收到了。”武王和善頷首。

商憫有些無語,這趙國也不知是什麼傳統,居然直接把活的動物送過來。之前倒是有聽元慈姐姐提過趙國的貴族喜歡豢養野獸取樂,這多半是真的。

燕、梁、鄭、翟、宋、趙。

各地使節輪番登場,他們所贈之物各有不同,出使的官員性情舉止亦各有特色。

商憫冷眼旁觀,隻覺得各國使節是在齊心唱一出大戲,你方唱罷我方登場。

算上武國,此方世界七個最強的勢力代表,都在宴會大殿中相聚了。

強國來使入座,剩下的就是些不入流的小國。

薑國來使挺直脊背走上大殿,身邊跟著的是薑雁鳴,他跟著使節一絲不苟地行禮。

“薑國贈良駒兩百匹、馬鞍兩百副、馬刀兩百把、豬牛羊驢各三百頭……”

國禮中最值錢的就是戰馬了。與那幾個大國相比,薑國的國禮可謂寒酸。

畢竟其他國家從國禮隨便拿出幾根象牙犀牛角,就足夠買下薑國所有的馬鞍。

今日來的他國使節過多了,光是獻禮的環節就用了足足半個時辰,這還是武王特意讓司禮精簡了祝壽流程的情況下。

商憫在地上坐地時間太久,腿都快麻了,終於聽見管事太監一聲:“開宴!”

宴樂陡然激昂,樂師敲擊大殿兩側的青銅編鐘。

一群身材精壯的年輕將士手執木劍木甲湧入殿內,在宴會大廳中央列隊,隨著音樂跳起了雄壯的象舞,呼喝聲響徹大殿。

一舞畢,青銅編鐘的聲音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戰鼓之聲。

緊接著又有兩個赤著上身的壯士走上台來表演摔跤。

大殿之內氣氛正酣,談笑碰杯之聲交織。

商憫坐了一會兒,按照父親先前的交代,等到第三個表演結束再起身去春華殿主持小宴。

不過這節目視覺衝擊力倒是足,商憫看得津津有味。或許是武國民風如此,宴會上根本沒有普通歌舞類的節目,全是打架,就連跳舞也跳得像打架,因為跳的全是破陣舞、戰舞。

片刻後雨霏悄聲提醒,商憫起身,對武王行禮,準備前往春華殿。

當今六國,武、鄭善戰。

武國重騎兵橫掃天下,鄭國掌握火器鑄造技術。但是他們的火器發展到了何種程度?鄭國國禮隻送了二十支火器,商憫打算宴後去看看那火器好讓心裡有個底。

其餘國家,翟國國君善治理,善機關術,算是商憫除了自己父親外最敬佩的一位國君。

宋國礦產豐富,但是建國之地也是險地,國境之內災害頻發,不是火山就是地震,著實多災多難。

趙國國君似乎是貪圖享樂之輩,性情也有些暴虐。放在武國,豢養野獸取樂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第一是燒錢,第二是看野獸打架哪有看人打架來得有趣。

至於梁國,燕皇走狗,不提也罷。

父親說,天下亂局,隻有置身其中才能有所了解。

商憫覺得,父親這是在暗示她——這天下快要亂起來了。

她明白父親為何要讓她去主持小宴。

因為能在春華殿宴上出現的全都是當朝大臣的孩子。

換句話說,這些人全是商憫未來的班底,她登王位後的根基所在。

商憫離開人聲鼎沸的大殿,踏出殿門,寒意襲身,嘈雜的樂聲與人聲逐漸褪去。

她走在夜色中,抬頭向天上望,發現又下起了小雪。風吹動她袖袍,她在宮牆走道之中行走,同時也在冷靜地思索。

要應對天下亂局,首先要做的,是抓住自身已有的東西。

根基穩,她的位置才坐得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