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憫不自覺微微後仰,眼睛眯起,以前所未有的眼光打量著斂雨客,神情中有著深重的戒備。
“我已猜到前輩來曆不凡,但沒想到前輩竟然能一眼看破此身來曆,叫我不得不驚歎。”商憫索性不再掩飾,眼神緊盯斂雨客,直來直去道,“前輩師出何門?不知可否告知?”
任誰被一眼看破底牌都無法淡定,商憫的反應已經格外冷靜,斂雨客看在眼裡,心中對她又添一份讚賞。
“不必緊張,請聽我慢慢道來。”斂雨客微笑,“你可知觀氣術?”
“知道。”商憫若有所悟,“觀氣術上可觀人氣運洞察妖邪真身,下可勘測風水識彆妖氣……我大燕司靈一部,每位靈官都會修行此法,可惜練至大成者寥寥無幾l。前輩莫非會觀氣術?”
“不錯。”斂雨客目光遠望,似乎看破了郊外層層密林與高大的城牆,直接看到了金碧輝煌的宮殿。
他看了很久,方轉過頭來,“拾玉,你的人偶之身幾l乎毫無破綻,甚至有呼吸心跳,能幻化血肉,與真人無異,但終究是靈物所化,它隻是能暫時存放你的靈識,終究是死物。唯獨有一樣東西,是你這具身體幻化不了的。”
“是什麼?”商憫額頭上流下一滴冷汗,“難道是……氣運?”
“是。”斂雨客微笑,端詳著她的麵孔,“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這隻是你駕馭的一具化身罷了。外表逼真,實則空空如也,沒有靈魂,也沒有氣運,我也無法依據你這具化身來推出你的命數。”
商憫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斂雨客沒有打擾商憫的沉思,隻是靜靜地坐著看著她。
身外化身實在是太過好用,以至於商憫以為它真的毫無缺陷。對於商憫來說,陶俑化身唯一的缺陷就是不能受傷,否則會連累本體,除此之外堪稱完美。
現在斂雨客向商憫指出了化身的另一個缺陷——無氣運顯現,與死物無異。
她是否該慶幸,群妖議事時沒有一隻妖修行了觀氣術?
若真有妖修行了,她無知無覺地走進大殿,等待她的恐怕就是被當場格殺,連千裡之外的本體也會即刻暴斃。
商憫不禁感到後怕,臉色也變得極度難看。
她對斂雨客行了一禮:“謝前輩提點,若不是前輩今日指出,恐怕我就是過上許久也無法知曉這個弱點,前輩今日救我一命。”
她忌憚底牌被人看破,此刻卻已知曉斂雨客並無惡意,甚至可以說頗為友善。
斂雨客先是訝異,隨後笑道:“那就好,我還以為我會話多討嫌。”
“怎會?我不是分不清是非好歹的人。”商憫道,“前輩,觀氣術妖族是否也可修行?”
“不用擔心,據我所知不能。觀氣術乃聖人所造,修行此術的第一步便是通感,與天地通感,妖族為天地所棄,是學不會觀氣術的。”斂雨客道。
商憫聞言大鬆一口氣,可是心卻並未完全放下。
司靈一
部上上下下都修觀氣術。
司靈大人之所以為司靈,自然是修為最高深的……一位修行觀氣術多年的司靈,真的察覺不出滿城的妖氣嗎?真的看不出龍脈的異常嗎?還是說司靈屍位素餐多年,手底下也都是一群酒囊飯袋,所以對於觀氣術並不擅長?
這自然也有可能……因為商憫的表哥姬言澈當靈官也有幾l年了,沒聽說他修行有什麼進益。
當然更有可能的是司靈一部已經被妖腐蝕,聽從譚聞秋的調遣。
商憫眉頭一皺,想起今日表哥正好休沐在家。
待會兒回家可以讓姥姥去找表哥要來觀氣術的法門,叫斂雨客看看有無異常,畢竟大大小小的靈官修行多年都修到了狗腿上,也是多少有些離譜了,可能是這門術從根本上就是有問題的。
但是,回家一趟要來觀氣術再跑來找斂雨客實在是有點麻煩。
“前輩,您能不能將觀氣術的法訣傳授與我?”商憫不好意思道,“我心中有點想法,想要那這法訣和我所知的法訣比對一番,若我自己能學會,那真是再好不過,今後也可省去許多麻煩。若這法訣涉及前輩家學傳承,那即便不傳授與我也沒關係。”
“不算什麼家學傳承,這術在古時候凡是修行者人人都會幾l分。”斂雨客說罷,念出口訣。
商憫記性不算差,他重複了三遍,她就全部記了下來,然後背給斂雨客讓他確認沒有遺漏。
商憫心中默背溫習,忽而聽斂雨客道:“你修煉時有什麼不懂的,也儘可以來問我。”
她心裡一動,覺得斂雨客實在是好說話過頭了……她又不是他的徒弟,即便在除妖一事上誌同道合,可這僅僅是他們第二次見麵。
商憫半開玩笑道:“前輩傳道於我,該不會是想收我為徒吧?”
斂雨客一愣,像是從未考慮過這個選項,但緊接著他又微微低頭認真思索了起來。
末了,他居然抬首問:“那你願意嗎?”
商憫可被嚇了一跳,她立刻起身道:“擔不起前輩厚愛,不是我不想拜你為師,而是事出突然……我方才不過隨口一問,是我太冒失了。”
“不必緊張,你這樣倒顯得比我還要守舊了。我聽說,當今收徒與以前不一樣了,以前一師一徒,收徒是個嚴肅的事情,可今時今日天下設立學宮書院,凡是向學的人都可以拜入某位師者門下,學成之後還可以繼續拜師……難道不是這樣嗎?”斂雨客語氣中帶著疑惑,“我想,我是該與時俱進的。既然如此,教你也沒什麼問題。”
怎麼斂雨客這語氣像個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古董似的……
商憫下意識抬頭想看看斂雨客年紀,雖然五官印不到腦子裡,但大致的年齡是能判斷出來的,瞅著也就二十多歲。
該不會他和蘇歸一樣駐顏有術吧?
“前輩幾l年幾l月生人?”商憫問。
斂雨客笑而不語。
商憫看著他臉上神秘的微笑,不禁扶額:“幾l百歲的妖我都見
過了,前輩就算說自己兩千歲,是從上古時代活到現在的,我也不會驚訝。”
“若真如此,你當真不會驚訝嗎?”斂雨客反問一句。
商憫愣住:“啊?”
看著她呆愣的神情,斂雨客輕笑出聲,“你還說你不會驚訝?無聊逗趣的話罷了,彆放在心上。”
他停頓稍許,“我今年二十有五,四海為家,沒有故鄉,自出生以來便隨師傅隱居山野,世人不知我的姓名,我也對世事知之不多,隻是祖上有聖人傳承,我們這一脈也一直遵循聖人教誨,今天象有變,是以出山……盼望己身略儘綿力,助人族重塑乾坤。”
“原來如此。”商憫信了幾l分,但心裡到底有所保留。
“拾玉小友,我此時所求和昨夜所求,其實乃是同一事。”斂雨客看著商憫,聲音鄭重些許,“可否告知我你的真實姓名與生辰八字,我想為你卜上一卦。”
商憫心道,果然又是這件事。
她不自覺苦笑,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斂雨客提醒她身外化身的缺陷,無異於救她一命,接著又傳授給她了觀氣術的法訣,這兩個人情,商憫算是欠下了。
“若你不願意,便當我沒有提過。”斂雨客臉上依然掛著微笑,“提出這樣的請求,我確實是唐突了,可是你我實在有緣,我也實在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我出山便是為了此事,今日與你相逢,也許是命數的安排呢?”
“你在找什麼人?”商憫道,“你懷疑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是。”斂雨客道,“你駕馭的身外化身不是凡物,哪怕是上古時代,也少有靈物能與它媲美,我不知你從何處得到了它,鑄造它的人必定是首屈一指的煉器大師,即便上古百聖臨朝群賢儘出,這樣的大師也是少見……所以你的來曆,其實我能猜到一二,無非是那幾l位的後代或者傳人。”
“至於我在找什麼……”他笑笑,“剛才說了,我想略儘綿力,助人族重塑乾坤,所以我要找的,自然是一位有能力完成乾坤偉業的奇才。”
“這話可真是折煞晚輩了,我哪裡能被前輩認為是奇才?”商憫也笑了。
“單從你察覺妖邪所在,便已經不簡單了,況且你這身外化身,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獲得的。”斂雨客靜靜道,“拾玉,可否告知我你的姓名呢?”
商憫忍不住歎氣。
“我讓你為難了嗎?”斂雨客也是無奈地微歎,“抱歉。”
“前輩今日教我,我無以為報,既然如此,那告知您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商憫道,“還請前輩等我一下。”
要是斂雨客強行逼迫,商憫真拿他沒什麼辦法,可關鍵是他並不打算強行逼迫,商憫還是拿他沒辦法。
她把腳上的鞋子脫了下來,隨便朝亭子上方一扔,鞋子翻滾著落地,鞋尖朝向商憫。
她麻利地穿上鞋子,重新坐了回去。
“這是何意啊?”斂雨客不解道,“為何要扔鞋?”
“方才我也為自己算了一算,
我的鞋說可以告訴您我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商憫笑道,雖然方法粗漏,但這也算是聽天命了,怎麼不算是卜算呢??()?[()”
“天意不過是給一個理由,你若打定主意,即便鞋尖朝內,依然不會告訴我。”斂雨客哭笑不得。
“前輩知道這個道理,為何還要卜卦信那天命?”商憫微笑,卻並未想要斂雨客的回答。
她看向他,道:“我名商憫,今年十一,正月初三生。”
“多謝。”斂雨客說了一句,眼簾微垂,即刻開始推演卜算。
可他的推演剛進行到開端便停了下來。
斂雨客仿佛是不可置信,緊接著又推演了一遍,還是剛開始就卡住了。
他眼神莫名道:“拾玉,你的生辰,當真是正月初三嗎?”
商憫眉毛擰了起來,“既然我決意告知前輩,那就不會在這件事情上說謊。我的名諱,前輩沒有聽說過嗎?我乃武國大公主,武國上下所有臣民百姓,都知道他們的公主是正月初三生的。”
“我不是在懷疑你。”斂雨客起身踱步,最後轉身,語氣篤定道,“你的生辰是被改過的,你絕不是正月初三生的。”
“不可能!我……”商憫騰地從亭子的石凳上站了起來。
她忽然停住,想到,如果她的生辰是被改過的,那麼更改的人必然是父親和姑姑,因為姑姑說母親生產時她陪在身側。而商溯作為她的生父,不可能不知道她到底生在哪天。
商憫的心漏跳一拍,又猛然想起她過十一歲生辰宴的時候,父親不知為何,在正月初一的晚上送了她奶奶傳承下來的那把遊龍青鱗槍,而沒有選擇在晚幾l日之後的初三交給她。
正月初一是父親的生日,明明不需要給她送禮,明明晚幾l日再送就好……
難道……難道她的生日不是正月初三,而是和父親同日出生,生於正月初一?
“前輩,請再推演一下,試試正月初一。”商憫眼神複雜。
“好。”斂雨客答應下來。
如果她的生辰真的是被改過的,父親為什麼要改?斂雨客借生辰年月日推演天命為誰,如果出生日期與天命有關,父親這麼做,難道是在遮掩天機嗎?
商憫抿唇,看向斂雨客,心中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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