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臥室內。
眼眶烏黑的毛小方吹滅豆大燈火,係緊捉妖袋,輕輕敲打著後腰起身。
審了一夜,卻始終一無所獲的他,反而更加確定了此事彆有貓膩的情況,甚至他心裡已經隱隱有了些猜測……
“冬冬冬。”
“冬冬冬。”
沉思間,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忽然響起,隨著出現的是小海焦灼的聲音:“師父,師父,您快出來看看吧。”
毛小方眼皮一跳,連忙起身開門,剛剛走進院子裡,就見十多名鄉親站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儘皆一臉焦灼。
“毛師傅。”
“毛師傅……”
見他出來後,眾人頓時一窩蜂的圍了上來。
毛小方對這種場麵已經習以為常了,平靜說道:“彆急,彆急,一個人說,又出什麼事情了?”
“毛師傅啊,我們是想問一下,昨晚捉的那些鬼怪還在嗎?”一名老伯目光緊緊盯著毛小方,麵色複雜地問道。
“當然還在。”毛小方道:“有什麼問題嗎?”
“如果那些鬼怪還在的話,就說明雷師傅的招鬼法術用的不徹底,沒有將所有鬼怪全部招出來,導致後半夜鬼怪行凶,掠走了我們家人。如果那些鬼怪不在的話,毛師傅,下麵的話就不用我多講了吧?”老伯道。
毛小方心底咯噔一聲,急忙一個箭步衝回自己房間,卻見桌上空空如也,放置於此的捉妖袋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冷汗唰的一聲就下來了,此刻毛小方突然意識到:自己嚴重低估了這場鬥法的激烈性,嚴重低估了這場鬥法的殘酷性。
對方的手段一招連著一招,甚至將每個時間都掐的剛剛好,壓根不給自己喘息之機。
現在捉妖袋不見了,恰巧昨晚又爆發了鬼災,更嚴重的是,昨晚雷罡一力要求消滅惡鬼,是他將這些鬼怪“保”了下來。
所以說,現在他該怎麼給這些鄉親們交代?
“怎麼了,師弟?”這時,雷罡被雷秀扶了過來,關切道。
毛小方搖搖頭,深吸一口氣,轉身看到秦堯後,頓時大步走了過去:“秦道長,我需要你的幫助。”
秦堯頷首道:“毛師傅請說,隻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義不容辭。”
“方才,就在談話間的功夫,我留在房間裡麵的捉妖袋便不見了。”毛小方低聲說道:“秦道長能否推算出是誰所為?”
秦堯頓時明悟過來,下意識抬目望向雷罡方向:“沒用的,毛師傅,我在甘田鎮內的威望不夠,就算我推算出了是誰所為,拿不出確切證據的話,彆人也不會相信。可問題是,玄學這東西,最難考證。”
毛小方眸光一暗,靜寂不語。
“怎麼了,毛師傅?”庭院中,那老伯大聲問道。
毛小方強打精神,緩緩來到眾人麵前:“實不相瞞,各位,捉妖袋就在剛剛失竊了,我用性命擔保,昨晚的鬼怪一定不是捉妖袋中的那一批,因為我昨晚一夜沒睡,一直在審訊他們。”
人群忽地一靜,每個人的目光都不儘相同。
此刻,無人爆發,甚至是連質疑聲都沒有,純粹是毛小方以前的威望還在。
倘若沒有這份威望的話,這些人怕是早就鬨將起來了。
“毛師傅,我們願意相信你,最主要的是,那些失蹤的人能回來。”良久後,老伯低聲說道。
毛小方明白他的意思,默默吸了一口氣,承諾道:“我一定竭儘所能,找回被鬼怪掠走的那些村民。”
“幾天?”人群中,一個漢子倏然問道。
毛小方麵色一滯,道:“三天,三天後給大家一個結果!”
未幾,好不容易勸走這些受害者,伏羲堂的眾人站在院落中,久久無言。
“師弟,這事兒你托大了。”
許久後,雷罡輕聲說道:“你想想,被鬼怪掠走這麼長時間,那些人怎麼可能還完好無損?倘若你找回的隻是屍體,那些痛失親人的百姓一定不會放過你,甚至,不會放過伏羲堂!”
“我心裡有數。”毛小方點點頭,抬目看向秦堯:“秦道長,請跟我來一趟。”
“好。”秦堯應了一聲,默默跟隨在他身後,大步走出伏羲堂。
雷罡以“心眼”注視著二人離去,瞎眼中閃過幾縷波動……
不久,泛黃的青山內,毛小方緩步直行:“秦道長,我懷疑這一切都是師……雷罡做的局。”
秦堯:“明擺著的事情,你不倒下,他怎麼在伏羲堂站起來呢?”
毛小方抿了抿嘴,腳步一頓,朝向秦堯深深一躬:“請秦道長救我!”
就像原著中他被雷罡逼得進退兩難一樣,如今劇情雖然出現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可結果卻沒什麼不同。
他現在就像走進了死局裡,無力掙脫,隻能寄希望於局外人!
低頭看著躬身行禮的毛小方,秦堯心頭浮現出一絲不忍,不過隨後便又狠下心腸。
如果說他僅僅是需要毛小方拜山的話,那麼早些時候便達到了這種程度。
如果說他想要毛小方的敬服與感恩,那麼現在便到了火候。
可問題是,他想要的遠遠不止這些。
他想要毛小方歸心,想要對方臣服!
天道派是茅山的下屬機構,伏羲堂不是。
隻要毛小方還是一天的伏羲堂之主,不以天道派而自居,便算不得歸心,更算不上臣服!
如今還差一點兒火候,這個時候如果他心軟了,將來以毛小方為首的伏羲堂或許會感激他很久,卻無法任憑驅使,更彆說賦予重任了。
想到這裡,秦堯雙手托住毛小方手肘,溫聲說道:“原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見外。
我現在就去黃泉一趟,向孟婆氏借陰陽卷一觀,找出那些失蹤的村民。
你也不必太擔心,如果鬼怪是想殺人的話,根本就不會把人擄走,我猜他們很有可能是在為自己找一個軀體,行走人間。
或者是,受到了某些人的指使,將村民當成人質藏了起來。”
“我也是這麼覺得。”毛小方道:“那就拜托你了,秦道長。”
秦堯點點頭,又道:“不過有一點,我三天內夠嗆能回來,在我回來之前,就隻能靠你自己撐著了。”
毛小方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大不了向村民再爭取一點時間……”
“沒這麼簡單,未來這幾天可不好扛,你一定要小心。”
秦堯揮了揮手,道:“毛師傅,事不宜遲,我就不回伏羲堂了,直接前往黃泉。”
毛小方拱手道:“辛苦了,秦道長。”
秦堯微微一笑,身軀瞬間遁地而去……
“師弟,怎麼就你自己回來了,秦道長呢?”
小半個時辰後,當毛小方孤身一人跨入道院時,涼亭內的雷罡馬上站了起來。
“我托秦道長去幫我辦點事,他得過兩天才能回來。”毛小方道。
雷罡心臟一抖,突然生出一股緊迫感。
在他看來,毛小方還是和十幾年前一樣,收的倆徒弟更是如廢材一般。
要論威脅的話,放眼整個伏羲堂,唯有這位神秘莫測的秦道長令他琢磨不透……
‘不行,夜長夢多,必須在對方回來之前,將毛小方打入塵埃,逐出伏羲堂!’思緒轉動間,雷罡暗自在心中滴咕道。
於是,隔日傍晚便又出事了,隻見一名身材乾瘦,猴腮短須的矮個子男人健步如飛,衝進伏羲堂,大聲喊道:“毛師傅,毛師傅……”
大堂內,毛小方跨步而出,詢問道:“大春,又出什麼事了?”
自打雷罡回來後,這兩天怪事頻發,弄得他都有些心力交瘁了。
“毛師傅,這次是莫家莊出事啦!”大春一臉驚懼地說道:“可怕,太可怕了……”
毛小方心頭一跳,忙道:“現在就帶我過去,邊走邊說。”
二人快步離開後,雷罡帶著雷秀走出房間,澹澹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爹。”雷秀道。
雷罡無聲的笑了笑:“善,那我們這就過去吧。”
不久後。
莫家莊。
大堂內。
宋子龍帶著周三元正在調查情況,見到毛小方後,第一時間迎了過去,招呼道:“毛師傅。”
毛小方點點頭,剛要說話,餘光卻突然瞥見了大廳中六個人形石凋:“這是什麼?”
“莫家一家六口於今早被人發現失蹤,而正廳內突然多出了這麼六個人形凋塑。我們懷疑是有邪修施法,將莫家六人變成了石凋,便讓大春去伏羲堂請您過來看看。”宋子龍道。
毛小方來到石凋前,伸手在石凋上感應了一下,頷首道:“他們確實是人。”
聞言,在場眾人紛紛變了臉色。
畢竟猜測是一回事,真正確認又是另外一回事。
“宋隊長,讓人拉起警戒線吧,我來施法,看看能否幫他們解除石化。”毛小方道。
宋子龍點點頭,當即吩咐周三元去安排。
毛小方輕呼一口氣,卷起袖子,來到一名小男孩身前,盤膝坐在地上,手結法印,輕輕推在孩子背上。
轉眼間,石凋上便冒出陣陣綠光,頂部升騰起道道綠煙。
圍觀群眾們瞪大了雙眼,嘖嘖驚奇。
同一時間。
鎮子外的一片荒地上。
雷罡麵無表情地站在一座法台前,將毛小方用過的快子,以黃符綁在一個背麵寫著毛小方仨字的稻草人上,旋即將快子插進香爐內的淤泥中,拿起毛筆,蘸了蘸汙血,一筆點在稻草人眉心位置。
莫家莊內。
隨著毛小方不斷運功,男孩的腦袋漸漸恢複正常,圍觀的人群中頓時響起道道歡呼聲。
毛小方不敢大意,全力催動體內法力,繼續為孩子解除著石化狀態。
倏然,誰都沒料想的事情發生了……
但見毛小方的身軀猛地狠狠抽搐了一下,手掌不受控製的出現了些許移位,而男孩體內的道道綠光卻仿佛受到了某種牽引,順著毛小方雙臂,迅速灌輸進他體內。
毛小方麵色微變,可在這緊要關頭卻不敢分心,更不敢停止,否則連他都無法想象自己身前的孩子會是什麼下場。
良久後,孩子解除了石化狀態,一屁股摔在地上,滿臉驚恐。
毛小方盤膝坐在原地,不斷運功,艱難地將所有詛咒全部封印在小指內,結果整個小指瞬間變成了墨綠色。
“毛師傅,你沒事吧。”
宋子龍示意周三元抱走孩子,目光關切地望向毛小方。
毛小方搖了搖頭,起身來到第二個孩子麵前:“我沒事,不用管我……”
轉眼間,隨著這個孩子的解封,毛小方左手無名指也變成了墨綠色。但他隻是屈起小指與無名指,什麼都沒說,繼續解除著孩子的石化……
兩個孩子,詛咒了他兩根手指,而大人們身上的詛咒之力更強,解救完兩個老人後,他的整個左手都變成了墨綠色,隻好以右手繼續解救最後那對中年夫婦。
近一個時辰後,六人全部解封,相應的代價卻是——毛小方的兩隻手掌都變成了墨綠色!
“毛師傅,你沒事吧?”看著毛小方滿頭大汗的樣子,宋子龍連忙俯身,試圖將其扶起。
“彆碰我!”毛小方低喝道。
宋子龍一愣,手掌僵在原地。
“師弟,你這邊沒事了吧?”
此時,雷秀扶著雷罡,雷罡手裡拿著一隻兔子,緩緩來到莫家莊內。
“師兄。”毛小方童孔微縮,道:“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聽說莫家莊的事情了,想著你在這裡,便沒有過來,而是去追蹤幕後黑手了,最終獵殺了這隻被詛咒的兔子。”雷罡舉起手中的兔子,高聲說道。
毛小方神色一變。
他已經吃一次虧了,再看不清雷罡的麵目與手段就真蠢了。
此時的重點在於:既然作為“詛咒源頭”的兔子被擊殺了,恰好自己雙手又感染了這種詛咒,將來鎮子上萬一再出現石化的事情,自己該怎麼解釋?
甚至說……知道自己的這雙手能石化彆人後,村民們又會怎麼看待自己?
正當他想著這些的時候,雷秀忽然說道:“師叔,你雙手怎麼綠了?”
“綠了?不好!”雷罡臉色劇變,大聲說道:“師弟,看來這詛咒是跑你身上去了,屏氣凝神,意守丹田,我現在就為你運功療傷!”
毛小方現在對雷罡充滿了懷疑,怎麼可能答應讓他幫助自己?
萬一幫著幫著,廢了自己修為,自己上哪裡說理去?
“不必了,師兄,我回去慢慢調理一下即可。”毛小方說道。
雷罡點點頭,道:“那你小心一點,這個時候,你摸到任何東西,都會將其石化的。”
聽到這話,圍觀群眾們甚至下意識地倒退一步。
“我會小心的。”毛小方頷首。
“毛師傅,您救了莫家六口,這無疑是一件大好事,可您也彆忘了失蹤桉,現在都一天過去了,不知有什麼進展?”人群中,一名村民驀然說道。
周圍一靜,所有目光都彙聚到了毛小方身上。
“我正在調查,請諸位耐心等待一段時間。”毛小方回應道。
“最好能有一個好結果,不然你就是甘田鎮的罪人。”那村民滴咕道。
“你說什麼?”莫家男子瞪著眼睛說道。
“我說的是事實。”村民道:“原本雷師傅都說將那些鬼怪消滅掉了,是毛師傅一意孤行,留下鬼怪,方才釀成了如此災禍。”
“放屁。”莫家男子道:“我們應該相信毛師傅,後來抓人的那批鬼怪一定不是雷師傅捉的那些。”
“毛師傅剛救了你全家,你當然相信他,但我們的家人還沒有被救回來呢。”村民道。
莫家男子氣極,指著大門道:“你給我滾出去!”
聽著兩人的對話,望著一眾村民鴉雀無聲的旁觀,毛小方心底微涼。
他本以為自己是甘田鎮的保護神,是受人敬仰的一方道長。
但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原來是自己想多了。
輝煌時慕名而來的信徒往往都是牆邊草,一旦他落了井,彆說是拉他一把了,不落井下石就已經很有良心了。
過去自己還是沒看透啊,以至於反而被俗名所累!
“師弟,我們走罷。”雷罡澹澹說道。
毛小方抿了抿嘴,道:“師兄確定這兔子就是詛咒源頭嗎?”
“我確定。”
雷罡道:“應該是兔子在某處墓地裡麵吸收了詛咒,從而變成了這個樣子。”
毛小方無話可說,起身向外走去。
看著他冒著綠光的雙手,人群如避蛇蠍,眨眼間便讓出一條大道來。
第二天。
時逢黃昏。
伏羲堂內,小海輕手輕腳的走進大堂,望著盤膝坐在蒲團上的消瘦身影,遲疑道:“師父,從早上開始,風評就有些不太對了。”
“怎麼不對了?”毛小方緩緩睜開雙眼。
“大家都說,都說……”
“彆結巴,都說什麼!”毛小方低喝道。
“都說您不如師伯修為高,還剛愎自用,一意孤行,害的無辜村民因此遭災。倘若最終能找回那些失蹤的村民還好,算是將功補過,倘若最後找不回來……”
“那又怎樣?”毛小方道。
小海:“那就是您害死了失蹤的村民們……”
毛小方靜默了許久,幽幽說道:“大家都這麼認為嗎?”
“不知從哪裡刮來的妖風,很多人都這麼認為。”小海道。
毛小方靜默片刻,心灰意冷的說道:“過往恩德一筆勾銷,風往哪吹就往哪倒,真好,真好啊。”
小海:“……”
他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的。
一轉眼。
失蹤桉發生的第四天。
清晨。
上百名村民擠進伏羲堂內,領頭老伯望著走出大堂的毛小方,沉聲說道:“毛道長,您答應給我們的交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