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
府衙大院,市長室。
羅昊端坐在黑色真皮椅上,抬頭望向大步走來的昂藏男子,笑著開口:“秦先生一大早的來找我,不知有何貴乾?”
秦堯抱拳道:“市長公務繁忙,若無要事, 大事,在下怎敢叨擾?”
說完,他微微一頓,放下手臂:“是這樣,最近我在研究怎麼做慈善的過程中,發現了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 目前西醫西藥正在大肆蠶食中醫中藥的市場份額,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 恐怕用不了多長時間, 傳統中醫就會慢慢走向沒落,所以我來找您,是想看看能不能扶一把中醫,取消各門各派之間的門戶之見,集成在一起,最好能修一部藥典出來……”
“秦先生在來之前,應該就想好怎麼做了吧?”羅昊打斷說道。
秦堯微微一笑,不以為意:“我提議成立府城中醫保護協會,以此保證我華夏傳承千古的中醫術不走下坡路。”
羅昊想了想,溫聲說道:“秦先生,我覺得你有些杞人憂天了。
你也說了,我國中醫傳承千古,西醫傳進國內才多少年?
他們哪有資格挑戰我們的千年文化?
我相信哪怕是五十年,一百年後,大部分老百姓生病了之後,第一時間想到的肯定都是中醫, 而不是西醫小藥丸, 這是我對我們千年傳承的自信!”
秦堯:“……”
從曆史的進程來看,你有點過於自信了。
“秦先生,我很理解你作為一名仁商的仁心,但我還是覺得,你不能失了自己的根本呐。”羅昊若有所指地說道。
如他這般人,就連指責,也不會當麵說出來,而是在冷言冷語上麵塗抹上一層溫和外衣。
秦堯無聲地笑了笑,拱手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在下告辭。”
“秦先生慢行。”羅昊微笑,揮了揮手。
兩個時辰後。
秦堯驅趕著馬車,拉著一個個大箱子、小箱子走出義莊,回到城隍百貨門前,找了個服務生看好馬車,自身則是去了四樓辦公區,敲開任婷婷的辦公室大門。
“秦先生。”看清他的模樣,任婷婷當即起身。
“公司門口停著一輛馬車,馬車上有一點金銀珠寶,你待會找人取上來吧。不是說公司最近缺錢嗎,這些錢相當於我代表義莊做的二次投資。另外,黃昏之前, 我要全城名醫的名單,包括工作地點與家庭住址,有問題嗎?”
“沒問題,秦先生。”任婷婷連忙說道。
秦堯點點頭:“我在辦公室等你的名單,越快越好。”
“是,秦先生。”
任婷婷不敢怠慢,秦堯前腳剛剛走出她的辦公室,便喊來郝靜,叫上一群工作人員來到大門口,停在馬車前。
“你們先稍微一等。”
衝著員工們揮了揮手,她率先登上馬車,放下簾子,順手打開一個大木箱,滿箱金光頓時刺花眼眸,使其心臟猛地漏了半拍。
默默吸了一口氣,她接連打開第二個,第三個……以及最後一個小箱子,果不其然,這馬車內的每個箱子內,裝著的都是金銀珠寶。
“秦先生……您管這些金銀珠寶叫一點???”
下午四點。
任婷婷手中拿著兩張親自謄寫的人名地址,走進秦堯辦公室:“秦先生,您帶來的那筆錢已經入庫,合計……”
秦堯抬起手,打斷了她的報賬:“不用說了,那是多少錢,我心裡有數,手裡拿的是我要的東西嗎?”
“是。”任婷婷上前
幾步,將兩張人名紙輕輕放在桌案上。
“準備好箱子,走公司賬目,去兌換三萬塊大洋來,每個箱子裡麵放五百塊現大洋。”秦堯吩咐道:“這事兒交給葛蘭磬去辦,以免路上再遇到劫道的,橫生枝節。”
“是,秦先生。”任婷婷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果斷離開。
“咚咚咚。”
半個時辰後。
太陽微微西斜。
背負斬馬刀的葛蘭磬敲開秦堯房門。
秦堯抓起一把名帖放進口袋裡,起身道:“叫上兄弟們,帶齊家夥,跟我走。”
“是。”葛蘭磬舔舐了一下嘴唇,沉聲說道。
……
哪怕受到外來流派衝擊,這個時代的門戶之見依舊嚴重。
在任婷婷搜集來的資料中,府城中醫界地位最顯赫的有三大家族,三大怪醫。
彆誤會,這裡的家族不是武俠中那種人均高手的隱世家族,更不是仙俠中人才輩出的強悍宗族,而是傳承超過兩百年的中醫世家。
陸垣是陸氏中醫當今的掌門人,長期從事臨診實踐和中醫教學工作,為陸氏源源不斷的培養人才。
未來十多年後,當這些陸氏子弟開枝散葉,在不同地方建起一座座陸氏中醫館時,陸老爺子由此喜提國醫大師稱號,名動一方。
錢章書為錢氏中醫如今的話事人,傳承家學醫術,又赴京都深造,歸家後成立錢氏中醫學堂,既教學,亦治病,臨床經驗豐富,擅長治療疑難雜症,有活神仙的稱謂。
陳暘公為陳氏醫藥的東家,與前兩位不同的是,他並不敵視西醫,甚至還提倡主動向西醫學習,目前大部分的精力都在研究中醫治病的膠囊,有著自己的醫藥公司。
這三人有老有壯,身份背景各不相同,但無一例外,儘皆功成名就,屬於那種不差錢的主,如果秦堯想要單純的靠錢來砸,恐怕將是一場雞飛蛋打!
西胡同,陸家老宅。
陸垣老爺子手中握著一把戒尺,行走在族學學堂的一張張桌子間,看著一群孩子們奮筆答題,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一抹欣慰。
“老師,老師……”一身男兒裝扮的女子飛奔而來,氣喘籲籲地說道。
“何事如此慌張?”陸垣心頭一跳,下意識握緊手中戒尺。
這世道亂成了一鍋粥,粥裡什麼玩意都有。
出現一夥強人殺進陸家,燒殺劫掠都不奇怪。
普通的家丁護院防一下小蟊賊還可以,防不住那些江洋大盜的。
“府城城隍百貨的東家秦先生來了,指明要見老師。”女子迅速說道。
陸垣愣了一下,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誰?”
“百貨公司秦老板。”
陸垣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眼。
百貨秦,來找自己做什麼?
中醫藥就算是要販賣,也不可能放在百貨大樓裡麵賣啊。
“老師,您見不見?”女子詢問道。
陸垣嘴角一抽:“你,下次換一種問法!”
女子:“???”
您見不見,這話有什麼毛病嗎?
“把名帖給我。”老爺子表示他不想談論賤不賤的事情,招手說道。
女子雙手奉上名帖,想不明白,乾脆不去想了。
大不了下次問,您見,還是不見。
“秦先生,稀客,稀客啊!”
不多時,一身長衫的陸垣獨自一人來到會客廳前,放眼一看,
心底頓時發沉。
隻見一名身材高大,體格健碩,渾身戾氣的巨漢淵渟嶽峙般坐在桃木椅上,二十多名一手提著黑色木箱,一手提著斬馬刀的悍匪並列成兩排,站在他身後。
不要問他為什麼知道是悍匪,這群人,怎麼看也不像是保鏢。
何況就那領頭人表現出來的氣場來說,好像也不需要保鏢!
“陸老先生,久仰,久仰。”秦堯起身,雙手抱拳,臉上笑容溫和親近。
陸垣乾笑道:“虛名而已,不值一提。不知秦老板今天來找我,有何指教?”
秦堯微微一躬,擲地有聲地說道:“先生治病救人數十載,活人無數,可謂是大醫仁心。我不懂醫術,卻懂時代,我看到西醫正在飛速崛起,看到中醫在門戶之見等病症的拖累下漸漸走向沒落,您治了大半輩子的病,不知對此症結可有醫治良方?”
陸垣不知他是為了陰德,隻感覺對方管的也太寬了。
西醫如何,中醫如何,與你一個開商鋪的有什麼關係?
“我隻能治人的病,治不了彆的病,秦先生怕是找錯人了。”
秦堯搖了搖頭:“作為陸氏中醫的掌門人,老先生您可是一幫未來中醫的祖宗,是醫道宗師級彆的人物,找您肯定是沒錯的。當然,如果您給不出答案的話,我這裡倒是有一份標準答案,就是不知您願不願意接受了……”
府城大領導不同意他再成立什麼協會。
沒關係。
世間有太多活力組織沒有府衙的承認,不一樣還是蓬勃發展起來了?
比如說……社團!
尊重是相互的。
既然府衙不允許他們玩,那麼就甩開府衙自己玩!
除非羅昊引兵入境,利用軍隊掃了他的盤子,否則這盤子就一定能做下去。
而如果羅昊真這麼做了,他這個市長也彆想乾了。
大家都在粉飾太平,治下不說歌舞升平吧,至少人民安康是沒問題的,就你的治下爆出了問題,你不擔責誰擔責?
如今的大頭民國,官場就是這尿性。
從複辟帝製到各級軍閥各自為“王”,好好的民國弄的和開頑笑似的!
“秦先生,您說的答案是什麼答案?”陸垣提著心吊著膽詢問道。
“我打算成立中醫保護協會,旨在保護中醫傳承,需要咱們府城中醫界的泰鬥坐鎮,陸老先生,您來做個副會長如何?”秦堯爽朗笑道。
陸垣嘴角扯了幾下,到底是沒笑出來:“敢問秦先生,這中醫保護協會經府衙認證了嗎?”
秦堯平靜說道:“我們是民間組織,乾嘛要經府衙認證?當年義和團運動,經清政府的同意了嗎?”
陸老爺子一口氣沒提起來,險些被嚇死。
這說的是什麼玩意?
拿什麼舉例不好,你拿義和團舉例?
你咋不用白蓮教舉例呢?
“秦,秦老板,這,這個可不興這樣對比的。”
秦堯也看出來了,老爺子是被嚇得不輕,連忙說道:“就是舉個例子而已,咱們中醫保護協會可不涉及什麼政事。”
陸垣深深吸了一口氣,認真說道:“秦先生,民國到底不是清國了,就算是民間組織,也是得需要府衙認證的。”
“鏘,鏘,鏘,鏘……”葛蘭磬轉頭向兄弟們使了一個眼色。
兄弟們整齊劃一的放下箱子,抽出一把把斬馬刀,斜斜撩起。
陸垣身體一抖,差點被嚇尿了。
這些人,他不講道理
啊!
果真是悍匪。
“那個,秦先生,我覺得我可以再考慮考慮。”
秦堯臉上閃過一絲訝然:“不是需要府衙認證嗎?”
“做人就像用藥,必須要靈活,用死方子是會吃死人的。”陸垣說道。
“陸老先生活的通透,晚輩佩服。”秦堯豎起大拇指,讚道。
陸垣擦了一下額頭上的冷汗:“過獎,過獎了,那個,秦先生,刀是不是可以放下來了?”
“刀,什麼刀?”
秦堯微微一頓,向後看了一眼,登時大怒:“誰讓你們抽刀的?我們是來請陸老出山的,不是來斬人的,講不講規矩?!”
眾人被訓斥的不敢吱聲,卻紛紛瞪著眼睛望向陸垣。
陸垣嘴巴發苦,忙聲勸道:“秦先生,消消氣,他們想必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秦堯著重問道。
“必然不是。”陸垣回答的斬釘截鐵。
“老先生深明大義!兄弟們,給老先生鞠個躬。”秦堯哈哈大笑。
唰,唰,唰……
二十多名夥計收起斬馬刀,整齊劃一的鞠躬行禮。
陸垣:“……”
這百貨秦他就不是一個生意人!
世間有這麼蠻橫生意人?
這就是一個社團大佬啊!
“陸老先生,天色不早了,我還要去趕下一場,明日一早,我在百貨大樓會議室,等著您大駕光臨。”秦堯施禮道。
陸垣呼著氣,帶著一絲好奇地問了一句:“下一場是哪裡?”
“哦……是錢章書錢老爺子家裡,去完之後,再去陳暘公陳先生家裡,三大宗師,落下一個都是我阿堯不懂禮貌。”秦堯笑著說道。
陸垣:“……”
好嘛。
三大家,一個不剩。
你可是真懂禮貌啊!!
“秦先生,錢章書這人牛脾氣,愛鑽牛角尖,哪怕鋼刀加身,恐怕也不能使其低眉,你要早做打算啊,以免屆時進退不得,隻能殺人。”不知是出於關切,還是想拉個墊背的,陸垣輕聲說道。
秦堯昂起腦袋,抱拳道:“老先生,講究!既是如此,不如您跟著我們一塊去罷。”
“啊?”
陸垣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