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宋公館。

正在和孔祥熙、校長夫人幾人打牌的宋子文見唐腴臚神色匆匆跑來，笑著打出一張九萬：“我這張九萬總沒人要胡牌吧？”

“九萬上輪剛打掉，這牌誰現在胡，我可不認賬。”校長夫人笑著打出一張三萬，“三萬也是剛打的，沒人胡牌吧。”

“腴臚來了，什麼事啊？”宋子文頭也沒抬，這幾圈他手氣極好，正琢磨著怎麼從其他三人那裡贏點煙錢呢。

“部長，美國紐約來的急電。”唐腴臚臉色很差，捏著電報不知如何是好。

聽到是美國紐約來的電報，孔祥熙、校長夫人以及陪打麻將的司法部部長魏道明紛紛抬頭，好奇看來。

宋子文還在看手裡的麻將牌：“哦，阿洛派人打來的電報咯？”

“對，是二少爺親自發的急函。”唐腴臚強調了一句。

宋子文把手裡的麻將牌輕輕按倒，這才抬起頭來：“沒事，你直接說吧，這裡沒外人。”

“鴻、鴻星聯合集團預估下個月美國股市會暴跌，建議我們撤離所有資金，這個月的分紅也已經打過來了。”唐腴臚小聲說道。

“什麼？！”校長夫人的聲音驟然拔高。

孔祥熙和魏道明也是臉色一黑，紛紛朝他看來。

被數道銳利的目光刺中，唐腴臚隻覺背脊發涼，但還是一五一十重念了一遍葉洛發來的電報。

葉洛在電報裡說得明明白白，他感覺美國股市即將迎來寒冬，再投資下去，極有可能血本無歸，因此打算提前收手，也建議他們儘快撤離資金。

“八月份我賺了多少來著？”宋子文捏著麻將牌，臉色陰晴不定。

“一共79萬大洋。”唐腴臚回答道。

這比大煙生意還誇張！

孔祥熙和魏道明還沒開始投資股票，聽到這個數字，俱是一驚。

孔祥熙早就從翹腳沙遜那裡得知美國股市就像金山，隨便挖挖都是金子，但沒想到這座金山這麼離譜。

“子文投了多少錢進去啊。”他故作漫不經心的問道。

“一百來萬大洋的本金。大哥，你不會以為我把財政部的公款給拿去炒了股票吧？這可都是我的私房錢。”宋子文笑著看他。

一百來萬大洋的本金，一個月賺79萬大洋，饒是孔祥熙見多識廣，也沒看到過如此離譜的利潤。

難怪校長全家都在死死保著那個葉洛，即便知道因輪船招商局之事，他已和孔家交惡，還會派人來當說客，給葉洛說情！

這利潤，鬼知道校長他們放了多少錢在美國股市，又狠狠賺了多少錢！

“我知道了，你先彆急著把錢從鴻星聯合集團裡拿出來。晚點我去打聽打聽情況，再決定不遲。”宋子文不斷撫摸著手裡的麻將牌，“我當年在哈佛學的就是經濟學，股市雖然不穩定，但哪有今天牛市，明天暴跌到穀底的情況？阿洛太謹慎了。”

“阿哥，你打聽好了一定要通知我一聲哦。”校長夫人忐忑不安，她不僅在葉洛那裡投了大量私房錢，還把存在銀行買飛機的那些軍費也偷偷挪出來扔進了股市中，萬一出事，她可扛不住。

“放心好了，我晚上就派人去打聽打聽。”宋子文不住點頭，然後讓唐腴臚回去先發個電報穩住葉洛。

這事一鬨，四人的麻將也沒了樂趣，不一會兒就散夥了。

離開宋公館後，孔祥熙第一時間坐車去了沙遜大樓，想聽聽翹腳沙遜的看法。

沒想到他才踏入沙遜大樓，就撞見了不少與洋人交好的上海灘軍政界要員，除此以外，許多外國領事館的總領事也紛紛趕到這裡。

他隨便找了個人一問，才知道葉洛的“預警電報”是群發的。

也就是說，他真的不看好美國股市能繼續上漲。

頓時，一股難以言喻的陰霾籠罩住了上海灘的天空。

宋子文的渠道更為豐富，牌局一散，他就通過哈佛大學校友聯係簿聯係上了諸多在海外工作的大學同學。

這些人分布在經濟、政治、軍事等界，有些甚至在白宮高居要職，一聽他提及美國股市，個個喜笑顏開，聲稱這是美國有史以來最輝煌的經濟時刻。

道瓊斯指數一年內近乎翻倍，現在還處於高昂的上漲之勢，每天漲價的股票高達一千餘支，是個人，閉著眼都能從股市賺錢。

一連詢問了幾個人，加上各種海外渠道反饋來的信息，都與葉洛的電報內容不符合，說是大相徑庭也不為過。

掛斷手裡的電話，宋子文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撥通了校長辦公室的私密電話。

美國股市真的會跌嗎？

會。

而且從九月初開始，這種跡象就會變得無比明顯。

一直到最經典的十月份最後十天，每一個都是值得被曆史銘記的傳奇日子。

但真的會有人相信美國股市將大跌嗎？

不會。

這就和你現在跑去美國街頭大喊“胡佛總統明天就會下台”一樣，顯得既可笑又滑稽，彆人隻會覺得你是買股票賠了錢，成了那少數的倒楣蛋後鬱鬱不得誌，又喝了太多酒開始說起胡話來。

葉洛在旁人看來，就是在做這種搞笑的事。

鴻星聯合集團不僅集中通知了民國那批大股東們，還同樣預警了許多美國本土的投資者，讓他們慎重選擇股票，最好開始拋售。

然而上頭了的投機客們根本聽不進勸誡，反而覺得鴻星聯合集團是想阻攔他們發財，紛紛選擇跳槽到彆家證券投資公司，繼續追捧狂熱的股票市場。

一夜之間，鴻星聯合集團的業務損失高達65%，其他證券投資公司狂喜著接盤，還紛紛花錢請報社連篇累牘的報道葉洛這“失了智”的行為。

同時，葉洛當初寫的那篇預言美國股市將在下半年遭遇金融危機的論文也被翻了出來，成為笑柄，被死死釘在了恥辱柱上。

著名經濟學期刊《道瓊斯金融》甚至將它收錄其中並置頂，以此嘲笑這個年輕華人的愚蠢。

同樣被收錄的還有統計學家羅傑·巴布森在華爾街金融餐會上說的那句“股市遲早會崩盤！”

兩人成了華爾街最新的笑談，金融巨鱷們餐後總會拿他們的“事跡”做談資，說這個用來“消食”非常管用。

9月2日，鴻星聯合集團旗下的仙股推銷部門被當場解散，一大批沒有地方可去的仙股推銷員湧入股票市場，被其他證券投資公司“笑納”。

當天下午，紐交所收盤時道瓊斯指數突破新高，達到了驚人的381點！

葉洛的“謊言”不攻自破，惹來無數人嗤笑。

就在當天晚上，鴻星聯合集團的總裁蘿絲·迪威特布克特宣布正式解雇葉洛的副總裁職務，並由交易部部長劉學農接任。

新聞發布會上，慧欣麵無表情，但人們都知道她和她的那位華人情夫已經走到陌路，她全程一句話沒說，可臉上寫滿了“他是誰，我才不認識”等字。

取而代之的劉學農，稍微查一下他的履曆就會知道，此人是個堅定的股票多頭，和廣大股民意誌相同。

此前選擇與葉洛合作的公司、大亨們紛紛舍棄合同，寧可支付違約金也不願再與他扯上關係，好像一瞬間，整個世界都拋棄了葉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