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霄複逢憶往昔 “是故人。”(1 / 1)

那是在他在人界當道士的那短暫的六年。

老道士帶他下山遊曆,他就曾在那次遊曆中見過這柳枝花棚,不過那柳枝花棚比麵前的柳枝花棚小多了。

……

江閒站在不遠處,看著老道士和其他幾個道觀的道士一同搭建著一個看樣子像是棚子的東西,在他們旁邊還有工匠在打著下手,往棚子旁邊搬運著一捆又一捆的柳枝。

老道士並沒有讓他插手一同搭建,就讓江閒站在一旁乾看著。

江閒本來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也不多問,就在一旁靜靜站著看他們搭建棚子。

少時,老道士倒是率先開口了:“小鶴,你站在那邊看了這麼久了,可知這是何物?”

他手中拿著幾根柳枝藤條,在江閒麵前晃了晃。

江閒認了出來,答道:“這是柳枝。”

老道士將手上這柳枝藤條纏上了那杵在土地裡的杆子上,繞了好幾圈,最後打了一個死結,他又指著這高高的棚子問江閒:“那你可知這又是何物?”

江閒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老道士哈哈一笑,撫了一把花白長須,那雙已經有些睜不開的渾濁眼睛凝望著那柳枝藤條上白白的、小小的花骨朵,心生暖意。

“一元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五行,五行而生萬物,小鶴不妨再想想看?”老道士緩緩道。(注①)

江閒經過老道士的提點,很快想了起來:“先前師父講過的學中有所提及。”

“哈哈,看來為師講的學小鶴還是認真聽了,比那幾個為師講學不好好聽的小兔崽子好多了!這句便是此花棚象征之意。”老道士很是欣慰地用讚賞的目光看向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不過現在讓你接觸此事還太早了,畢竟你還年輕,知道這是柳枝花棚,用來祈福禳災、驅邪鎮祟,是道士與匠人之間共同的祭祀活動即可。”

老道士遺憾地歎了口氣:“今夜可是有好戲看了,不過為師今夜要去鎮上為百姓祈福,可是看不見咯,上一次看,還是在十年前啊……”

他又看向江閒:“若是小鶴你想看,今夜可下山來看,那可是難得的盛景。”

江閒應下。

他麵上是答應了,可是他今晚便要回到天外雲鏡複命,注定看不到老道士口中的盛景了。

原本他昨日就該走了,但是還是多留了一天,帝君知道他已經完成了任務,雖明麵上沒說什麼,但還是在暗示他勿要多停留,早日回到天外雲鏡。

“晚一日也無妨,想必是人界之事還未處理完吧?”

水鏡那頭的帝君翻看著案台上的天外雲鏡卷宗,抬眸用那淡金色的眸子掃了江閒一眼,又低眸繼續翻著手上的卷宗,將手中的卷宗按上了紅色的泥印。

帝君是聲音依然溫和有禮:“不過吾還希望閒不要忘記自己的仙君身份,神仙與凡人之間有壁,我們神仙歲月漫長,是凡人短短的百載壽命無法比擬的。”

江閒知道帝君給了自己台階下,又在側擊旁敲提點自己。

他沉默片刻,回應道:“如帝君所言,確實是有餘事未處理乾淨,並非與凡人有所糾葛,等處理完就回天外雲鏡,不會多待。”

帝君道:“明日可能處理完?”

帝君這句話不是在問他,而是給了江閒一個期限,江閒應下了:“能。”

帝君又抬頭用那溫潤如玉的笑容道:“那便好。”

因為帝君下的指令,所以江閒不得多待,當晚他便跟老道士道彆辭行了。

老道士也很惋惜江閒的離去,不過聽聞江閒是尋到了親人,也不好讓江閒留在道觀,畢竟當年遇見江閒就是因為江閒隻身一人孤單得很,又無親朋好友在身邊,瞧江閒可憐便收了江閒為徒,多年相處早已把江閒當做了自己的後輩,甚至還想等自己壽限將至之時將道觀托付給江閒。

不過江閒既是尋到了親人,雖是不舍,但是也隻能由江閒去了,他總不能攔著江閒不讓江閒去尋親。

江閒在這道觀中的六年裡,也對老道士生出了異樣的情緒,但是他說不出來是什麼,他從未經曆過,自是不知道是何等情緒,直到後來他才恍然發現,這大抵是他當年在人界看見過的一家人團聚在一起的親情吧。

他也未替老道士見到那晚綺麗絢爛的場景,老道士不過多久就離世了。

在老道士離去後,時間的流逝和天外雲鏡繁雜的事物讓他整日為了蒼生而奔波在三界之中,將此事給逐漸忘卻。

如今他終於知道了當年老道士想讓他看的是什麼了。

難得的盛景。

難道這真的是巧合嗎?

冰糖葫蘆、鐵樹銀花……

明明自己都已經遺忘掉的記憶,怎麼會有人“誤打誤撞”剛好讓他記起。

他很快反應過來,這一切都是玄主的安排。

江閒偏過頭,正想出口問身側之人,卻恰巧對上那饕餮麵具的黑白獸眼。

玄主一動不動,手搭在那高台的憑欄處,就靜靜地、一聲不響地凝視著他,就連台下精彩絕倫的焰火戲都沒給一個眼神,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沒有偏移分毫。

玄主比他微高一些,他隻要略微抬頭便能與他對視。

二人之間的氛圍突然變得奇怪異樣了起來。

江閒打破了這奇怪的氛圍,出聲詢問:“你怎會知道我過往的事?你究竟是何人?”

明明老道士想讓他看焰火戲的記憶,是連帝君都不知道的,與他隻有寥寥幾麵之緣的玄主怎麼會知道?

玄主沒有回答,晚風吹過了二人之間相隔的空隙,江閒額前的碎發被吹起,那雙眼中恍若有星辰大海,倒映著他的麵具,在鐵樹銀花的照耀下閃著細碎的光。

他麵具側掛著的紅珠被風吹起,又落下,撞擊麵具發出清脆的響聲。

“是故人。”

玄主輕聲道,聲音被晚風帶入了江閒的耳邊,讓江閒聽得清清楚楚。

最後一道鐵樹銀花被撒向高空,台下的鬼群也沸騰了起來,相對於台下熱鬨的場麵,高台之上顯得安靜極了。

江閒瞧見玄主這模樣,也放棄了追問的想法:“罷了,我不追問了,你上次也同我說過,再次見麵會告訴我你是誰,等今夜結束我也能知道。”

“玄主大人應該不是那種會食言的人吧?”

該來的總會來,他很快就能知道玄主是誰了。

玄主道:“嗯,等今夜結束。”

等台下的人群歸於平靜,玄主才又恢複了先前散漫不羈的樣子。

“就差最後的一項了,小道長,我們回魔鬼湖放花燈吧。”玄主笑道,“等放完花燈,我便將生死簿交於小道長。”

“也會告知小道長……我究竟是誰。”

……

由於已經快子時了,街上遊蕩的鬼也少了起來。

二人漫步到了魔鬼湖岸邊。

魔鬼湖旁邊賣花燈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嫗。

她佝僂著身子,眼睛已經不大能睜開了,虛虛眯成了一條縫,正在搗鼓著手上唯二的兩盞花燈,花燈精致漂亮,一盞是蓮花的,一盞是小兔子的,栩栩如生。

湖邊也沒有什麼鬼了,三三兩兩的,還有些是放完花燈已經準備回去的,並不打擠。

“李公子,不知你許了什麼願?”女鬼挽著男鬼的胳膊,頭靠在那寬闊的肩膀上,又用纖纖玉指戳了戳男鬼的胸膛,“人家好好奇啊,李公子能否告訴人家?”

溫香軟玉在懷,男鬼飄飄欲仙了起來,不過他還是賣著關子,神秘兮兮道:“願望說出來可就不靈驗了,不過莫娘隻用知道我許下的願望是與莫娘有關的願望就行了。”

女鬼故作嬌羞捶打著男鬼胸膛,嗔怪道:“討厭啦~人家就知道李公子最喜歡人家了!”

“哈哈,那是自然。”

一對情緣剛放完花燈歸來,路過了江閒與玄主二人麵前,江閒聽著這肉麻的打情罵俏聲麵色逐漸變得凝重了起來,眉毛緊擰成一團,步伐緩了下來。

這花燈好像都是情緣之間放的吧?

他倆又不是情緣。

玄主看出了江閒的異樣,似是無意開口為其介紹道:“花燈也有祈求平安,事事順遂之意,他們那是求的愛人之間的兩廂情願。”

江閒還是覺得此事不妥:“可是……”

他話還沒說完,玄主就走到了那老嫗麵前,隨手就拿出了一兩銀子遞給她。

老嫗高興極了,她沒想到收攤前還能遇上貴人,哆哆嗦嗦抖著雙手接下了。

玄主拿起地上擺放著的兩盞花燈,一手一個,回到了江閒麵前,遞給江閒了小兔子的那盞花燈。

江閒遲遲沒有接過。

玄主的手懸在半空中:“大晚上的讓老人家還在這裡擺攤也不好,就當是做個好事讓老人家收個攤回家了。”

“不作情人之間的願望,小道長可以許願順風順水、歲歲平安。”

江閒看見老嫗步履蹣跚,一步一步離去的背影,他萬般遲疑之下還是接過了玄主手上的小兔子花燈。

他看著手上可愛的小兔子,感覺極其不符合他的風格:“為何我的是兔子,而你的是蓮花。”

玄主低頭看了眼他手上小兔子,又抬頭看著江閒的眼睛,認真道:“因為這隻小兔子挺像小道長的。”

江閒:“哪裡像了……”

他也不多語,畢竟這兔子花燈也不是他出錢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