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渫不食 當紅辣子雞劉虞(1 / 1)

暮春三月,沒有好事。

最起碼對於袁紹來說是這樣,袁家留在雒陽的宗族,都被董卓儘數屠殺,他能高興得起來嗎?

董太師此舉,一來是為了防止袁氏裡應外合,二來也想震懾袁氏兄弟。

樹恩四世,故吏遍布天下的門庭,就這麼被他全數誅殺了,所以滅族不僅沒讓袁氏兄弟收斂罷兵,反倒讓打著為袁氏報仇之名,蜂擁而起的州郡越來越多。

聽聞叔父及宗族被屠的噩耗,袁紹在短暫的吐血暈厥之後,開始圖謀自己的下一步計劃。

“你說袁公要擁立劉幽州為新帝?”趙雲聽郭懿說起時,小聲反問。

“對啊,劉幽州位居人臣之極,又素有德望,除了他並無更合適的人選。”

從前在倉曹還要每日去點卯,轉任監軍後,郭懿清閒了不少。閒暇時便時常找趙雲玩,今日正好趕上他們在練兵。

一營士兵整裝列隊,在軍司馬所持令旗的揮指下,有序闊步進退。郭懿與趙雲站在將台上,看下頭手握環首刀操練的士兵,時不時交流幾句。

“天子年幼微弱,受製於奸臣,可到底還在位,另扶新君非人臣之道,劉幽州會肯嗎?”趙雲不禁想,義兵打著解國患難的旗號,集結不過三月有餘,仗都沒打幾場便要關外自立,袁紹實是太過心急了。

他的家鄉地近幽州,劉虞的德行他素有耳聞。對待外族夷狄寬政撫恤,對百姓關愛有加,對漢室更是忠貞恭肅。這樣的人,斷斷不會與袁紹合謀,行不臣之事。

郭懿點明了他的意思,“劉幽州仁義忠君,自然不會肯,他們再籌劃也是白費力氣。”

袁紹想跟董卓分庭抗禮,且獲得任命官員之便,就需要有名正言順的依托。皇帝遠在關中鞭長莫及,最好的辦法是在關外的公室枝屬中,重新擁戴一位皇帝。

劉虞是光武一脈之後,又政績斐然,名望卓著,不出意外的成了第一人選。但他本人忠於大漢,並沒有自立的心思,隻不過是個被架起來的冤大頭罷了。

“袁公此意,餘下諸侯也都願隨附?”

“有韓馥支持,袁術反對,”郭懿放低聲音:“你家公孫瓚不知打的什麼主意。”

當今關外諸侯勢力並起,看似混亂不堪,但其實大致可分三股。

以董卓為首的關隴集團,在關中挾持著天子以及許多公卿老臣。目標是安撫掃清諸侯,竊取神器。

袁氏代表的門閥士族,袁紹在北,有韓馥,王匡跟隨。袁術在南,孫堅為其主力。這一團是討董的主力軍,也是這次攪渾水的主力軍。

還有劉氏的諸多宗親,北劉有幽州劉虞,麾下是公孫瓚,田楷。南劉有管轄荊益的劉表、劉璋。劉虞在北不可避免的要站隊袁紹,後二者在南,並不多參與爭端之中。

郭懿隻撿了幾位占有州郡之地,且緊要的說。

趙雲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繼續追問道:“那曹將軍呢?”

“自然是反對,他哪關心這些,他一心要去部署再戰董卓,幾次進言袁公不肯聽納,就自己往揚州募兵去了。”郭懿順便說了一句,“子龍兄,你今天問題有點多。”

“思慮多,問題自然就多。”趙雲強顏歡笑。

郭懿順勢便說:“子龍兄的思慮,我大致猜到一二,所以昨夜無事,便為你蓍草起了一卦。”

“哦?奉純還會卜卦?”趙雲好奇起來。

“我自幼長在道人家中,多多少少也學得一些,算不上精通。”郭懿也學著老道的模樣,開始故弄玄虛,“子龍兄可知卦象如何?”

“奉純但講無妨。”趙雲表現的很是坦然,等著郭懿解卦。

郭懿從袖子裡,掏出一根寫有卦象的竹簡,送到趙雲手邊。

“井卦。”太陽高懸,日光刺目,晃得郭懿有些睜不開眼,她將手搭在額前,念著竹簡上的字:“象曰:井渫不食,行惻也。求王明,受福也。”

“那卦辭做何解?”趙雲接過竹簡問,他沒讀過《易》,對卦象一竅不通。

郭懿言簡意賅道:“得此卦者,未逢明主,須另覓良機。”

她的語氣輕盈平緩,台下兵卒一陣一陣的號呼,響遏行雲,幾乎要將她的聲音完全淹沒。

但趙雲一字一字聽得很清楚,他在心中念著郭懿的話,沒有反駁,這確實是他心中所思所慮。

黃巾作亂的這些年裡,官府也無力抵抗,百姓人人自危,州郡上隻能依附得勢的諸侯,才可以勉強自保。

常山地處冀州,若不依附袁紹,便隻有公孫瓚,他受州郡上推舉,帶領常山的義從吏兵,投靠公孫瓚,保全家鄉。

這似乎已是當下最好的選擇了。

趙雲緊緊攥著那跟竹簡,手不自覺有些顫抖,“我受郡中之命,追隨酂侯,為鄉人謀求太平,豈非明路?”

郭懿笑著搖頭,分析起條理:“公孫瓚雖為劉虞麾下大將,可覬覦劉幽州之位已久,又與之屢次結怨,不日必起戰端。屆時北陲之內同室操戈,幽冀之地豈能太平?”

公孫瓚驍久經沙場,驍勇善戰,可這樣的性格若是不放在戰場上,便是貪婪殘忍。

這也使得他與劉虞,在政見之上多有不合。譬如在對待遊牧胡人的態度,劉虞心性仁愛,而公孫瓚隻想充盈軍隊,放縱士兵,肆意掠奪百姓,劉虞作為上官,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兩人早生嫌隙。

他受製已久,並不甘心居於人下,隻做一大將,他也想當幽州之主。

趙雲收回落在軍陣之中的目光,眉頭蹙起,神色上有不易察覺的動搖之態。

“公孫瓚所圖謀的,不過是趁當今朝廷無力,伺機攻伐奪得兩州之地,便安枕享樂。”郭懿言辭肯定,繼續說:“可恕我直言,如今漢室衰敗,可終究有人要出來安定一統的,他既沒有一統的決心,又出來作亂世裡的軍閥,除了兵敗身死,沒有彆的下場。”

如果說袁紹的極限,是掌管一州之地,那公孫瓚甚至不如袁紹。他行不義之舉殺了劉虞,確實奪得幽州,可驕矜自傲,嫉賢妒能,不僅不能坐穩,還很快丟了性命。

“那我,”趙雲劍指台下士兵,“與他們,該跟從誰?”

“袁紹色厲內荏,好謀無斷,即便麾下大將如雲,謀士如雨,他不能善用,也是徒勞。”郭懿毫無波瀾的說著,“袁術詭詐驕豪,塚中枯骨,寸功未有,竟然妄想自立,早晚暴亡。”

“劉虞仁德過甚,若是在治世,會是一位勤政愛民的好君主,但在亂世裡,他隻有被兼並的結果。”郭懿不再贅述,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看法,“若能助曹將軍得一郡之地,可圖天下。”

直到許多年後,北方安定,趙雲回想這一天,還是會覺得不可思議。再尋常不過的午後,十五歲的郭懿在他麵前,平淡的預言了四位諸侯的命運,

當然這都是後話,此刻的他一句話也說不出,極力消化這郭懿方才所言。

“火燒滎穀那一趟,我的所有謀劃,子龍兄都並未有疑,”郭懿看向趙雲的眼睛,問,“那今日可否再信我一次?”

趙雲遲疑了,作為義從吏兵的將領,他必須帶著家鄉的兒郎們,依附於幽冀之地的諸侯,不容推脫。

可他自己的誌向,就該就此埋沒,在無有大誌的軍閥手下苟且求生嗎?

不,他恪守仁義,更追尋大義。

有一身好武藝,不該用在軍閥為分寸領地挑起的戰端中。有雄心平定天下,使四海清平的人,才是值得舍命跟從的。

旁邊鼓舞士氣的小兵,手中鼓槌一下一下沉重有力砸在鼓皮上,耳邊不絕的擂鼓聲,雄渾磅礴,似乎有種振奮人心的力量。

他隨思緒飛遠的目光不再渙散,眸中精光驟聚,用上了自己所有的堅決。

“趙雲當自拔來歸,追尋明主。”

郭懿聞言終於放下心,露出一個笑容,但麵上很快閃過一絲愧色,“子龍兄……倘若我說卦象是假的呢?”

“奉純,其實我不信命,”趙雲看了一眼郭懿,又極目遠眺天際,道:“我信的是你,還有自己的心。”

兩人一同走下將台,儘管前路未可知,但趙雲還是感到如釋重負。

時節大好,隻管往前吧。

四月初夏,拂麵的陣陣風中,已經有了溫熱之氣,四野之間耕種的桑麻蔥蘢,綿延不儘。

魯衡改進的第一架紡車,在杼娘那裡正式投入使用。這架紡車安裝了四個紗錠,用一個繩輪帶動,同時可以紡出四根線。

四錠紡車問世,證明了增加紗錠的可行性,魯衡躍躍欲試要繼續改進,開始嘗試把紗錠的數目提到八個,效率翻倍。

在周而複始的紡紗聲中,田茂他們的育苗工作也正式完成,一陣大雨將土地澆透後,紅薯被全部剪苗移栽在翻整好的地裡。

前院那片並不曠闊的土地裡,井然排列著大小相近的綠色藤蔓,一切都在設想中緩緩進展。